第二章 投降的好處很多但還是不降

第二章 投降的好處很多但還是不降

對於現代人袁崇煥而言,投降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從歷史進程來說,總歸是大清入關取代大明,按照封建王朝三百年一輪迴的規律自然更迭。

他一個現代人,對這兩個封建王朝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也說不上更加支持哪一個政權。

反正無論是大清還是大明,江山是姓朱還是姓愛新覺羅,都不是人民當家作主。

按照他受到的教育來看,大明和大清都算不上合法政權,無論投靠哪邊,都是效忠封建帝王,不大符合他這個現代人的價值觀。

而從個人命運來說呢,倘或不帶任何政治立場和偏見地去分析現在的處境,那他袁崇煥現在直接出城降金是最佳選擇。

努爾哈赤還有不到一年的壽命,一旦他撒手人寰,后金下一個掌權的,則是歷史上以重用漢人、提拔漢官而聞名的皇太極。

皇太極是毋庸置疑的親漢派,假設他袁崇煥歸降后金,只要努爾哈赤一死,他就一定會受到皇太極的重用。

萬曆、天啟年間投降后金的漢官在皇太極掌權之後,幾乎全是高官厚祿,備受恩寵。

除了三藩之亂中造反伏誅的三個漢人藩王,其餘漢人降將就連入關之後都能直接躺平,子子孫孫當兩百多年的鐵杆莊稼。

而在皇太極麾下,肯定將來比在崇禎皇帝手下舒坦多了。

即使不願意跟着滿人殺漢人,就利用現代人的知識隨便順着歷史潮流徵伐一下蒙古、朝鮮,就能輕輕鬆鬆攢下大清入關前的從龍之功。

對於可以接受降清的穿越者而言,這條路線簡直堪稱是一條康庄大道。

而且天啟六年這個時間點,可以說是這條路線的最後特殊窗口期。

倘或拖到崇禎年間,其待遇大約就跟後來火線降清的洪承疇一般,只能當個裝點門面的吉祥物。

想來想去,似乎確實是投降努爾哈赤的好處更多一點。

而且對於在座其他三人來說,這時候投降努爾哈赤,對於個人而言,也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因為歷史上的祖大壽在崇禎十五年被皇太極圍困錦州至糧盡援絕之時,依然投降了。

歷史上的何可綱在崇禎十五年與祖大壽一起被圍困在錦州城內,祖大壽不忍糧盡人相食的慘狀想投降,何可綱寧死不降,於是祖大壽把何可綱殺了之後,開城投降了。

歷史上的滿桂呢,犧牲得更早一些,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皇太極自喜峰口南下,崇禎皇帝急詔令各路兵馬勤王,滿桂力戰而死。

換句話說,如果他袁崇煥不能改變歷史走向,即使守住了寧遠城,今日議事廳內的四人依舊是死得死、降得降,其結局還不如現在就立刻出城投降。

袁崇煥清了清嗓子,輕咳一聲。

他想他穿越的可真是時候,一來就受到了這樣生死攸關的考驗。

袁崇煥抬起頭,朝沖祖大壽客氣地笑笑,風淡雲輕地道,“你說得挺對的。”

他瞧了那炭盆一眼,恰巧有簇火星子“噼啪”一跳,在他眼底留下明明滅滅的流光,“做人還是要講良心的,如果我現在也乾脆什麼都不管了,那就太辜負……”

袁崇煥“辜負”了半響也沒找出個他覺得的確“被他辜負”的人來,他覺得這個詞後面接誰都彆扭。

其實他心裏是想說“太辜負中國人民了”,但是講到一半,又覺得這句話太過宏大敘事,被他這個在歷史上應該被千刀萬剮的“罪臣”一講,總覺得帶有幾分諷刺性的黑色幽默。

於是袁崇煥念着“辜負”二字囁嚅了好一會兒,終於換了個比較不那麼莊重的詞彙道,“……那就太對不起我自己了。”

袁崇煥說罷,第四次衝著祖大壽笑笑,總算把祖大壽給笑得心裏發毛了。

他喚了一聲袁崇煥的表字,湊至他近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道,“元素,你怎麼了?”

袁崇煥低垂着眉眼,任憑其打量,內心卻是兀自翻騰不止。

自己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同歷史上的那個袁崇煥大相逕庭。

歷史上的那個袁崇煥一向性情豪放,平素專愛高談闊論,攘臂議天下之事。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難和危險,也從來不是這般寡言畏怯,連跟親近友人說上一句話,都要對着一個無關緊要的詞語反覆斟酌。

但是現代人袁崇煥實在是沒辦法故作開朗。

一是他原本的性格使然,二是他雖然決定像歷史上一樣守住寧遠城,但是他對未來何去何從並沒有什麼信心。

他是既不想投降滿清,也不願效忠朱明。

這種想法比較複雜,袁崇煥覺得,他跟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法兒解釋清楚。

祖大壽看來看去,並沒有看出什麼異狀,卻仍是道,“怎麼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袁崇煥沉默片刻,突然抬起眼皮,飛快地與祖大壽對視了一眼,轉而看向滿桂道,“我是想起……這座寧遠城,實則是咱們三個人同孫督師一起修建的,你們記得罷?”

“天啟三年,孫督師出關來寧遠,當時不知道哪位將領適合來此地駐守,是我和茅止生一起向孫督師推薦的滿中軍。”

袁崇煥一面說,一面在心中默默計算歷史節點。

茅止生即是茅元儀,既然孫承宗已經被排擠去職了,那茅元儀理應隨之被削籍,爾後告病南歸,此時自己喚其表字,應該不算失禮。

“那會兒孫督師格外看重你,鎮守山海關時,就破格提拔你擔任副總兵,我和茅止生還怕孫督師覺得你來駐守寧遠是大材小用,馬世龍他們倒懷疑你能力不行,是孫督師力排眾議,將你派到了這裏。”

一提起孫承宗的任命,滿桂的神色頓時肅穆了起來。

袁崇煥又轉回來去看祖大壽,“孫得功那個……”

袁崇煥一句現代特色國罵到了嘴邊,又停住了。

想想歷史上的那個袁崇煥到底是進士出身,不至於一開口就是髒話。

祖大壽倒是很上道,見狀就替他罵了,“孫得功那個畜牲!”

袁崇煥接口道,“對,那個畜牲東西和奴酋暗通款曲,把王化貞給算計了,廣寧之戰的時候,王化貞讓他作先鋒,調出廣寧、閭陽的守兵去攻打后金,熊廷弼派出劉渠去支援,你當時跟祁秉忠前往前線會和。”

“結果那個畜牲剛剛在平陽橋碰上后金,一槍沒發,就直接逃了,他帶的那前鋒一潰散,把趕來支援的劉渠和祁秉忠都給害死了,我軍全軍覆沒,他那個畜牲倒好,王化貞一走,他眼睛都不眨地率兵民出城迎奴酋入駐巡撫署,對着奴酋三呼萬歲,美滋滋地當奴才去了!”

“你就不一樣了,祖中軍,當時那麼多人,死的死,降的降,就你是條漢子,奴酋佔了廣寧,你就帶着你的部隊避退覺華島了……”

祖大壽忙道,“不是‘避退’覺華島,是‘敗退’覺華島,袁臬台,你別總給我戴高帽。”

袁崇煥不覺又笑,祖大壽這種手下有私軍的邊將,到了明末頗有逐漸“軍閥化”的趨勢。

他們為了保存實力,往往一打敵眾我寡的硬仗就出人不出力,不是敗走避退,就是乾脆按兵不動。

如祖大壽先前所言,要不是礙於孫承宗對他的器重,他咽不下孫承宗被閹黨排擠離職的惡氣,他完全是可以趁着廣寧慘敗的時候,跟着孫得功直接降了后金的。

不過袁崇煥並不因此在祖大壽麵前說他的難聽話。

一是因為他現在確實要得到祖大壽的支持,二是因為現在他怎麼看待祖大壽,後世人也怎麼看待袁崇煥。

祖大壽合該投降的外因,他袁崇煥在歷史上也一個不少地全沾上了,他們倆是難兄難弟,本就該惺惺相惜。

袁崇煥這般想着,也喚了一聲祖大壽的表字,“復宇啊,我沒給你戴高帽,不是我說你是條漢子,是孫督師說你是條漢子,孫督師知道你的難處,後來他修建寧遠城,不是特地把你從覺華島調上來負責防禦工事嗎?”

祖大壽的神情也變得莊重了起來。

袁崇煥接着道,“一開始你覺得咱們守不住這兒,還特地把寧遠城的城牆給修薄了,後來我和滿中軍來了一看,還同你一道重修了一遍。”

“我記得那時,噯,滿中軍可以作證啊,別人說要鎮守寧遠,你是一點兒不相信,唯獨孫督師說要守寧遠,你重新修牆的時候,比誰都積極。”

“即便現在孫督師已經去職了,但是如果孫督師剛剛一走,咱們就把他先前精心督建的寧遠城拱手讓給奴酋,一個個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那咱們跟孫得功那個畜牲東西,又有什麼兩樣?”

袁崇煥這一番話說罷,窗外忽而又刮過一陣狂風,將門戶拍擊出比先前更驚心動魄的響動。

他知道寧遠之戰能打贏,除去袁崇煥的確勇氣可嘉,敢於迎難而上之外,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孫承宗在遼東遺留下來的這一筆寶貴精神遺產。

孫承宗人雖然不在這裏,但是影響力還在,只要能合理利用孫承宗在遼東將領之中的凝聚力,讓大家團結一心地守住寧遠,實則並非難事。

袁崇煥打完這一通感情牌,眼眶也隨着說出的話語不自覺地發熱。

他定了定心神,又道,“倘或此戰我等可取勝,孫督師或許會……”

袁崇煥說到這裏,不免支吾了起來。

歷史上的孫承宗後來確實又被重新起複,且又被委以重任,但這已經是崇禎皇帝登基、除去魏忠賢以後的事了。

現在就下定論說孫承宗能官復原職,似乎為時過早。

不料他一說起朝政形勢,在座三人個個都比他悲觀。

何可綱道,“咳,這話不說也罷,孫督師辭職歸鄉,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再者說,陛下對孫督師是夠好的了。”

“孫督師回家養病,陛下特加光祿大夫之銜,恩蔭一子世襲中書舍人,可謂是皇恩浩蕩,局勢敗壞到今日這個地步,總不能全是陛下的責任。”

何可綱的言論一出,袁崇煥頓時就是一個倒噎。

他心想,孫承宗為大明可謂是盡心竭力,這兩代帝師,最後才落一個蔭官,這竟然還能被說成是天啟皇帝格外開恩?

現代人袁崇煥實在是接受不了這種“皇帝是好的,都是下面人執行出了偏差”的思想。

他想,歷史上的那個袁崇煥肯定是在這種有毒的輿論環境裏被浸泡久了,才會落到最後被千刀萬剮,還依舊無怨無悔的境地。

他是不會把自己如此毫無保留地無私奉獻給天啟皇帝和崇禎皇帝的,一個現代人去擁戴封建帝王,那豈不是太給現代社會丟臉了嗎?

滿桂道,“何守備說得對,除非能夠一舉剷除所有的……閹黨,否則孫督師是不會回來的。”

滿桂說到“閹黨”二字時,不自覺便壓低了聲音。

那莫名鬼祟的模樣,令袁崇煥不覺就想起了抗日劇里敵占區的中國老百姓提起“鬼子”時還要提防日本特務的劇情。

何可綱笑道,“滿中軍,不至於,現在寧遠城裏一個閹黨的人都沒有,別說閹黨的人了,連監視的番子肯定也都早早得到了消息,一溜煙兒地跑了。”

“那告密之人向來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你別看平時沒事兒的時候,這些人不是說這人是姦細,就是說那人暗通奴酋的,當真一碰上大事兒,這些人的腿腳,可比平常被他們指責是姦細的人利索多了。”

袁崇煥聽了,立刻會心一笑,道,“對,那些‘愛國賊’,只會在沒事兒的時候依附強權欺壓同胞,以‘愛國’之名,四處攫利,看着口號喊得響亮,實則無非是一些蠅營狗苟的奸佞小人。”

“后金都兵臨城下了,就算之前可能有東廠的番子,現在肯定也早跑光了,你不必怕有人去告密,就咱們這幾個人,活下來就不錯了,還能向誰告密呢?”

滿桂道,“行,那我就直說了,孫督師這事兒,確實不能都怪陛下,主要是魏閹弄權,想把陛下登基的功勞全部攬到他自個兒頭上。”

祖大壽道,“可不是么?聽說魏閹現在正琢磨着給三大案翻案,非要說是東林黨人一手操縱謀划的三大案。”

滿桂嗤道,“真是可笑!東林黨要是有這本事,豈能縱容他魏忠賢猖狂至今?”

袁崇煥在現代是隱約了解過三大案的大致經過的,但是由於現代歷史學家把這三大案判定為疑案,他對這三大案幕後的權力博弈卻並不是很了解。

於是他想了一想,對祖大壽道,“復宇,你真不得了,閹黨在京中有什麼活動,你遠在遼東怎麼什麼都知道?”

滿桂道,“祖中軍在京中有人脈嘛。”

袁崇煥問道,“什麼人脈?”

祖大壽笑道,“元素,你忘了?前兩年我應該跟你提過啊,我那小妹到了嫁人的年紀,嫁給誰不好,非要嫁給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當續弦……”

現代人袁崇煥立刻很有“消滅年齡歧視”意識地開口道,“三十多歲哪裏老了?我三十五歲才考中進士呢。”

祖大壽找補道,“關鍵不是三十多歲,關鍵在於當續弦,這原來呢,家父也不同意,因為我那妹夫啊,從前就是個在李成梁手下採辦戰馬的千總。”

“後來一打聽,這薩爾滸之戰的時候,我那妹夫在我軍兵敗之後,還能在收攏戰場馬匹時,意外奪得后金軍戰馬三百匹,還因此受到了朝廷的褒獎。”

“然後天啟二年的時候呢,我那妹夫以寧遠衛籍去參加科考,一舉得中壬戌科武進士,近年這朝政局勢是一天比一天壞,家父就覺得多一個這樣肯上進的女婿也不錯,於是就同意了我小妹的親事。”

“不料我小妹剛成親,我妹夫就被調進京城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人在京城,自然什麼事兒都比我知道得多一些。”

袁崇煥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妹夫的大名是不是叫吳襄?他先前那個死了的老婆是不是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不是生得還尤其白皙俊朗,名叫吳三桂?”

祖大壽笑道,“你才想起來啊?我當時還跟你說呢,他們老吳家給兒子取名特別奇怪,我那個兩個外甥,一個叫吳三鳳,一個叫吳三桂,明明是兩個兒子,聽上去倒像一對姐妹,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妹夫特別想要女兒的緣故。”

袁崇煥可不敢小看這個生了一對兄弟卻偏偏要取兩個女兒名的吳襄。

歷史上的吳襄不但在明末錯綜複雜的局勢中成功生存了下來,還一步步地從萬曆年間的衛所基層軍官,爬到了在崇禎十七年為崇禎皇帝提督京營的中軍都督。

更別提他的兒子吳三桂,也成功從大明的平西伯,變成了大清的平西王。

這種善於鑽營的高超本事,大明諸將恐怕無人能及。

這吳襄迎娶祖大壽的妹妹,恐怕就是他攀附遼東望族的第一步,既然吳家與祖家互為姻親,那麼吳襄遞給親家的消息,自然是十分可靠的。

袁崇煥在心裏計較了一番,道,“你這妹夫可真有心思,那依他來看,這魏閹試圖要給三大案翻案,卻到底有何內情?”

由於寧遠城中沒有了東廠派來的監視番子,祖大壽說話也輕鬆了起來,“這內情,得從根源上找,你們想想,這追根溯源,這三大案發生的引子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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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振皇明從天啟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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