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刀落
諸葛明亮的心裏一直有一道難以癒合的瘡疤。
他從小就自詡為繼武侯之後諸葛氏最為傑出的天才,天資聰穎,不管是儀卜星象還是八卦九宮,都是抬眼就懂,上手便會,以至於諸葛奉君在教他的時候都會掂量一下拿出來的東西夠不夠分量讓諸葛明亮瞧得起。
當然,這樣的天才也時常會有犯錯的時候,每當這時,諸葛奉君就會格外的嚴格,考校時犯的一點小小的錯誤,都足以讓諸葛明亮吃到相當的苦頭。
他的父親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天才往往恃才傲物。
玉不琢不成器。
事實證明,諸葛奉君的教子方針是成功的,起碼在諸葛明亮身上還算成功。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天才,這樣一個以祖訓為自身座右銘的千古一人,這樣一個無聲地將全球都納入了彀中的幕後謀划者,卻連父親的最後一句遺言都沒有聽到。
他時常會想,如果那天晚上起手算一卦,會不會知道父親壽元將近。
當然他知道,這是很難的,諸葛氏由其血脈的特殊性決定了他們每一個人都藏匿在天機無法窺伺的地方,別說當時學藝尚淺的諸葛明亮,就算現在手持黑色羽扇的他,也很難算出流淌着諸葛氏血脈的人的命運。同時,這也是諸葛氏從來都難以預料自己壽元的原因,他們只能通過對自身情況的估計來預測一個數字。
父親的突然逝世,始終是諸葛明亮心裏的一個坎。
他還有很多話想跟父親說,他還期望着在長大后自己有了足夠的本事,回到祖宅老家,狠狠地讓主脈出一迴風頭,誰讓那些不開眼的傢伙逼走自己一家人!
諸葛明亮是有傲氣和脾氣的,但他很少表現出來。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因父親的突然逝世而不了了之,那一年,母親的忌日與父親的頭七剛好是同一天,之前置辦的許多祭祀物件也沒有一樣多餘的,都用上了。
自此開始,諸葛明亮便在內心深處埋下了扭曲的種子,他一點點磨滅自己的個性,以最苛刻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他要成為老祖宗那樣的人,他要成為足夠讓父親驕傲的人,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諸葛明亮千古第一,哪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是一個被家族與血脈裹挾的可憐人。
上一世,他無所作為地死在了突如其來的神靈之手,這一世,他要帶領華夏走向另一條道路。
有一句話他說錯了,他說他是僵局中的眼,任明空是破局的手。
實際上,他既是眼,也是手。
至於任明空……
任明空在幹嘛?
他在跟不知火對峙,兩人自打剛才見面開始就一言不發,都選擇了沉默,任明空將陌刀形態的黑龍之爪扛在肩上,一身青白色的機甲威武得像是天神臨凡。而不知火的身周翻騰着虛幻的火焰和海水,那黏稠又散淡的景象似乎能吞噬一切,白色的儀祭服飾襯得她好像妖異的鬼怪。
遠處的沿海防線打得震天徹地,那龐大的神靈身軀遮蔽了半個天空,即便是在任明空這裏也能清楚地看見天照的模樣,還有那條瘋狂的蛇。
但是這裏,兩人對峙的地方,卻安靜地彷彿另一個世界,遠處的炮火轟鳴和爆炸聲響都好像電視中播放的音效。
恍惚間,任明空眼前晃過了兩人初見時的畫面。
——聽上去這顆西瓜熟透了。
——我叫舍山茗,叫我茗就可以了。
腦海中的畫面被一道水波撕裂,如同慢放的被戳破的泡泡一樣緩緩崩裂開來,所有的碎片都如蝴蝶一般遠去,任明空抬手擋下了茗的攻擊,那只是一道隨手為之的水波,摻雜着一點灼燒的深淵之火,根本算不得實際意義上的進攻,看上去只是為了打斷任明空的回憶。
“過去的都過去了。”面具下的嘴開合著,說出淡淡的話。
任明空有些驚訝:“你看得見?”
對方的意思就好像是看得見自己剛才腦海中的想法一樣。
“火焰能映照你的內心,我能看見很多東西。”茗解釋道,她攤開白皙的手掌,一朵蒼白的火焰在手心綻開,躍動的火苗中正顯現出任明空剛才腦中所想。
任明空撓了撓頭,但只撓到金屬的機甲,什麼時候茗有這針對心靈的本事了。
那火焰既然能夠映照他的內心,那必然也能對他的心靈進行攻擊和影響,任明空最怕的就是這類能力,他完全沒有應付的手段。
“能不打嗎?”他試圖避過這一戰,於情於理他都不是很願意和茗動手。
不過,對方已經站到了華夏的土地上,侵略的事實已然成立,任明空絕無視而不見之理,但既然茗還沒有造成實質上的破壞,他更傾向於用溫和一些的手段讓對方主動離開。
但回答他的則是那朵剛剛綻放在茗手心的火焰。
任明空歪頭一躲,那向他飛來的火焰擦着通天機甲飛過,轟地一聲在身後不遠處的一間便利店裏炸開來。
爆炸不算太強,這只是示威性攻擊。
可即便是示威性攻擊,也那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開戰了。
任明空嘆了口氣,黑龍之爪唰地一聲向前斬去:“你不該來的,華夏的土地上已經埋葬了太多的不義之徒,當年的教訓還不夠嗎?”
鋒銳無匹的黑龍之爪從茗的腰部一閃而過,但那只是一道留在原地的殘影。
真正的茗早已閃爍到了一旁。
她面上的不知火面具彷彿燃燒了起來,鮮明的色彩在那面具上顯現,茗身周翻騰的火焰與海水的虛影剎那間鋪展開去,她就像是一條深邃的海底溝壑,向外噴涌着那些幽暗之地孕育的東西。
只是眨眼間,四周就被虛幻的海水所覆蓋,直接淹沒到了任明空腰的位置。
無邊的烈火騰然而起,直燒蒼穹。
茗的身影在這水火相融的世界中被扭曲怪化,她好像就在那裏,又好像無處不在,任明空感覺自己就跟進入了一個滿是鏡子的世界一樣,四周的火焰照徹了天穹,但他卻看不見茗到底在哪裏,每一朵火苗中都有一個身着白色儀祭服飾的身影,但每一個身影又都是幻影。
那些火焰動了,它們就像是從海底爬出的淤泥,爭先恐後地湧向任明空,要將他撕扯進那陰暗的世界中去。
在第一朵火苗接觸到通天機甲的時候,任明空的神經便抽痛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腦海中多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好像那火焰的舔舐在一點點舔去自己的理智,同時又將它們的意志注入自己的大腦。
是該死的心靈攻擊。
任明空低低咒罵了一聲,茗下手可真狠,上次引動了沉眠數百年的靜岡縣的意志,幾乎成為了真正的大妖不知火,這次又上來就是自己最怕的心靈攻擊,還擺明了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
雖然兩人之間的故事以一種分外不美好的方式戛然而止,但是任明空自認沒有什麼過錯,更談不上對不起茗。
三番五次的忍讓,已經到了他的底線。
通天機甲頭盔上那浮動的青蓮圖案猛然閃過一道刺目的白光。
“雷!”
任明空駢指高舉,震耳的轟隆聲從烏雲密佈的天穹上傳來,一道天雷撕破了陰霾,勢不可擋地降臨在大地上,將包圍任明空的那些虛幻的火焰與海水都瞬間蒸發。
茗召喚出的這些東西來自於大海的深處,人類無法觸及的世界,所有生靈死亡后堆積的怨念與陰暗面都在那裏發酵,最終成為了深淵中的火焰。
而至陽至剛的天雷正是專克這些玩意兒的。
一道雷還不夠,轟鳴着的雷電無止境地劈下,天穹的每一次咆哮都能撕扯掉一大片虛幻的海水和火焰。
在雷光中,任明空揮舞起了黑龍之爪。
他的目光極其敏銳,雖然只是凡人之軀,但在通天機甲的性能加持下,他依舊能夠勉強跟上場面變化的速度,之前看到的每一個茗的身影都在眼前一一閃過,雷光中的任明空猛地斬出了手中的陌刀,捲起噼里啪啦的雷霆,“破空”發動,隔着數百米的距離,斬在了一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毫無躲閃的想法。
假的。
任明空並不意外,旋身抽回陌刀,藉著刀身的慣性,再次揮了出去。
假的。
假的。
還是假的……
無數的落雷之下,他就好像是狂暴的舞者,黑龍之爪每一次沾染上落下的天雷,都會帶起漫天的電光,一舉一動之間都充滿着恐怖的破壞力。
兩人相遇的地方是一處城市主幹道,而此時,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方圓一公里內都無完好之物。
而茗似乎沒有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任由任明空尋找着真正的她,任由天雷將所有虛幻的海水和火焰擊碎。
又一刀,那道身影依然沒有躲避,任明空已經綳起了肌肉準備抽回刀來斬向下一個目標。
噗。
任明空綳起的肌肉齊齊顫了一下,這個手感……不是幻影!
鋒銳的刀刃顫着霧狀的鱗片,流暢地從那道身影的腰間劃過,就像熱刀切在了黃油上,高速震顫的鱗片將接觸到的衣物與血肉都撕扯成了紛飛的碎末,先是皮膚,然後是內臟,黑龍之爪好像那啃噬世界樹的巨龍,一點點,一點點蠶食着女孩兒的身軀,這一幕在任明空眼裏慢到了極致,他甚至可以看見那些血肉被割裂前濺出的鮮血。
刀落,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