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夢見他了
九月二十九日。
孟夏早上睜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後天就是國慶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放假的前幾天,學校瀰漫著假日的氣息,大家都很興奮,上課頻頻走神,心不在焉的。孟夏也不例外,過兩天他們又能見面了——他堂姐結婚,剛好兩家的父母都在受邀之列。原本這種場合是孟夏最不喜歡的,她不是不喜歡慶祝,而是不喜歡之後的離別。所以她基本上不會出現在這類的酒宴上,但是這一次不同,因為他也會去。
“孟夏,那個水不要喝,出了點問題。”同桌紫陽指着飲水機對孟夏說,孟夏停下正在做的英語卷子,盯着同桌呆了一下,說:“我已經喝了。”
“完了完了,喝了水的人胃不舒服,都請假了。你沒事吧?”
“沒事啊。”
“這麼強大?”
“可能是喝得少吧,那水味道有點怪,像是洗衣服的味道。現在口裏還有一股洗衣服的味道。”
“你還是自己注意點。”
孟夏點頭,之後,繼續在英語的題海里戰鬥。
第一節晚自習的時候,孟夏的頭埋在數學的五三里,喃喃說:“好想睡覺啊!我可能發燒了。”
“你這反射弧還真是長,別人都好了,你這才有反應。”
孟夏盻瞪了她一眼,紫陽收回弔兒郎當的模樣,認真地說:“你要不要跟老師請個假?”
“算了,大晚上的,寢室門又沒開,請了假也是在這裏坐着!”她撐起身體繼續寫那道做了一半的三角函數。
“咚咚咚。”桌子的敲擊聲讓孟夏一個激靈,想起這是他們那個最凶最鐵面無私,是那個連教導主任都敢懟的同桌,都不敢惹的生物老師的晚自習。
“老師,她今天不舒服。”孟夏抬起頭,汗珠佈滿額頭,話還沒出口,被紫陽搶了先。
老師被她的疲憊和虛弱嚇得一愣,隨後恢復她平日裏的“我今天不爽”表情,柔柔地說:“注意休息,多喝點熱水。”
“知道了,謝謝老師。”
這下終於可以安心的趴着了,她迷迷糊糊間聽見了下課的鈴聲。她隨意收拾了一下桌面,恍恍惚惚地走出教室。
走廊上紫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需不需要幫忙?”
她雲淡風輕地說:“我沒事。”
“你現在都飄了,很像我喝醉后的樣子,明明不行了還要死撐着說沒事。”
孟夏現在連睜大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虛着眼睛,滿是打量:“你還喝過酒啊?”
紫陽白了她一眼,“語文不好啊!聽不出重點。”
“嘿嘿!我室友來了。謝謝你。”
景雲從隔壁寢室要了一包板藍根沖給她,病急亂投醫說的應該就是她吧!喝完葯之後,困意更勝從前。她來遠陽第一次在十二點之前睡覺。睡得並不舒服,一直都是淺眠,昏昏沉沉的,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夜深人靜,耳畔的呼吸聲勻勻,她悠悠轉醒,意識雖然已經清醒但身體和眼睛還是睏乏地緊。她探了探額頭,順勢摸了摸頭髮,燒退了,頭髮也濕了。
孟夏試着入睡,卻越想越清醒,越是清醒越覺得周圍太安靜,即使窗外有着蟋蟀的吵鬧聲,樹葉沙沙作響聲……還是讓這個寂靜的夜喧鬧不起來,“萬籟俱寂”是如此可怕。
困意再次襲來,意識慢慢退去,大腦卻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好想他——歐陽流光。
他們一起在公園散步……她做錯了事,拉着他的衣角請求他的原諒,但是他怫然不悅,不理她。她見他如此,怕自己糾纏下去只會讓他更討厭自己。徐徐地放開了他的衣角,黯然離去。突然手被一股生猛的力量一拽,大手握緊小手,他說:“只有這麼一次。”她的表情由一臉懵變成了一臉幸福……
夢戛然而止,孟夏瞥了鬧鐘一眼,六點鐘,寢室已經只剩她一個人了。昨晚本來想今天一早就去買葯吊鹽水,但經過一夜,不知是那杯板藍根,還是身體的自我治癒能力起了作用,還是那“洗衣粉”味的礦泉水失了效,她除了有點虛之外,並沒有其他不舒服,感覺是好了。
想起夢裏的他,原本殘血的身體瞬間滿血復活,瞵視昂藏。
孟夏很少做夢,也很少夢見她生活中的人。上一次夢見歐陽流光,是初二。當時班上興起了小說風,上課下課都有人在看小說。奇怪的是老師們收了很多,但是在班上流通的小說卻一點沒少。她看到那本小說是一個月前新出的,褶皺而泛黃的書角足以證明它的“閱歷豐富”。小說是非常常見的一個故事,講的是男女主角從校服走到婚紗的一個愛情故事。當時喜歡的一塌糊塗,大結局看了好幾遍,是男主向女主求婚的橋段。可能是中毒太深,看完小說的那個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變成了女主角,當然她的男主角是歐陽流光。不過並不是小說里的場景,而是在她們班,他手裏拿着小說里男主角的那一束粉色嬌艷的薔薇花,準備向她求婚,夢中他們沒有一句台詞,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笑,笑容可掬,世界唯有你我。倒是周圍的同學沒有拿到無聲的劇本,一直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夢,睡眠時身體內外各種刺激或殘留在大腦的外界刺激引起的景象活動——這是字典上夢的解釋。孟夏看着鏡中還未清醒的自己,傻傻一下,原來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survey,名詞,調查;測驗,addup,合計,upset,形容詞,心煩意亂的……”必修一的單詞,不知這是第多少遍。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的《虞美人》。
“……”
高四的早讀,沒有規定讀什麼。每個人按照自己的習慣,自己的學習情況而定,所以讀什麼科目的都有。在這旭日東升之時,從教室里傳來的讀書聲,喧囂、嘈雜、混亂,卻又無比的和諧、自然。
“我還以為你會提前放國慶,這麼快就好了?”紫陽放下語文小甘說。
“八節課而已,不急。”
“大好多機會,不好好珍惜。”
孟夏回了他一個“你想,那你可以請假”的笑容,從書桌里拿出自己的英語小甘,開始早讀。高四的早讀有一種魔力,不管周圍人讀的是什麼都無法影響你,不僅她如此,這裏的每個人都一樣。彷彿只要拿起手裏的書,書外的世界,與你無關。所有的聲音會被隔絕,你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聲音,能看見的只有書中的內容。
從遠陽中學到孟夏家,有兩條路。一條,轉三次車,一共要十塊五。另一條,轉兩次車,一個要十三塊五。不管選擇那一條路回家至少都要四個小時。所以孟夏一般選擇十三塊五的路線,因為少轉一次車。這也是孟夏很少回家的原因,坐四五個小時的車,繞大半個c市回到家,每次都累得只剩下半條命。其實遠陽和她家的直線距離並不是很遠,但是沒有按直線走的這條路。繞路都還好,最讓她痛苦的是等車。運氣好的那天,剛剛走到車站,車剛剛好就停在你的腳邊。運氣不好的那天,等一個多小時它都不來。最最痛苦的是她要等三次車,好幾次等到腿腳酸軟,懷疑是不是等錯了車,走錯了站……所以只要她回家一次,就會遲到一次周日下午的自習課。
一個月只回一次家的最好福利就是媽媽對她特別好,聽說她要回來,早早地做了一堆好吃的。以前做錯一件事爸媽輪番教育,現在嘛!“沒關係,一點小事。”“下次小心點,別傷着自己。”第一次從遠陽回家的時候,對爸媽的這種改變還有點不習慣,而現在已經變成她懟她姐的話了,每次孟蕊說:“你不洗碗,待會兒我告訴媽,看她怎麼說你!”孟夏帶着一點小得意說:“我現在可寶貝吶!爸媽才捨不得罵我。”“你多待幾天試試?”“哼!”
孟夏將門反鎖,興高采烈地跳到床上,說:“可以拿出來了。”孟蕊彎下身,從床頭櫃裏翻出了一瓶長城干紅葡萄酒。這是昨天逛超市的時候,孟夏一時興起,偷偷買的。
孟蕊用開瓶器擰了半天,木塞固執着不肯離開它鎮守了多年的陣地,即使它已經有了裂痕,即使它對敵的這一面已經碎成了粉末。孟夏說:“你小心點,別把木塞擰壞了。”話音剛落,木塞一分為二,段成了兩節,一塊成功取出,一塊還在瓶頸。孟蕊又將開瓶器伸進瓶口,這一轉那半塊木塞成功地跑進了瓶里,自由自在的蕩漾,像極了一片紅色的汪洋泛起了一隻小舟。
孟蕊含着笑問她:“怎麼辦?”她忍俊不禁,同姐姐說:“將就着喝吧!”
孟夏認為里喜歡喝紅酒的人,多半是有品位、有涵養的人,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對於他們來說,喝酒就是品酒;喜歡喝白酒的人,多半是個酒鬼,喝酒就是為了喝醉;而喜歡喝啤酒的的人,多半是年輕人,喝酒就是為了開心。
“乾杯!”
孟蕊憋着嘴,皺着眉,張着嘴把舌頭伸得老長,表情極其詭異,說:“好難喝!”
孟夏晃了晃杯中的紅酒,說:“還好吧!”這酒聞起來倒是挺香的,讓她想起盛夏成熟的葡萄。入口之後才發現,又酸又澀還帶着一絲的苦,不過待這些味道散去,口裏留下的是一種極淡的甜。她不知道喜歡紅酒的人,是不是眷戀着酸澀之後的這一絲微甜,還是喜歡這酸澀間夾帶着苦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