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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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會計小心翼翼的推開張海強辦公室的玻璃門,探頭問到:“張經理,你不忙吧?”
張海強放下手裏的傳真,笑着問:“啥事,周姐?”
周會計關上門,走過來,坐到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苦笑着說:“你要是不忙,我跟你說個事兒。賬上現在的錢不多了,你能不能讓業務員們趕緊收一下貨款。特別是你的那兩個客戶,鳳凰棉機和青雲科技,他兩家欠了五十多萬了。”
張海強皺了皺眉,公司的流動資金從來沒有緊張過,正是因為有了充足的資金保證,羅亞平才下決心讓他把這兩個客戶拿下的。這兩個客戶一直按照合同的約定付款,付款期限不到,也沒理由催他們啊。
“前幾天不是還挺寬鬆的嗎?這幾天又沒大批量的訂貨,怎麼會緊張?”他問。
“羅總抽走一批資金。他電話里讓我轉告你,趕緊回收貨款,別耽誤年底給大家發提成和年終獎。”周會計小聲說。
張海強不言語了,羅亞平回來之後,接二連三的從公司賬上抽調資金,再這麼下去,勢必會影響公司的正常經營了。但他是老闆,錢都是他的,公司也是他的,誰能說啥?
胡培選的青雲科技實際上欠款已經不多了,而且到期就付,實在是沒有提前催他的必要。倒是鳳凰棉機那邊,欠了三十多萬,雖然也是到期就付,不過數目太大,可以跟張全民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先付一部分。
現在他跟張全民太熟了,根本不用再客套什麼,直接發條短訊過去,約他晚上一塊坐一坐。果然,張全民短訊很快就回了:好的。
從小樓下來時已經是夜裏快兩點,洛州冬天的夜晚寒氣逼人,雖然只是走了幾步路,但坐進車裏,兩人仍然是凍的嘴裏嘶嘶哈哈。
“張哥,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忙。”張海強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隨口說道。
“又要要錢?”張全民笑着問。都是熟人,張海強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啥事都瞞不過你。最近公司資金緊張,馬上年底了,用錢的地方太多,所以想請你幫個忙解決一下。”張海強說。
“你不說我也有數。年底前給你結清了。”張全民淡淡的說:“不過這事別讓其他人知道。”
“張哥放心,我知道怎麼做。”張海強沒想到這麼順利,高興的說。
“我家裏的電視太舊了,現在都流行那種平板電視。”張全民接著說。
張海強馬上明白了,怪不得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呢,原來在這等着他。當即接口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讓人跟你一塊去洛水商場看看。”
“你等我電話吧。”張全民毫不客氣。
等把張全民送回去,張海強到家的時候已經兩點半了,他摸着黑先在客廳脫掉外套,順手聞了聞外套上有沒有陪唱小姐的香水味,然後躡手躡腳的走進卧室,生怕弄出一點響動,吵醒了景寧。
但是卧室的雙人床上空空如也,沒景寧的影子。又到另一間卧室看了眼,也沒有。景寧並不在家。
下午給景寧打電話請假的時候,她沒說有什麼事兒?那這會兒,她去哪了?
第二天張海強一早就給景寧打電話,問她在哪裏,昨晚景寧手機關機,他又不好意思那麼晚給老丈人打電話,所以一個人心事重重的睡了。
“我在我媽家裏。睡著了,就沒回去。”景寧接着問:“你昨晚幾點回來的?去哪裏了,怎麼這麼晚?”
張海強支吾了一下,說:“我們吃晚飯就去喝了一會兒茶,回來都12點多了。”
景寧啊了一聲,說:“那你自己出去吃點飯吧。”
平時的早餐多是張海強在外面買了回來的,今天他直接去了常去的那家早餐鋪,要了碗豆腐腦和三根油條。豆腐腦配油條,是洛州人早餐的基本配置,不管男女老幼都喜歡吃。
把紅亮的辣椒油加到豆腐腦里,張海強剛準備嘗嘗夠不夠辣,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一個中年男人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老姚?”張海強笑着站起來,熱情的跟那個男人打招呼。
“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呢。”中年男人是金馬集團衝壓車間的姚明理,他笑着問:“你怎麼在這裏吃早飯?”
將姚明理讓到對面坐下,張海強笑着解釋:“我就住在前面不遠,麗景家園。你這是去上班嗎?”
姚明理也要了豆腐腦和油條,他用無名指僵硬的左手捏了根油條,在豆腐腦里蘸了蘸,一口咬掉半截,一邊嚼一邊說:“去上班。還是你厲害啊,出來幾年就買房子了。你住的這麼近,怎麼不去廠里玩?”
張海強邊吃邊說:“算了吧,我在廠里時都沒人待見,現在人都走了,回去了更沒人理我了。”
姚明理感念張海強曾經帶着他去法務處,一直對張海強很客氣,笑了一下,說:“李紅旗現在是副廠了,還兼着車間主任。陳蘇那個小娘們現在牛逼了,主任助理,車間的事兒都是她說了算。她跟你以前不是一個辦公室嗎?怎麼會不理你?”
在金馬車間兩年的工作經理彷彿已經非常久遠,張海強平時很少想起,姚明理這麼一說,他腦子裏立刻浮現出陳蘇緋紅的俏臉和李紅旗鐵青的怒容,那次是自己撞破了他倆的好事,不知道現在廠里的人知不知道他倆之間的事情。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起姚明理的事情:“你的事情最後怎麼處理的?”
姚明理果然憤憤的罵道:“處理個屁。李紅旗這個鳥人,我找了他幾次,他都給老子踢皮球。法務處那幫牲口不吃好糧食,能幹出什麼人事來?”
沒想到這麼多年姚明理還如此不平,張海強趕緊又換了話題,生怕姚明理一氣之下吃不下飯:“嫂子和兒子怎麼樣了?都好吧?”
“你嫂子在那邊超市上班,我剛把她送過去。你以後買洗衣粉可以找她,贈品讓她多給你幾包。兒子明年就畢業,學的是數控機床,到時我準備找找李紅旗,看能不能到機加工車間去。”姚明理是個簡單的人,說起老婆孩子,剛才的怨氣立刻拋到腦後。
吃完一塊出了門,姚明理看到張海強的捷達,感嘆道:“還是你有魄力,走的早。他們那些大學生還在金馬里混,混到老也買不起轎車。”
張海強笑了笑,現在一輛捷達在他的心目中已經算不上多麼出挑了,可在姚明理的眼裏,震撼效果依然明顯。
既然張全民答應幫忙,自己這邊的應收賬款其實就解決了大半。公司兩百萬的應收賬款里,張海強佔了三分之一,只要他這邊的數字減下來,公司總體應收立刻就減少了。其他業務人員也不需要他督促,應收賬款牽扯到各自的收入,錢收不回來,就不發提成,那不是白忙活嗎?誰會樂意?
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張海強仍然簡要的跟在公司的業務員們打了個招呼,又電話通知在外面的業務員,特別是在海平的朱文傑,海木機前兩次訂貨都是先款后貨,但隨着訂貨數量的增加,付款方式已經變成月結了。
朱文傑在電話里一副成竹在胸的口吻,笑嘻嘻的說:“老牛現在跟我關係很鐵,不用我催,月底自然就結清。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我不是擔心你跟他的關係怎樣。”張海強也笑着說:“我是擔心萬一他們資金緊張,到時影響你的提成。”
“你是領導,一句話就能讓財務把錢發給我。所以我不擔心。”朱文傑調侃道。
剛掛了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張海強接通了,裏面卻沒人說話。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通話還在繼續,並沒有斷掉。又把手機舉到耳朵邊,餵了幾聲,還是沒聲音,可能是誰的電話串線了,這樣的時候他遇到不止一次了。
剛準備掛掉,忽然聽筒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兩個人在說話,只是聲音很模糊,勉強能聽出是一男一女的聲音,至於說的內容,聽的並不真切。
張海強努力聽,還是聽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他皺着眉剛想收線,忽然一個清晰的男人聲音傳里過來:“寧寧,這樣你喜歡嗎?”
一個慵懶的女聲傳里過來:“啊,哎呀,我。。。喜歡。。。”
這個聲音讓張海強血往上涌,因為他聽的真切,這分明是景寧的聲音。剛想沖話筒喊句什麼,嘟的一聲,電話被那邊的人掛斷了。
張海強立即重撥這個號碼,竟然關機了。馬上又撥了景寧的手機,也關機。這就不正常了,景寧在機關上班,按規定手機二十四小時不能關機,雖然平時晚上她經常關了手機睡覺,也從沒被單位檢查到,但大白天關機,這還是頭一次。
雖然跟景寧結婚幾個月了,但張海強並不知道景寧單位的電話。平時聯繫都是用手機,張海強從沒在意過景寧辦公室的座機號碼是多少,現在想給她辦公室打電話,竟然無從打起。
從聲音里判斷,景寧應該是跟這個男人在床上辦那事,這個男人毫無疑問,肯定是趙志遠。也只有趙志遠,能讓新婚不久的景寧做出這種事情。
張海強面色鐵青的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機發獃。助理小秦推門進來,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在他面前站了一會,輕聲問:“張經理,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張海強像是剛看到小秦,愣怔了一下,澀着聲音說:“沒事,我沒事。找我啥事?”
小秦遞過來一張傳真,說:“這是物業公司發過來的。剛才他們也打電話了,我怕傳話有誤,就讓他們發了一份正式的傳真過來。”
張海強木然的接過傳真,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卻一個字也沒看到腦子裏,他對小秦說:“我知道了,先放我這裏吧。”
小秦欲言又止,轉身出去了。
張海強目光空洞的望着小秦聘婷的背影,腦子裏依然響着剛才電話里的那句女聲。恍惚間彷彿離他而去的不是小秦而是景寧,她輕輕的掩上玻璃門,自顧自的走了。
就像是得了失憶症,這一天後面的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張海強一點也想不起來。當把汽車停到樓下,抬頭看到家裏窗戶露出的燈光時,他才意識到天已經黑透了。
張海強的模樣讓景寧也吃了一驚,她在餐桌前站起來,詫異的問:“你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桌上的飯菜已經快涼了,兩菜一湯,應該是景寧親自做的。張海強中午就沒吃飯,現在早就餓的心慌氣短,他一句話不說,坐到餐桌前,拿起一個饅頭就吃了起來。
“也不洗手。”景寧嗔怪道:“你咋了?怎麼看着有心事似的?”
張海強並不說話,大口的嚼着饅頭,很快半個饅頭下了肚。景寧察覺到他的反常,不再詢問,只是皺着眉坐在他對面,看着他狼吞虎咽。
忽然張海強猛的把手裏的饅頭往地上一摔,然後呸的一聲把嘴裏的饅頭吐在桌上,厲聲問道:“你上午幹什麼去了?手機為什麼關了?”
景寧被他猙獰的樣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的蹦了起來,後退幾步,瞪大眼睛,臉上全是驚恐,半響才問道:“你幹什麼?你瘋了?”
張海強把拳頭狠狠的砸在餐桌上,怒吼道:“你說實話,你上午到底幹什麼去了?是不是跟那個趙志遠鬼混去了?”
景寧自打認識張海強,就沒見過他着急,不管什麼事情,他都是不慍不火,就連那次被人打了一頓,他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現在竟然如此暴怒,而且說出了“鬼混”這個字眼,景寧不知道她怒從何來。但鬼混這個字眼讓她無法接受,她的臉色由驚恐變成憤怒,也拿起桌上的一個饅頭狠狠的扔在地上,怒道:“張海強,你放屁。”
“我放屁?”張海強惡狠狠的盯着景寧,一字一句的問道:“那你說清楚,昨晚你去哪了?今天上午又幹什麼去了?”
景寧臉色變了幾變,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半響才說:“我上午去市裡開會,會議要求關手機。下午開完會我忘了開了。”
張海強冷笑一聲,問道:“這麼巧?就算你關機,開了機也會有短息提示,你怎麼不給我回個電話?還有,昨晚呢?昨晚你去哪裏了?跟誰在一起?”
景寧的臉色慘白,下午開機后確實有短息提示未接電話,但她只是回了其中的一個,回完那個電話,她就把其他電話給忘了。
張海強見她不做聲,心中的猜疑得到了驗證,雖然心裏一片冰涼,但怒氣反而稍緩一些,他放緩了語氣,對景寧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去哪了。而且這不是你第一次,我以前也看到過,只是我沒說而已。景寧,我一直以為,結了婚你就會跟過去一刀兩斷,在大理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是吧?但現在我才明白,這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你跟那個趙志遠藕斷絲連,把我張海強當傻子,對嗎?”
景寧的淚水流了下來,她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猛地抬起頭,說道:“好,張海強,既然你把話說到這裏了,我跟你說實話。沒錯,昨晚我是跟趙志遠見面了,而且不止這一次。你說我們藕斷絲連也好,死灰復燃也好,我都承認。結婚前你也知道我跟他的事情,在這件事兒上我沒騙你的地方。結了婚我是想跟他一刀兩斷,以後再不牽扯。可那天他母親找我,說他因為我現在已經離婚了,當時整天不吃不喝,對着我的照片哭。她讓我幫她勸勸他,因為只有我才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我心一軟就答應了。”
張海強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聽着跟電視裏演的一樣,所以你就用你偉大人格去感化他,用你無私的懷抱去溫暖他,好讓他振作起來,繼續傷害你,對不對?”
景寧又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不理張海強的嘲諷,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我再跟他聯繫,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該再跟他聯繫。但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他這麼優秀的人因為我就這麼毀了。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付出的辛苦你們根本不知道。”
景寧說這話的時候,頭是半低着,但張海強依然從她微撇的嘴角和凝視某處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對趙志遠的不舍和愛憐。這讓他又嫉又怒,啪的一拍桌子,厲聲說:“他和我沒任何關係,他的死活與我無關。你現在是我老婆,背着我去跟他勾搭連環,想過我的感受嗎?”
景寧緩緩抬起頭,直視着張海強的雙眼,怒道:“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勾搭連環,我只是去勸勸他,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就算是普通朋友,需要我幫忙的時候,難道因為我跟你結婚了,就不能去了嗎?”
張海強怒極反笑,口不擇言道:“你跟他是普通朋友嗎?難度你跟別的普通朋友也上床睡覺?”
景寧原本稍顯平復的情緒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她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個杯子向張海強砸了過去,嘴裏罵道:“你下流。我什麼時候跟他上床了?”
兩人坐的距離很近,張海強來不及躲閃,杯子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額頭,然後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的粉碎。杯子裏是半杯景寧喝剩下的水,也一滴不剩的灑在張海強的臉上和身上。
張海強只覺得額頭火辣辣的生疼,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着景寧,冷笑一聲,說:“好啊,你是不是想一下子打死我,這樣你就能跟趙志遠破鏡重圓了。”
景寧沒想到杯子會砸到張海強的頭上,而且差點砸着眼睛,心裏剛後悔自己的莽撞,聽張海強這麼一說,這是做實了自己跟趙志遠的曖昧關係,心裏的怒氣又忽的冒了上來,顧不上查看張海強的傷勢,一字一頓的說道:“既然你這麼認為,那我也不再解釋了。我要跟他破鏡重圓,用不着把你砸死,只要跟你離婚就行。”
張海強繼續冷笑一聲,說:“你說的很對,離婚這方面你很有經驗。你跟他離了這麼多次,還在乎跟我多離一次嗎?”
這句話讓景寧徹底惱了,她恨恨的說:“我跟他的事都告訴你了,你以前嘴上說的漂亮,現在露出真面目了,你就是這麼虛偽。既然你這麼在乎,幹嘛不敢離婚?”
張海強揉着額頭,也跟着一字一頓的說道:“離婚就離婚,明天就去離,你好趕快去找那個姓趙的姦夫去。”
景寧猛的竄了上來,啪的扇了張海強一個耳光,嘴裏罵道:“你他媽的混蛋。”說完舉起拳頭還要再打,張海強當胸推來一掌,景寧一個趔趄,身子往後一倒,幸虧身後有餐桌擋着,才沒有跌在地上。
只是餐桌上的另一個玻璃杯子被碰的飛出老遠,啪的摔在地上,跌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