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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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久是第二次來洛州。上次兒子張海強婚禮的時候,是跟老伴兒和女兒女婿一塊來的,兒子讓同事開車來接的他們。回去時也是兒子把他們送到車站,來回都不需要他浪費腦細胞記路,所以現在當他走出洛州長途車站的時候,心下是一片茫然。
好在車上鄰座的那個男人是個熱心人,問清他要去哪裏之後,笑着說:“太巧了,我也住在那附近,你跟我一塊走吧,咱們坐公交車過去。”
張清久的行李挺沉,裏面是帶給兒子兒媳的老家特產,另外還有滿滿一桶棉籽油。棉籽油燒餅是兒子的最愛,他在洛州吃不到,帶桶油給他,媳婦就可以自己做了。看他提着油背着大提包挺辛苦,那個男人又好心的提出幫他拎着油,反正他就一個小包,輕飄飄的似若無物。
因為車上的小偷事件,鄰座男人善意提醒過他,張清久對他心生好感,這時又見他主動幫忙帶自己去兒子家,更是滿心的感激,不停的連聲感謝。那男人笑着說:“這有啥,反正是順路。”
從火車站坐上3路公交,到柴火鋪換乘28路,那男人對張清久說:“咱們在袁庄那站下車就行,車站離你兒小區就幾百米,走幾步就到了。”
袁庄以前是鎮政府所在地,現在撤鎮改街道,仍然是這一帶最繁華的。街道兩邊的商鋪一家挨一家,小學,醫院,郵局等基礎配套應有盡有,儼然一副市中心的模樣。
在袁庄小學門口下了公交,那個男人指着不遠處一棟樓對張清久說:“老張,看到沒有,那就是你兒的小區。再往前就是我住的小區,我們是不是順路?”
張清久感嘆自己運氣不錯,客氣的說:“跟我一塊去我兒家坐一會兒,吃了飯再走吧。”
那人笑了,搖着頭說:“哪還要這麼客氣?咱哥倆遇到了是緣分,坐車做一塊,還要來同一個地方,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張清久笑着連聲說:“是啊,是啊”。
兩人繼續往前走,忽然那人站住了,對張清久說:“你在門口等我一下,我去買瓶水喝。走這半天,渴了。”說完把手裏的油桶遞給張清久,走進旁邊一家商店。
這是一家有一定規模的商店,裏面人頭攢動看着生意很興隆。張清久在店門口站了會兒,忽然聽到那人喊他:“老張,你喝水不?我給你買一瓶吧。”他連忙回頭對裏面說:“我不喝,不用買。”一會兒就到兒子家裏了,雖然口渴了,但何必浪費那個錢?
繼續站了一會兒,那人還不出來,張清久有些急,走進店裏想催他一下,但掃視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個人,心下奇怪,不知道這個人啥時候走的,怎麼連個招呼也不跟自己打?不過他走就走了,反正也知道兒子住的地方就在前面,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剛想轉身離開,櫃枱里忙着結賬的女人忽然喊了一聲:“哎,你別走啊,賬還沒結呢。”
張清久想不到是喊他,徑直往外走,那個女人丟下手裏的東西,跑出來拉住了他,說:“大爺,你的賬還沒結呢。”
張清久大吃一驚,忙說:“我是進來找人的,我沒買東西啊。”
那女的說:“你沒買,可你朋友剛才買了一大推,說了你付錢的。”
“啊?”張清久瞪大眼睛,問:“我朋友?我哪個朋友?我是自己一個人啊。”
“你看,你剛說的進來找人,這會就不承認了。”那女的伸手從櫃枱上拿過一張煙盒外包裝紙,指着上面的幾行字說:“這是你朋友剛才買的,他還要給你買瓶水,你說不要,對不對?”
紙上寫着“紅洛州兩條,精品洛水大麴兩瓶,玉溪兩條”的字樣,旁邊的1060用筆畫個圈,這應該是總價。張清久眯着眼看了看,搖頭說:“我根本不認識他,他不是我朋友。”
那女的不高興了,板起臉說道:“大爺,你這麼大年紀怎麼還耍賴?你倆明明是一塊來的,怎麼這會兒不承認了?你朋友買這麼貴的煙和酒,親口跟我說錢在你那裏,你馬上就進來付賬,怎麼現在變卦了?”
張清久心裏一沉,明白被那人給耍了。他把肩上的提包放了下來,對那女的說:“姑娘,你看我是從外地來找兒子的。剛才那人我根本不認識,他只是跟我順路,順便帶我去我兒子家。姑娘,我是真的不認識他啊,他買的東西不能賴我頭上啊。”
那女的看張清久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快步走到門口,站在台階上四處張望,意圖找出剛才那個男人。但街上人來人往,哪裏還有那個人的影子?
轉身回來,那女的看着愁眉苦臉的張清久,為難的說:“大爺,這怎麼辦?你被他給騙了,可我這個賬怎麼辦啊?總不能我替你墊上吧?這可是一千多塊錢啊。”
一千多這個數字讓張清久的嘴唇哆嗦了幾下,他看了看四周圍着的一圈人,不知所措的問:“那你說怎麼辦?”
那女的顯然不忍心說讓他付清這個錢,但又不能讓他走,也猶豫着不知道怎麼辦,人群里有人出主意:“趕緊報警吧,讓警察把買東西那個人找出來,你倆不都沒事了嗎?”
旁邊有人附和:“對對對,趕緊報警。”
那女的拿出手機,先打了一個電話,聽得出是給老闆彙報,得到老闆的許可之後,又撥打了報警電話。
派出所離這裏只有幾百米,很快來了兩個警察,問了情況,張清久瞠目結舌,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有價值的信息,警察無奈,就把張清久和那個女的帶回了派出所。
張清久一輩子跟棉花打交道,沒跟任何人紅過臉,吵過架,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過了大半生,沒想到會在洛州進了派出所。他哆嗦着嘴唇,說了三遍,才把兒子的電話號碼說正確了,警察立刻把電話打給了張海強。
張海強沒想到父親能一個人跑到洛州來。看到坐在凳子上雙手捂着頭一副痛苦模樣的父親,他的眼淚差點流出來。
“爸,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他剋制着情緒問。
張清久抬起頭,看到兒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說:“沒有事兒,我挺好,就是讓人給騙了。”當下把事情的經過跟兒子複述了一遍。
張海強懸了一路的心放下了,這算不得多大的事情,他笑着埋怨道:“你也是,你來了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也行啊,怎麼還用別人帶你過來。行了,這事兒你別管了,我來處理。”
跟警察說了錢由他出,警察讓張清久在記錄本上籤了字,漫不經心的說:“大爺,跟你兒子去店裏把錢給人家,以後可別隨便相信陌生人了。”
張清久心疼這一千多塊錢,問:“什麼時候能把那個人抓着啊?”
警察笑了笑,隨口說:“有消息了給你打電話,你回去等着信兒吧。”
帶着父親和那女的坐到車裏,張海強剛要發動汽車,張清久問:“你的電話那個警察應該記得吧?抓着那個人了他可記得通知你。”
張海強笑了笑,警察就這麼一說,這麼小的案子,案值不過一千元,警察連案都不會立,怎麼可能會真去找那個人?但他還是安慰父親說:“他有我的電話,剛才不是給我打了嗎?你放心吧。”
回到商店,張海強付清了錢,順便看了看商店的佈局,這是兩棟臨街民房打通后改成的商店,鋪面挺大,有東西兩個門。那個人肯定是拿着東西從另外一個門走了,而張清久卻在這邊的門口苦苦等着。
不知道這個人是事先早有預謀,還是看到商店兩個門的格局后臨時起意,總之他算準了售貨員忙着收款,不會馬上跟站在門口的張清久要錢,就利用了這一兩分鐘的時間差,堂而皇之的把東西順走了。
“以後遇到這種時候,你最好確認一下。”張海強對櫃枱里的那個女的說道:“這事兒說起來你也有責任,你只需要問我父親一句,就能避免這個事情的發生。”
那女的臉紅了起來,但張海強是付完錢后說這句話的,並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辯駁什麼,只好點了點頭,嘆口氣說:“誰能想的到啊。”
雖然那個騙子騙了一千塊錢去,張海強並不十分痛恨他,他至少把父親帶到了自己住的附近,沒有胡亂的找個地方把父親扔那裏,從這一點上說,騙子還是有點人性的。
回到家,張清久鬱悶的在屋子裏走了幾圈,嘴裏憤憤不平的把那個騙子的祖宗八代罵了一遍,看到張海強把棉籽油提進廚房,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問:“景寧呢?她什麼時候下班?”
張海強正在腦子裏琢磨怎麼跟父親說這件事,聽他問起,只好說:“她出差了,這兩天都回不來。”
張清久狐疑的看了眼兒子,不再說話。這屋子裏沒有女人居住的痕迹,他一進屋就感覺出來了,只是他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他更願意相信這是因為小兩口不愛打掃,把好好的一個家過成了單身漢的模樣。
但藏着掖着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自己大老遠跑來,不就是想弄清到底是不是出了問題嗎?不行,今天怎麼也得讓兒子交個底兒,不能就這麼一直稀里糊塗的過下去。
“我記得結婚的時候,這裏是你倆的合影。”張清久指着卧室床頭空白的牆面說。
張海強心裏一酸,景寧走了后他把那副婚紗照摘了下來,本來想撕了,但看着照片里滿臉幸福的兩個人,實在有點捨不得,就放到了柜子後面藏了起來。現在父親問起,竟讓他瞠目結舌,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相框壞了,送店裏修去了。”這個慌撒的並不高明,照片好好的掛在那裏,誰也不會去動它,根本沒有壞的可能。
張清久被人騙了,害兒子白白損失了一千塊錢,心情只是鬱悶激憤。但現在他的心裏一片冰涼,有種絕望的感覺。種種跡象表明,兒子應該和媳婦離婚了,這是他來之前沒有想到也不敢想像的事情。
“強子。”張清久看了眼兒子,緩步走到沙發上坐下,低下頭思謀半天,抬起頭,說:“騙子騙我,我認了,我年紀大了,玩不過他們這些人的心眼。但你騙我,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我還沒老到糊塗的程度吧?”
張海強只能繼續裝糊塗,笑着說:“我哪敢騙你,你別胡思亂想了,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點洛州特色吧。”
張清久搖了搖頭,說:“你別打岔,我心裏有數。我這次來就是想搞個突然襲擊,看看你倆到底有什麼問題。現在我明白了,你也不用藏着掖着,有什麼事兒還跟你爹你媽不能說?你能瞞我們一輩子嗎?”
張海強心裏一顫,父親的話沒錯,這種事情瞞的了一時,怎麼可能瞞一世?早晚他們都會知道的,還不如趁現在父親有了思想準備,把事兒說出來。他正了正臉色,看了父親一眼,沉聲說:“既然你看出來了,我跟你老人家說實話吧,是,我跟景寧離婚了。年前離的,所以我過年就沒回去。”
雖然已有思想準備,但聽兒子親口說出,張清久還是怔了半響,才啞着聲音問:“為啥呀?你倆那時不是好好的嗎?景寧是個不錯的姑娘,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
張海強苦笑一下,勸道:“爸,你老人家就別問了,反正已經離婚了。再問這些都沒什麼意義了。我馬上再給你找個兒媳婦,你放心就是,簡單的很。”
張清久卻忽然怒了,高聲罵道:“你再找一個這麼簡單,那就說明是你真做了對不起景寧的事情。以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結了婚就得有結了婚的樣子,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學,招貓逗狗的人最後沒一個好的。”
張海強了解父親的為人,直爽正義,對家庭,對妻兒都全身心的呵護,雖然文化不高,但具有中國傳統男人最樸素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從這一點上說,父親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現在父親罕見的對他發了火,他能理解,他是希望自己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是自己跟景寧之間的事情,連他也沒法說的清楚,怎麼跟父親解釋呢?只好無奈的說:“你自己的兒子你還不了解?我是那種人嗎?我跟景寧結婚太倉促,是她後來又反悔的,我也不能硬拉着她不離,對吧?你就別管我們倆的事兒了,來一趟不容易,我帶你出去好好逛逛,上一次太匆忙,急着回去準備請客,你都沒好好逛逛洛州,這次補上。”
張清久揮了揮手,沒好氣的說:“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你告訴我景寧在哪裏上班,我去找她問問。”
見父親這麼執着,張海強也無可奈何,苦笑着說:“我都找不到她,你上哪裏去找她?你還是聽兒子一句勸,別再管我們的事兒了。”
張清久板著臉,看了眼兒子,不再說話。他打定主意要找景寧談一談,景寧是個好兒媳,他一定要當面問問她,是不是張海強這小子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才讓她結婚幾個月就離婚了。
女人把婚姻看的比命都重要,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哪個女人會輕易離婚?這個張海強,真不爭氣,好好的媳婦讓他這麼放走了,自己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也要替兒子去說說好話,爭取把景寧勸回來,這才不妄自己大老遠的跑來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