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5
5
“川蜀人家酒樓”坐落在張海強上班的銀橋商務大廈底樓東南角,是一家以川味為主的家常菜館,也是張海強平時招待客戶的協議酒店。所以當張海強一進門,前台妹子立刻迎了上來,笑容可掬的跟他打招呼。
“看不出你挺有魅力的啊。”馮艷華低聲調侃。
“來好多次了,都熟了。”張海強笑着解釋。雖然馮艷華表示吃膩了飯店,但他可不能帶她回家吃飯,一是自己懶得做,二是孤男寡女的,還是避嫌點好。
“這裏的川菜很有特色,我在重慶待過,最有發言權。所以你一定要嘗嘗。”把話題引到飯菜口味上,張海強滔滔不絕的介紹起自己在重慶的時候吃過的特色小吃,什麼肥腸米線,燒白,粉蒸肉,都是洛東根本沒有的:“即便是最普通的酸菜米線,一塊五一碗,也比洛州這邊的十塊錢一碗的好吃。”說完露出無限嚮往的神情。
“真羨慕你啊,能全國各地跑,不像我們,每天兩點一線,枯燥無聊。”馮艷華感嘆一聲,滿臉的艷羨。
“老同學就別說恣話了。你是公務員,只有我們羨慕你的份兒,你應該是俯視我們才對。”恣話是洛州方言,跟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差不多。
馮艷華苦笑了一下,她聽慣了這種話,知道說什麼對方都不會相信,話題一轉,對張海強說:“透露個信息給你,看你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咱們縣裏要開發城西那片鹽鹼地,你有沒有門路,去那邊包個幾十畝,坐家裏等着就能發財。”
這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縣裏前幾年就喊着要開發,但一直光打雷不下雨,包地的棉農脖子伸得都快斷了,也一直不見動靜。張海強笑着調侃道:“我姐還沒結婚的時候我就聽說要開發了,現在我外甥都上幼兒園了,那邊還是一片棉花地。誰錢多了燙手會把錢扔那裏啊?”
馮艷華嘁的一聲,對張海強的不以為意很是不滿,說:“這次是準備動真格的了。縣裏領導剛換完屆,新領導在洛州這邊有關係,能拉來資金。只是現在機構要調整,資金暫時還不能到位,估計下個月發改委就能掛牌,縣上馬上就會啟動這個項目。到時你再找關係就晚了。”
“什麼委?”張海強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部門。
“你不知道?經貿委和計委要合併,成立新的部門,就是發改委。權利大的很,我們縣領導就是從這個系統出來的,所以有門路。”馮艷華解釋道。
聽了經貿委三個字,張海強眼前立刻浮現出傅恆波俏麗的身影。他對自己的這個反應感到吃驚,雖然邂逅了幾次,但平時他從沒有想起過傅恆波,怎麼現在會忽然想起她呢?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也沒那個實力啊。”安寧縣的土地雖然不值錢,但幾十畝土地也不是誰想買就買的起的,何況這種消息既然馮艷華能知道,那在縣城裏肯定就不是什麼秘密了,說不準現在政策上已經關上門,嚴禁土地流轉了呢。
“打算怎麼開發呢?蓋商品房嗎?”張海強又問。
“那個位置蓋房子賣給誰?你會買嗎”馮艷華白了張海強一眼,吃吃笑着說:“開發工業園。你可以回去投資啊,把你們公司搬過去,也順便幫我完成一個任務指標。”
張海強也笑了,說:“我們公司是純貿易型,沒有生產這一塊,哪還需要什麼廠房車間?等哪天規模擴大了,有了生產,我再找你吧。”剛說完忽然心裏一動,四維公司雖然是純貿易型公司,但胡陪選的青雲科技可是生產型的啊,老胡為了節約場地費用,把車間安排在洛州郊區,如果優惠政策到位,說不準能勸說老胡把車間搬到安寧縣去呢。“再說你們這都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什麼時候能建好都難說。”
“現在不都是一邊建,一邊招商嗎?咱們縣的建築公司早就開始動手了,你看人家這魄力。只要錢到位,用不了兩年就建好了。”馮艷華感嘆一句,忽然拍着肚子說:“怎麼菜還沒上來,我都塊餓死了。”
張海強被她誇張的表情逗笑了,連忙招呼服務員催菜。
初中三年,馮艷華都跟張海強一個班。馮艷華因為家庭條件好,人又長的漂亮,一直是男生關注的焦點。她本人性格活潑,愛說愛笑,跟所有人都關係融洽,就連張海強這種各方面都表現平平的普通人,對她都充滿好感。
吃川菜最適合喝啤酒,冰涼的啤酒能緩解麻辣對味蕾的強烈刺激。看得出馮艷華久經飯局,對喝酒的規矩比張海強還熟悉,加上酒量頗豪,竟然讓張海強有了難以招架的感覺。
“沒想到你這麼能喝。”張海強笑着調侃:“就沖你這個酒量,我覺得你前途無量。以後當了大領導,記得關照一下老同學啊。”
馮艷華莞爾一笑,搖了搖頭,說:“你真以為機關里升職是靠酒量嗎?太天真了。影視劇里這麼演都是瞎編的,就是哄你們這些局外人的。”
張海強幾瓶啤酒下肚,不覺間有了酒意,以前喝酒,他總是刻意控制,但今天是跟女同學喝酒,潛意識裏覺得就算自己拿出一半酒量,馮艷華也喝不過自己,萬萬沒想到馮艷華不但能喝,而且更會勸。本來是兩個人對飲,硬生生的讓她用幾句話扭轉成張海強必須多喝幾個才對得起老同學的局面。“文學作品源於生活,高於生活。人家那麼寫,肯定有一定的道理。就算別人不行,我相信你肯定行,我要是你領導,肯定提拔你,不為別的,就為了讓你能在酒桌上替我擋酒。”
馮艷華淡淡一笑,說:“領導需要別人擋酒嗎?下面人的酒他想喝就喝,不想喝誰敢說個不字?上面人的酒他能讓人擋?求之不得還來不及呢。我喝酒是天生的,第一次喝酒是跟何志勇,我喝了五瓶沒啥事,他反而晃悠了。娘的,就這麼點出息。”
張海強腦子裏立刻出現了何志勇白白胖胖的樣子。馮艷華挺白的,她老公何志勇竟然比她還白,不是健康男人該有的樣子。但這只是他私底下的認為,嘴上卻調侃道:“你也是實在,該裝醉的時候也不知道裝一裝。你得給人機會不是?我要是你,喝一瓶就趴桌子上了。”
馮艷華捂着嘴仰起臉,咯咯的笑了起來,燙着小細卷的披肩長發跟着抖了幾抖。笑完了,眼波流轉,忽然說:“那你現在怎麼不趴下?”不等說完,自己的臉先紅了。
張海強心底忽的動了一下,這句話頗為曖昧,不知道馮艷華是故意的還是順口說的,雖然認識多年,但年輕時兩人之間並無情愫,每次見面也都恪守同學禮儀,他從沒動過非分之想,潛意識裏認為哪怕是一絲的歪念,就是對老同學的褻瀆和不敬。
“我趴下了,你買單啊?”張海強裝作沒聽懂,繼續玩笑道。
馮艷華正後悔剛才那句話有些不妥,聽張海強這麼說,暗自舒了一口氣,也笑着說:“請老同學吃飯還耍滑頭,充分說明你就是個奸商。怪不得現在能混這麼好呢。”
“哈哈。”見她把關係定位在老同學上,張海強心下一松,開心的笑了起來。他不想和馮艷華有超出同學界限的關係,並不是馮艷華不好,相反她渾身洋溢着少婦特有的成熟魅力,對多數異性都有極大的殺傷力。但感情方面的幾起幾落讓張海強的思想得到了升華,他不想為了解決生理需求招惹其他女人,何況還是自己的同學,如今依然生活工作在老家那片熟悉的土地上。“無商不奸。做生意被人喊成奸商不是壞事,至少說明我還夠格做個商人。”
“上學時誰會想到你這麼老實的人,現在竟然也做起生意來。”馮艷華藉著這個話頭,感慨了一句。在她印象里,老實甚至有些木訥的張海強像野草一樣普通,誰會想到現在竟然在業務上做的風生水起,儼然成了同學裏的佼佼者,讓她吃驚之餘不禁心生欽佩和好感。
“都是生活所迫,形勢所逼啊。”張海強不覺得做生意還需要什麼特別的潛質,誰規定老實人不能做生意呢?
“我要是個男的,肯定也跟你一樣跑到外面來,絕不待在安寧那個屁股大的地方,就像拉磨的驢,一輩子在一個地方打轉轉。”馮艷華情緒忽然低落下來,搖着頭說:“名義上呢,我是坐機關,聽起來挺唬人,實際跟你一樣,也是業務員。我的業務就是招商,拉企業,拉投資,拉來了有提成有獎勵有表揚,拉不來就得挨批。我是小兵一個還好點,我們組長被領導批的都想辭職了呢。”
“反正是你們部門的任務,又不會落實到你個人頭上,按部就班的干就是。”張海強勸道:“沒有梧桐樹招不來金鳳凰,咱們縣裏的條件在那擺着,好企業誰會去啊。”
“領導可不這認為。領導說了,如果我們縣是深圳,還用我們這些招商的人幹啥,大家坐着等企業上門就行了。”馮艷華沒好氣的說。
“那你乾脆找找關係,調個崗算了。你婆家不是城裏的嗎?應該有些關係吧。”張海強給她出主意。
馮艷華把杯里的啤酒一飲而盡,杯子往桌上一頓,看着張海強,噗的笑了一聲,說:“可我就是喜歡這樣啊,終於可以不用成天坐在辦公室里,全國各地跑來跑去,公款遊山玩水,有什麼不好?這工作,給我個縣長我都不換。”
原來她喜歡這份工作,那剛才那些話不過是隨口一說,女人的話果然不能當真。
出了飯店大門,已是十點左右,兩人都有了酒意,坐到車裏,馮艷華拍着張海強的肩膀,要請他去唱歌。“我們領導說了,喝酒唱歌是招商的基本功,所以你得陪我練好基本功。”
張海強嘁了一聲,招商靠的是當地的軟硬件條件,誰會在乎喝酒唱歌這種事情?“就沖你們領導的這句話,就知道他是什麼水平了。所以你們招不到商就對了。”
馮艷華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嗔道:“咒我們啊?你沒聽說過職場信條嗎?第一條,領導永遠是對的。第二條,領導錯了的時候請參考第一條。”
這個段子張海強看過,這幾年隨着手機的普及,短訊段子也跟着大行其道,每天都能收到別人轉發過來的各種段子,要麼是搞笑的,要麼是諷刺的,要麼是帶點黃色的,聽說這已經成了一個產業,很多人都靠編段子實現了發家致富。
張海強還是把車開上了回凌波大酒店的路,對坐在副駕上的馮艷華說:“現在非典鬧的這麼厲害,你們領導就不該派你們出來,我們最好也別去人多的地方,小心為妙啊。”
馮艷華哼了一聲,不再堅持,把身子靠到椅背里,嘴裏念叨着:“地球不爆炸,我就不放假,我們領導想提副處,不出點成績怎麼行?所以我們這些手下都得賣力啊。他提上去了對我們只有好處沒壞處,我們賣點力也是應該的。再說這次是省里要求來學習的,算是福利待遇了,有什麼不好?我不出來,哪會有機會讓你請我吃川菜?”
雖然是晚上十點了,但路上仍然有些堵,車子走走停停,馮艷華感覺像暈車似的難受,她抱怨道:“張總啊,你能不能慢點剎車?你這一腳一腳的,我都想吐了。”說完把頭探出車窗,乾嘔了幾聲。
張海強歉意的連聲答應,伸手在馮艷華的後背拍了幾下,問:“好點了嗎?”
馮艷華縮回頭,閉着眼擺了擺手,說:“你慢點開,我頭暈的厲害。”
到了凌波大酒店的停車場,張海強小心的把車子挺穩,扭頭看了看依然閉目養神的馮艷華,碰了碰她的胳膊,說道:“別睡了,到了。”
馮艷華嘟囔了幾聲,張海強也聽不真切,又喊了兩聲,她才睜開眼,用手扶着額頭,說:“我怎麼頭暈的這麼厲害,張海強,你是不是酒里下藥了啊?”
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張海強沒好氣的說:“你很有錢嗎?我給你下藥圖個啥?”說完下車走到副駕門旁,替她把車門打開。
馮艷華依然用手扶着額頭,搖搖晃晃的下了車,忽然腿一軟,差點摔倒,張海強連忙扶了一把,托住她的胳膊,問:“怎麼了?沒事吧?要不要緊?”
“沒事,就是頭暈。”
“你堅持一下,我過去喊個人幫忙。”張海強讓馮艷華坐下,快步跑到酒店大廳,對一位身着制服的女孩說了情況,女孩快步跟着他來到車前,架起馮艷華的胳膊,扶着她走回酒店。
張海強不放心,跟在後面替馮艷華拿着包。在電梯口稍等了一會兒,電梯門打開,幾個男人昂首闊步走了出來,後面跟着一個女孩。
張海強一愣,這個女孩他認識,正是傅恆波。
傅恆波也看到了一臉錯愕的張海強,笑着打了聲招呼,不等他回話,跟着那幾個男人走向大廳。
安頓好醉酒的馮艷華,張海強下了樓,剛走到大廳門口,又看到傅恆波正跟一個男的說著什麼。張海強打算遠遠的打個招呼就走,剛側過臉舉起手要招呼一聲,傅恆波轉過身看到他,竟然舉手沖他招呼了一聲,快步走了過來。
張海強不明就裏,剛說了句“你好”,傅恆波拉過他的胳膊就往前走,一邊回頭對那個男的說:“我朋友來接我了,謝謝你了,你回去吧。”
張海強也回頭看向那個男的,三十左右的年紀,看穿着像是在機關工作的,正一臉茫然的望向這邊。不等他說什麼,傅恆波在旁邊小聲說:“別管他,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