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第二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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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28日,台遠集團2002財年代理商大會在海南三亞召開。

張海強在海口美蘭機場衛生間換掉厚重的冬裝,穿着短袖單褲走出機場。被冬裝嚴密包裹了幾個月的肌膚,受寵若驚般的感受着南國和煦的春風。

台遠公司有專人負責接機。全國很多城市沒有直通三亞的航班,代理商們只能先飛到海口,然後坐車去三亞。與張海強同車的是幾個西北地區的代理,大概跟張海強一樣是頭次來海南,一路上大呼小叫的欣賞着外面的風光。張海強也是頭一次領略到與北方風格迥異的自然景觀,隨處可見的椰子樹,蒲葵,檳榔,酒瓶椰子,高的一枝獨秀,矮的獨霸四方,看的他目不暇接,後悔手上沒有錄像機,能把這無邊的美景記錄下來。

到達三亞亞龍灣假日酒店時已是黃昏,太陽掙扎着投下最後的一抹霞光,把天邊的雲鑲上金邊。遠處的小島就像是漂在海面的一個黑黢黢的烏龜殼,凸着圓潤的曲線。白色的海浪像是撒嬌的貓一遍遍的拱着沙灘,發出唰唰的輕柔響聲。高大的棕櫚樹在殘陽的餘暉里挺着筆直的腰身,任由海風輕扯着葉子。海風帶着大海的咸濕,像是情人慵懶的手漫不經心的拂過身體。

張海強仰面閉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內到外感受一下南國氣息。

亞龍灣假日酒店是五星級,從門口望去,白牆在霓虹燈下如同象牙般純潔。酒店依山伴海,穿過酒店門口的馬路,下面就是潔白的沙灘。在沙灘和酒店之間錯落着幾個大小不一的泳池,在地燈的照耀下像是一塊塊純凈的水晶。在門口顯眼的位置,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着“歡迎參加台遠電氣經銷商大會的嘉賓和朋友”。

在富麗堂皇的總台那裏報上名字,取了房卡,張海強坐電梯來到位於8樓的房間。

房間裏顯然已經住進來一個人,放着零散的一些個人用品。這是一個海景房,推開窗子就能看到大海,能聽到海浪的聲音,聞到淡淡的海水鹹味。

剛洗了把臉,電話響了,是雲勇打過來的:“到了沒有啊?下來喝酒,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就在二樓的自助餐廳。”

雲勇本來打算跟張海強一塊飛過來,但臨時有事先去了上海總部,從總部跟着大部隊一塊過來的,比張海強早到了一天。

正好肚子餓了,張海強二話不說就下樓去了自助餐廳。

一進門就看到雲勇在遠處沖他招手,張海強快步走過去,雲勇笑着埋怨:“你怎麼才來?是不是在這邊有相好的,先去會相好的了?”坐在雲勇旁邊的幾個人跟着笑了起來。

張海強苦笑一下,說:“我何德何能,能在海南這個地方有相好的?就算找相好的,也得在洛州啊。這天涯海角的,有個相好的又有啥用?”

旁邊有人說:“怎麼沒用,現在不就能用上了?”

張海強聽聲音有些耳熟,扭頭一看,正是海平鴻大自動化的彭建國。

彭建國去年的業績還不如朱文傑的海平辦事處,這麼少的業績竟然也來參加代理商大會,這讓張海強心裏極不舒服。但再不舒服也不能表現在臉上,他裝作熱情的對彭建國說:“這方面彭總最擅長,據說當年彭總志向遠大,說什麼大丈夫要四海為家。我相信你現在已經願望成真,起碼在每個省都安了一個家。”

雲勇跟着打趣道:“嗯,老彭有這個實力,海平那個家是總部,其他省的都是分部。”

彭建國也哈哈一笑,說:“論年紀張總最年輕,身體最好。不是說不到海南不知道自己身體差嗎?我們這些人看來只有張總能挺的住。”

眾人紛紛就這個話題展開討論,張海強肚子着實餓了,過去拿了餐盤開始取餐。

五星級酒店的自助餐花樣繁多,天南海北的各色菜品幾乎都有,張海強挑着自己喜歡的裝了滿滿一大盤,又打了杯鮮啤酒,小心翼翼的端了回來。

剛放下,雲勇就對他說:“忘了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機床事業部的田部長,今年洛東省的機床系統任務,要靠田部長支持你們才能做好,你得和田部長多喝幾個。”

田部長文鄒鄒的像個大學講師,白色短袖襯衣和藏青西褲在一堆T恤和短褲中顯得頗為扎眼。他握了握張海強伸過來的手,笑着說:“希望張經理多支持我們機床事業部。”

台遠佈局機床行業多年,機床配套的導軌絲杠等機械產品已經打開了市場,變頻器和伺服系統已經得到客戶的初步認可,慢慢形成規模,按計劃今年會推出車床系統和銑床系統,這個田部長應該就是負責這一塊的。

果然,田部長隨後遞過來的名片上清楚的寫着“系統開發部部長”的名號。

自從在台遠蘇州工廠看到那台技術先進的加工中心,張海強就對機床充滿了興趣。他鄭重其事的把田部長的名片裝好,端起酒杯,對田部長說:“田部長,我代表公司所有員工,誠摯的邀請你抽時間到我們公司指導工作。”

田部長無聲的笑了笑,跟張海強碰了一下酒杯,說:“指導談不上,我願意向洛州的同事們學習取經。我們一起把台遠的機床系統做大做強。”

雲勇在旁邊滿意的看着,笑着催促道:“你塊吃,吃完了我們洗海水澡去。”

說笑之間,張海強很快吃完飯,眾人已經紛紛起身往外走,雲勇忽然回頭問張海強:“上次去你們公司,是不是你們的會計換人了?”

“哦,對。”張海強一邊走一邊回答:“剛換的,以前的那個會計離職了。”

“哦。”雲勇拉長語調,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掃了眼四周,輕聲說:“這個新會計我上次去的時候瞄了一眼,好像哪裏見過。剛才說起相好的,我想起來了,去年麗江開會的時候,好像老羅就是帶着她去的。她沒跟我們住一個酒店,也不是同一個航班,但在機場我碰到他倆了,打了個照面,所以有印象。”

張海強笑了笑,沈霞跟羅亞平的關係他早就猜到了,所以並不吃驚,況且他不能在外人面前評價自己的老闆,淡淡的說道:“羅總事業有成,有個把相好太正常不過了。”話雖如此,但心裏還是覺得別別稜稜的,不甚舒坦。

第二天上午的經銷商大會如期開幕。

2002年是台遠電氣突飛猛進的一年,各類型的產品都取得歷史性的突破。所以今年的經銷商大會規格明顯高於往年。得益於剛剛開通的兩岸直航,台灣總部也派出多名副總裁級別的高管前來捧場。

紀念品也與往年不同,是一樽純金打造的奔馬,奔馬後蹄蹬地,前蹄向前抬起,馬頭高昂,鬃毛向後舒展,一副砥礪前行的奮發態勢。奔馬的內部中空,但壁厚不同,所以每個經銷商的奔馬造型和大小雖然都一樣,但重量卻並不相同。

洛州四維除了金馬,還得到一份特別獎勵,一座由紫水晶雕刻而成的拳頭造型的獎盃。這是表彰四維公司連續三年保持超過40%的高增長率。

張海強氣定神閑的坐着,看着台上正發表熱情洋溢的總結髮言的霍總,坐在旁邊的彭建國把頭湊到他耳朵邊,小聲說:“你們公司這次露臉了,回去了你得跟羅亞平要獎金。”

張海強輕輕笑了一下,沒接腔。他明白彭建國話里的意思:你搞這麼張揚有啥用?還不是給別人打工?

彭建國手裏的奔馬輕如紙屑,屬於最輕的那一檔,跟張海強手裏那樽根本沒法比,也難怪他如此陰陽怪氣。

手機短訊提示音想起,張海強拿出手機,打開短訊,是孔慶永發過來的,長長的一段:我考慮了很長時間,覺得現在自己的能力不適應公司的要求了。當年我出來,是辦的停薪留職,已經超過期限了,前段時間廠里人跟我說,廠里要改制了,問我還回不回去,回去的話必須馬上回去。所以我從三月開始就不去公司上班了,跟你說一聲。

孔慶永要走?張海強心裏一沉,不知道他短訊里說的這些是不是託詞,還是有別的原因。自己剛上來,公司元老級員工就離職,必然會讓不知道內情的人覺得是自己排擠對方。

霍總的講話還在繼續,他也不好走出去打電話,就短訊回復道:你先回廠把那邊的事情辦好,這幾天不必來公司,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發出去了又覺得漏了什麼,馬上又補了一條:公司這邊你先別跟別人說起,前期公司變故太多,現在穩定要緊。先辦個病假,我後天回去了我們細談。

現場忽然掌聲響起,霍總的總結結束了。彭建國忽然用胳膊拐了張海強一下,湊過來小聲說:“下午我請你做個按摩,吃完飯你可別跑沒影了。”

下午安排的是代理商跟廠家產品經理單獨交流,張海強本想趁這個機會,向田部長好好請教一下機床系統方面的知識。當下笑着對彭建國說:“這就不必了,我們都在洛東,有什麼事兒等回去了再說也不晚。”

彭建國一邊搖頭,一邊說:“你跟我客氣啥,咱們兄弟好不容易湊一塊,當哥哥的做個東,這個面子你可得給我。”

在海平,四維公司是彭建國最大的競爭對手,他跟朱文傑爭的頭破血流,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雖然和張海強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大家都知道這只是假象,只是誰也沒說破而已。現在他竟然跟自己稱兄道弟,這就有點假的離譜,假的誇張,假的讓人好笑了。

看張海強不說話只是笑,彭建國拍了他一下,責怪道:“笑啥?這麼說定了,兩點鐘我在大廳等你。”

彭建國極力拉攏自己,肯定有什麼目的,張海強根本不想赴他的約,笑着說:“彭總的心意我領了,我這人渾身痒痒肉,最怕別人戳我,按摩就免了吧。”

說完隨着人流走向外面。

下午是關於智能裝備的介紹,參會的代理商並不多。智能裝備目前在國內還算是個新領域,幾乎沒有廠家生產。產品包括多自由度機械手,多軸聯動機床控制系統,多軸伺服工作站。台遠產品處的人堅信,這些設備必然是未來十年二十年行業的發展方向,早早的佈局此類產品,才能走在行業的前列。

張海強至始至終都在會場,認真的聽產品處的研發工程師們講解,把各種資料手冊搜集了一大堆,並將他們的聯繫方式挨個存在手機里。這些人雖然在價格和業務上幫不了什麼忙,但業務的推廣離不開技術部門的大力支持。

彭建國給他打了兩個電話,張海強連接都沒接,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實在沒必要三番兩次的再費口舌。

讓張海強意外的是晚上的酒會上霍總專門敬了他三杯酒,第一杯是對四維公司去年業績的肯定,第二杯是對今年業績的展望,第三杯是對去年禁止串貨提議的感謝。

張海強小心翼翼的端着碩大的葡萄酒杯,跟霍總碰了三下,答謝道:“有霍總這樣的英明領導,我對台遠的將來更有信心。相信我們的合作會更加和諧美滿,也預祝台遠公司在去年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

霍總笑着說“我們大家一起更上一層樓。”

酒會近十點才結束,張海強的酒量頗豪,今天這種場合誰也不會多喝,何況喝的又是紅酒,雖然據說價格不菲,但他沒覺得絲毫的酒意。

同屋的是浙江寧波代理商,姓應,一個四十齣頭的瘦高個。浙江商人機靈活泛的特點在他身上表露無遺,兩人昨晚幾句話后就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應總的金馬放在床頭柜子上,人並不在,肯定又跟昨晚似的,跑出去喝酒了。

張海強站在窗前看了看下面的海灘,有一伙人正在海灘上燒烤,時不時的發出歡快的尖叫聲和啤酒瓶的撞擊聲。他的情緒也受到了感染,想去海邊走走。

對於生在內陸,長在內陸的張海強來說,大海永遠都充滿了神奇。

樓下開來一輛中巴,下來一夥嘻嘻哈哈的人,聽口音好像是山西陝西那邊的。他們旁若無人的大聲議論着周邊的景色,評價着酒店的外觀。

張海強從他們身邊走過,掃了他們一眼。看的出這些人是剛到,正大包小包的從車裏往下拿行李,一個導遊模樣的白衣黑褲的女孩正對着手忙腳亂的人群說著什麼,只是女孩的聲音被眾人嘈雜的聲音掩蓋,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女孩的背影苗條,頭髮梳成粗粗的馬尾,看到眾人沒心思聽自己的囑咐,一臉無奈的轉過身。

張海強恰在這時轉過頭,清楚的看到,這個女孩赫然正是韓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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