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夢裏御劍雲深處
【前言】
一間老而不朽的木屋,一盞昏暗未熄的油燈。
一個年輕的,臉色蒼白的男人。
坐在對面的,是被無數皺紋附體的老人。
男人看着老人,看着他手裏的煙斗,看着他鼻中噴射的煙霧。
似乎不想再沉默下去,他說:“我想寫書。”
老人問:“你看過多少書呢?”
“不很多。”
“你走過很多地方么?”
“並沒有。”
“哦,那聽過多少故事?”
“沒多少。”
老人不在詢問,繼續抽着煙。
年輕人也不在說話,他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很空洞的,似乎在想什麼。
老人磕出煙斗里燃過的灰燼,在重新點燃煙斗后問他:“兒時的想法,都還存在嗎?”
年輕人收回飄遠的思緒:“消散了太多太多。”
“人老了,思緒就飄不遠了,在親人,在舊事之間,來回搖擺。”
“所以您的書中,情與事,重而濃。”
老人吐出一口煙:“我一直以為,無所謂智者,有所謂知者,你有一直學習嗎?”
年輕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說:“學了一點,就發現欠缺一塊;學了一塊,又發現欠缺一片;學了一片,卻還欠缺一堆。”
“學無止境是這樣的解釋嗎?”老人笑道。
年輕人跟着笑了。
他以為,時間沖刷過的身軀,會留下厚重的氣息。
積澱的,便是功底,文筆。
卻忘了自己漫長的等待,已經忘記了很多幼稚而新奇的思路,又丟失了很多搞笑而特別的想法。
何必再等待呢?
“寫書去吧。”
【正文】
九月酷暑天,山中清涼風。
老樹山,大洞觀。
一道劍光扶搖直上,劍氣掃落葉,欲斬白雲端,好生威風!
那樹林中落窩的鳥兒,瞪大了眼睛瞅着這御劍之人,原來是大洞觀里的小道童。
只見這道童一腳踩劍身,一腳踏劍柄。劍隨意,意隨心,御劍於空,靈動不已。
若是給別人瞧見了,想必會拍手稱讚,好一個逍遙小劍仙!
“走你!”小道童輕喝一聲,腳下桃木劍速度暴漲,直直的沖向天空那一片碩大雲團。
可下一刻,那雲團竟然變化成一位中年道士的模樣!
只見他一指彈在道童的腦殼上,恨聲道:“讓你打掃院子,你怎麼又睡懶覺!”
小道童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師傅,委屈道:“師傅,我剛剛正御劍飛行……”
“行了行了……”那觀主打斷小道童的話語,繼而說道:“趕緊收拾完院子準備吃飯。”
一聽要開飯了,小道童立馬來了精神,一把提起放在一旁的掃帚便施展起絕世神功!
橫掃落葉豎挑枝,滿院污雜帚下清。
若問執帚者何人?老洞觀里小道童!
掃完院子,這小道童便迫不及待的趕去吃飯咯。
飯後,正坐在門檻昏昏欲睡,突然聽到了師傅的聲音。
“徒兒,今年過去就七歲了吧。”
“回師傅,是七歲。”抹了抹嘴角的口水,那小道童稚嫩的嗓音便認真的回答起師傅的問話。
“予候昨日派使者來見我……”
“師傅是要我下山嗎?”一聽師傅的話,那小道童就反應了過來。
看來這個看起來天真的小道童,倒也不笨。
那觀主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師傅,那我何時下山?”小道童聲音有些輕微的更咽。只是不仔細的聽,很難聽出來。
觀主沉默,摸了摸徒弟的小腦袋,緩緩說道:“明年初春時。”
聞言,這小道士的更咽聲大了些。
他強裝平靜的開口道:“師傅,那明年我走了,觀里就只剩你和三師兄了。可三師兄一直在閉關,我走了,觀里不就只剩師傅您一個人了嗎……”
“記得收拾碗筷。”觀主囑咐一聲,已然不見人影。獨留這小小道童虎頭虎腦的洗刷起碗筷來。
“好睏吶……”刷完碗筷,這小道童打了個哈欠,隨即爬到一顆大樹上繼續御劍飛行去了……
老樹山腳下,有一個名為枯桃的小村莊。
然而如今的枯桃村卻少有枯桃,反而桃樹極多,桃葉極盛。
只是枯桃村最有名的,不是那美輪美奐的桃樹林,而是一位名叫閻笨笨的小孩童。
據說是因為閻笨笨出生以來不哭不鬧不說話,不蹦不跳不運動,其父感覺這個兒子過於愚蠢,所以便取名笨笨……
因此,後來閻笨笨三歲上學堂時展露出過目不忘、口若懸河的本領,可是驚到了全村人!
以至於在後來,閻笨笨氣力驚人如猛虎,來去如風豹難追等等異於常人的本事,更是讓其成為附近好幾座村民們常掛在嘴邊的談資。
此刻,閻笨笨正待在自己的房屋中,翻看着剛到手的《天武志》。
天武志,是一本記載天武大陸歷朝歷代的變革、戰爭等等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文書。
當然,閻笨笨手中的只是予王朝特別刊發的簡化版。
值得一提的是,書的末尾附帶着一張較為詳細的民用地圖。
“予王朝的使者倒也有心。”閻笨笨看着手上的地圖,心底倒也捨得簡單的誇讚一番。
上有三黃,下有九候。
這片廣袤無垠的天武大陸,如今共有十二王朝。
而這十二王朝中,又屬至聖、靈乾、瓊宇三大王朝最為鼎盛。
其餘九王朝,皆為三大王朝之附屬。每一個大王朝,剛好統領着三座小王朝。
因此,天武大陸的格局便可簡單概述為一黃統三候,遙遙相拒守。
予王朝,至聖王朝附屬國之一。
其地處極南,氣候溫潤。即使是在冬季,也不甚寒冷,而落雪更是少有。
以至於王朝領地中,絕大部分地區皆是四季長春,倒也惹不少人歡喜。
簡單的閱讀後,閻笨笨合起書籍,起身、開窗、舉目眺望。
於是漫山遍野的桃樹便隨着他的目光突兀的搖曳起來,似乎是在歡迎着什麼。
“三大王朝,想來有趣。”閻笨笨自語一聲,隨手關掉窗戶,轉身出門,去往那桃林深處……
觀中又是一月去,已有涼風偷入山。
這一天,小道童聽師傅說當下就要出發,不由發懵道:“師傅不是說要等明年初春時才去嗎?”
“原本是如此,只是為師今日收到故友來信,不得不去拜訪故友,怕是近兩年光陰無法返還。因此明年初春之時便無暇送你,此去予境路途遙遠,儘早出發為宜。”
“那徒兒要一個人去嗎?長這麼大還沒下過山……”
“前幾日聽香客們談起山下枯桃村閻家父子也要去予境,為師已為你安排妥當,下山直去閻家便可。”
小道童聞言,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他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與分別的準備,卻不曾想這提早的離別,竟讓他如此手足無措。
他稽首更咽道:“徒兒告辭。”
觀主扶起這個年幼的弟子,摸了摸小腦袋笑道:“山未移,人未亡,怎麼哭哭啼啼的?”
見他依舊更咽着,這觀主又笑道:“又非從此無再聚,瞧,師傅給你做的桃木劍。”
“啊?”尚在更咽的小道童驚呼一聲,一把奪過師傅手中的桃木劍,隨即滿眼歡喜的擺弄起來。
“去吧。”觀主沖其一笑,隨即大袖一揮,一陣仙風平地而起!
那小道童的身形便隨着這道仙風飄然而去,愈行愈遠。
顧不得手中新鮮的桃木劍,小道童又更咽着朝着師傅拚命的揮手,嘴中反覆的喊着:“師傅~再見……”
“大洞觀恆真人門下八弟子,道狂拜別師傅!”
思緒跑到前年的盛夏,八師兄被奎王請下山前,師傅也曾說過奎王派遣使者來見他的話。
只是不曾想不過兩年出頭,連尚未七歲的自己也要走了。
如今師傅也走了,想必以後連上香的人也沒了。
大洞觀師兄弟九人,除去三師兄道定一直閉關山中,至此山中已無一人也。
仙風漸弱,當雙腳踏在大地之時,已然是閻村村口。
小道童稍稍辨明方向,便朝着村裏有人的地方小跑而去。
遇到村民略一詢問,閻笨笨的大名便如滔滔不絕之大江水般灌入腦中。
所以很快的,閻笨笨的家門前便來了一位憨態卻不失可愛的小小道童。
正巧,閻笨笨的父親閻慶出門備馬,立馬瞧見了這位大洞觀的小道童。
“小道長來了啊。”他偶爾上山敬香,倒是見過幾次這小道童。
上前招呼一聲后,又熟稔的談起話來:“恆真人囑咐過我帶着你一起去予境,咱們過會兒就出發。”
見眼前這位閻叔叔如此熱情,小道童有模有樣的抱拳行禮道:“那便勞煩閻叔叔了。”
“哈哈哈,小事,小事。”閻慶笑道:“我雖在觀中見過你幾次,卻一直未曾向恆真人請教過道名,不知小道士你道名為何?”
聽閻慶此問,小道童不禁心想:“在觀中所待歲月,師傅只是喊我徒兒或者小九,卻未曾取過道名。如今既然要下山,自然不能沒有道名,不如便叫道九好了。”
心頭這般想着,嘴上便回答一聲。
“倒酒?”已收拾妥當的閻笨笨剛剛走出門口,就笑道:“難道是因為你天天給你師傅倒酒所以才叫倒酒?那今後這一路上就有勞倒酒小道士為我們父子二人倒酒了。”
“才不是倒酒,是大道之道,數九之九!”
見道九一幅認真解釋的表情,正欲再好言戲弄一番的閻笨笨卻被父親阻止道:“好了,可莫要拿此玩笑,隨為父去與你娘她們告別一聲,咱們便準備出發。”
家人分別,難免一番臨行語,又見妻女淚涕流。
……
終究還是分別。
於是踏上新程。
馬車在顛簸的小路上行駛,一如道九那顆砰砰跳動的心。
這個從小被撿到大洞觀的孩童,便這樣懷揣着一顆對山下世界好奇、嚮往的心,走向了未知的世界。
他握緊手中的桃木劍,眺望着山下的天空。
依舊白雲萬里。
所以同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