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從公於狩
“能者居之。”蘇九思知道他是故意卻不想計較,對沈花拾點頭微笑離去。
眾所周知謝雲深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便是再不喜歡的人也會維持着表面的和平,但蘇九思明顯是個例外。
“花花,你以後離他遠點。”陸文景騎着馬悠悠停在她的馬旁邊。
“啊?為什麼?”
“失憶真是個壞事,遇到事還都要解釋一遍。”陸文景撓了撓頭,“你不是大夫嘛,為什麼不能治治自己腦子。”
“不講拉倒。”沈花拾一腳踹在他的馬屁股上。她要是能治好,還輪的到他提醒?
陸文景緊緊抓住馬韁,控制住暴躁的馬兒,怒道:“哎,謀殺啊。我說還不行嘛!”
“我不想聽了。”
“我就想說。”
“……”
謝雲深在這兩人面前總是把自己弄的沒脾氣,“講我八卦之前能不能尊重我。”
“紅顏禍水陸文月啊……”
“噔……”一聲,陸文景被謝雲深襲了一掌,狠狠一瞪他道:“好好說話。”
在此之前,沈花拾只知道陸文月是一個傳奇人物。比如十一歲建立成德書院延長女子讀書生涯,比如十二歲帶頭建立南梁最大的紡織院,比如十三歲協助大理寺卿何宴之辦案……等等此類的大事件都出自陸文月的經歷。
然而坊間留下對陸文月最後的評價是:雲遊天下,懸壺濟世。
至於內幕,確實是她“忘記了”。
“小月的心疾如此嚴重,本就該好好養着才對。可若非蘇九思支持慫恿小月去遊歷,小月怎麼可能會下定決心不告而別。去那什麼勞什子的雲遊天下,至此遙遙無期……”謝雲深恨得牙痒痒。
陸文景老實回答:“我二姐有先天心疾,指不定哪天就……呸呸呸……,總之再相見難啊。”
沈花拾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總覺得謝雲深和蘇九思誰都沒做錯。
謝雲深擔心陸文月,所以希望她好好留在安都。
蘇九思支持陸文月的夢想自然是希望她去勇敢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
“別想了,今日我們比一比誰獵到的動物多,可好?”
沈花拾剛說完,只見陸文景已經夾擊馬腹揚長而去。
“好嘞,我先走一步嘍!”陸文景哈哈大笑頭也不迴向密林奔馳而去。
“耍賴!”
“你等等我們……”
沈花拾和謝雲深無奈相視一笑,揚起馬鞭同向天地更廣闊的地方奔去。
管它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呢,把快樂留在現在吧。
此時狩獵林和狩獵宴都是正熱鬧時候,宋知書卻沒有去狩獵林,而是躲到這裏秋海棠遍開的送爽小榭。
送爽小榭是個特殊的存在,數十種海棠花整整圍繞了整片湖,而且湖裏養的不是魚,而是各種水性花草。湖水也不是普通的湖水,是從天都山裡流下的自然泉水。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人在這裏秋季送爽,卻感受不到冷意。
一方有門,四面有窗。青紗半遮,若隱飄渺。綠水清風,海棠幽香。
送爽小榭被隱沒在花叢里,宋知書半支着下巴坐在低窗前,看着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擺。
靜靜的,思緒遠遊,好像把什麼都忘了。
狩獵林離這裏不遠不近,彷彿依稀聽到馬蹄聲陣陣,但等到想認真去聽的時候,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宋知書很喜歡海棠,所以當宋知書身邊的小宮女看到不知哪家的丫鬟輕輕摘下一朵秋海棠時候直接不依不饒的把人給拽到了宋知書的面前。
宋知書看到被拉扯過來的人也是愣了愣,丫鬟的臉頰上是個淡淡的美人窩,沒來由的讓她生出一些往事的記憶。
“你是誰家的丫鬟?”
宋芸娘低着頭只答:“請美人恕罪。”
“你不肯說,是怕主家罵你嗎?”宋知書失笑。
“那你叫什麼名字?”
“宋小魚。”她隨口扯道。
“你也姓宋嗎?這倒是緣分。你是哪裏人?”
宋芸娘恭敬答道:“奴婢是揚州人。”
“噢……”宋知書溫柔笑道:“花雖無百日之紅,但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只要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人如此,花亦然。這道理你可明白了?”
宋芸娘微微覺得詫異卻不敢多問。
這位娘娘這話說的神乎飄渺,竟不像是在訓斥人,倒像是在講大道理安慰她。
或者也不是在安慰她,那,又是在安慰誰……
“奴婢明白了……”她應承着。
“你明白什麼了?”宋知書好笑的問她。
這……宋芸娘苦笑不知該說些什麼。
宋知書失笑,低低的笑出聲來,“我逗你呢。你且下去吧,以後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
就這樣嗎?宋芸娘不敢相信。
侍女也不可置信,急道:“美人……”
宋知書依舊是淡淡的,道:“將心比心這也不算什麼難事,難的是知錯就改。可若是今日輪到你犯了過錯,你可會真心主動求本宮降罪於你?”
侍女臉色紅了白,白了紅,終是不言。
“也知不是深仇大恨,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宋芸娘沉默片刻起身退下,忽又感恩道:“娘娘是個善人,會有福報的。”
福報嗎?
宋知書淡淡看着遠去的人,笑容里似是憐惜,似是自嘲,又似是悲涼。
善果未必得善報,惡果也未得惡報。這天下竟有這麼多人未意識到此道理。
宋知書被她一語刺激,心下略動,浮光掠影般的模糊影子讓她有些頭痛。
美人窩像極了那個人……
可就是這樣蜻蜓點水般的記憶足矣顛覆很多東西。
她忽然想起妹妹生辰那日,輕靈少女坐在鞦韆架上巧笑嫣然,桃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肩上。她捧起花瓣輕輕的吹起來,發出咯咯的笑聲,“姐姐你看,桃花雨……”
“嬌嬌……”
宋知書情不自禁的喚出聲。
“美人喚誰?”侍女心下疑惑。
“這是哪?”
侍女不解答道:“天都山,清平園呀。”
“哦……”
其實周承露倒是打獵的一把好手,但今日也未隨眾人打獵,只是安安穩穩的坐在宴會席里。她就一直坐在席下眼睜睜的應付着向她來打招呼的各貴女,順便聽了兩耳朵大臣們之間的國事討論,一杯又一杯酒下了肚,也不見有何不適。
桑祈瞧着右下方好酒量的周承露,忍俊不禁:“承露倒是好酒量,有你父親幾分樣子。”
“聖上不要怪罪民女粗魯才好。”周承露坦言。
眾人見她仍然自稱民女,而不以臣女自稱,便知曉她雖然已經回京,但時刻不肯忘記父親周彥的誓言。
桑祈也未在意,贊她:“你這是真性情,朕怎麼會怪罪?”
蘇修齊也想起周彥從前喜好喝酒的往事,笑道:“不過聖上倒真是好記性。周彥一直為人正直清朗,做什麼事都是三分克己,也沒什麼特殊愛好。偏偏是喝酒這事少不了他。”
“是。”桑祈也說起從前的事,“朕還記得從前朕剛被冊封太子時候,他送了好幾壇酒過來慶祝,我不過喝了半罈子足足讓我昏睡了一天兩夜。結果誤了老師的課業,手心可是挨了先帝幾板子。”
“那是聖上的酒量不行,怎麼倒還怪罪起別人來了?”桑鴻眼底難得含笑。
“這我倒是能作證,聖上可不許惱怒才是。”桑洛衡說著提着東西遠遠走來,“臣獵到了好幾副白狐,專門來獻給聖上。”
桑洛衡一出現,女席里頓時嘈雜聲四起。
周承露心裏暗誹,又不是第一次見,這幫女子怎麼就消停不下來,見一次就激動一次。
瞧來瞧去,周承露估算着估計也就謝雲泱還算正常。
桑祈摸了摸身旁陸貴妃的手道:“回頭送去織錦司,給你和知書各做一件披風。”
桑洛衡爽快的坐在給他預留的席位上休息,嘴裏念叨:“聖上又開始耍賴了,慣會拿我的東西做人情,竟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理直氣壯的。”
桑祈高聲笑道:“皇叔啊皇叔,你難不成還真要同我這個侄兒計較不成?”
“那是自然,坊間都還常說,親兄弟明算賬呢。”桑洛衡開玩笑道。
“那朕今日就做主為你賜婚怎麼樣?”
聖上金口玉言一開,“嘩……”一聲,眾貴女又開始嘰嘰喳喳。
“聖上要給燕王殿下賜婚了,你說會是誰?”
“你說如果選到我,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你怎麼知道燕王殿下就一定答應呢……”
……
諸如此類的話在貴女們中間中間來回反覆說道。
便是周承露遠離安都,也是知道桑洛衡暫有克妻之名,可沒想到這桑洛衡還是這麼受歡迎……
其實別說周承露誤會,桑洛衡三次克妻之事怕也沒幾個人知道內幕。
工部尚書李家嫡女早有惡疾,大病月余撒手人寰也是有先兆的。
韓太保家二姑娘燙壞臉蛋是假,匆匆嫁去荊州與情郎共結連理才是真。
至於殿閣大學士梁家女,那更是桑洛衡故意的。明知道梁大學士大限將至還去提親,可不是故意的。
三次婚約,桑洛衡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偏偏就算是聖上已經知道,也對他無可奈何。難不成他還能去向天下人公佈,這都是桑洛衡故意耍的手段?
“聖上,臣不打算要賞賜了。”桑洛衡悻悻起身,“臣還未盡興,想再去為聖上獵幾件好東西回來。”
又是這樣……
彼時周承露看到桑鴻正巧眼神掃過這邊沖她點頭一笑,也就順勢舉杯朝他遙遙敬了一杯酒問候。
由於女眷的位置都擺放的頗近,周承露倒是將身旁兩女子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周承露餘光瞟去,身穿藍色寬袖衫的女子是趙長青的獨女趙媛。身穿鵝黃色對襟窄袖,緊腰襦裙的女子是馮太師馮翊的小女兒馮艷艷。
“她怎麼會和長平王殿下認識的?”馮艷艷心不甘氣不平的問。
想來將她剛才與桑鴻打招呼的場景看的一清二楚。
趙媛寬慰她道:“你何必這麼氣惱呢,愛慕長平王殿下的人何止她一個。只要殿下能喜歡上你,心中只有你一個,何苦費心管她們有多少人愛慕殿下呢。”
周承露竟然覺得這話說的不錯,這趙媛可比那些只會無腦爭風吃醋的人聰明多了。
馮艷艷冷笑道:“瞧瞧那粗鄙之相,果然是窮鄉僻壤里出來。”
“咳……”周承露猛噎了一口酒,“咳咳……”
粗鄙?窮鄉僻壤?
她自覺不如安都貴女們會打扮,但也算是中規中矩吧?
粗鄙……她這不可以是豪放?非得像她們那樣扭扭捏捏矯揉造作才叫好看?
窮鄉僻壤?周承露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這是徐嬿婉替她置備下的流光織錦,質量款式絕對是拿的出手的,而且還是上乘!摸上去柔軟舒適,看上去流光溢彩。
周承露清冷的眸子朝兩人看去,兩人不寒而粟。她們從來沒有見過哪家的名門貴女能散發出這樣的氣質。
周承露的眼神里透出三個字:不好惹!
盛蘭盛柔坐在周承露的另一邊,盛柔倒是還好,偶然與她說上兩句。只是盛蘭一會兒喊着周承露嘗嘗這個吃,一會兒喊着周承露說兩句八卦,一會兒這一會兒那……
流螢站在周承露身後暗嘆,沒心機的人實在是輕鬆啊。
“姑娘……”流螢站在她身後小心提醒她,“人已經到了。”
周承露帶着兩分醉意往遠處看去,作丫鬟打扮模樣的宋芸娘朝這邊輕輕點了點頭。
“承露,你幹什麼去。”盛蘭是個自來熟,不過兩天的功夫就已經把周承露看作自己的好友之一。
即便周承露淡淡應付,盛蘭也是熱情的很。
周承露仰天一嘆,道:“我更衣去。”
“你喝那麼多酒了,我陪你去吧。”
流螢趕忙去攔着道:“盛姑娘,真的不必了。我們姑娘怕是喝多了,要回去歇一歇。”
“噢,那好吧……”盛蘭有些失望。
周承露覺得盛家這對雙生姐妹花真的是長反了……
姐姐盛蘭活潑好動,大大咧咧的,對什麼事情都不放心上,但缺點就是什麼都不長心眼。
妹妹盛柔文文靜靜,獃獃萌萌的,看事情卻似乎都很透徹。
周承露在無人處走了很久才停下來。此刻的人不是在狩獵林,就是在獵宴會,沒人會注意到她們。即使碰到了人,也只像周承露帶着兩個丫鬟游散。
“倒是辛苦你了。本該一入京就去見你的,但這段時間總有人一直監視我。”周承露解釋道。
宋芸娘點頭:“我明白。”
宋芸娘提前周承露三個月進安都,一方面是為了探查情況,另一方面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就如現在,誰又能知道醉仙樓名妓竟是周承露的手下。
“這段時間你還好吧?你昨晚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宋芸娘忽略前面的問題,臉色莊重答道:“我昨天居然遇到一個熟人,或許,能讓我們的計劃事半功倍。”
……
當沈花拾三人這邊狩獵已經分出高下時,狩獵已經過去了大半。
依舊是謝雲深第一。
而三人提前結束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沈花拾纏着兩個人來到了小天山。
小天山依據着天都山,向東一直行去,不及山腳就可直上小天山。小天山山脈不長卻路途複雜,懸着山脈一圈一圈的繞行上去。比天都山低了三分之二的海拔,騎馬上去竟還多花了一半的時間。
小天山裡林植不太多,多的是溪流小澗,隨處而見清泉,隨處聽見潺潺之聲,連綿不絕,咚咚作響。
也正是因此,整個小天山都因水氣蒙上一層朦朧的色彩,如煙如霧。
沈花拾領着陸文景,謝雲深沿唯一的一條天路進山,暢通無阻直達頂路。
“我快累死了……”陸文景嚷嚷,“要不是你非來這,我現在正在吃香的喝辣的呢。隨便找兩個手下來這看看就行了,幹嘛費這個功夫。”
“我剛才都說了我自己來就行,結果你們兩個非要跟來,現在還說我?”沈花拾氣結。
“不識好人心!我不還是擔心你嗎?”陸文景好脾氣道:“我就不該說話行了吧?”
謝雲深指了指對面的懸崖,“還讓手下來,你手下的人哪個能過的去那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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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