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番外:不孤單
何時雨成親那日是初夏,葯堂不遠處的小池塘內荷葉才露柔嫩的尖角,偶爾可見蝴蝶蜻蜓飛過,越過蒲草,飛向田野,揚起溫暖耀眼的光。
葉小楓的爹娘也在飢荒中喪命,方家的少夫人待她很好,給足了一個丫鬟未曾有過的豐盛嫁妝,在才安定下來的世道中,已是不可多得的善主。
何時雨與阿箬沒有長輩,嫁娶一事都按照方家制定的規矩來,索性方家也沒有為難何時雨的意思,畢竟在此之前何時雨還為方家公子治過瘡疾,葉小楓能嫁給何時雨,方家少夫人已很滿意了。
婚禮習俗,由鎮子裏還活着的老人盯着,何時雨在春來鎮中頗受尊敬,有的是人願意為他的喜事忙活,相較起來,阿箬卻什麼忙都幫不上了。
何時雨成婚宴席請了鎮子裏所有落戶的人家來,前一年掙的銀錢全都搭了進去,便是如此他也很高興,從一個月前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其實不光何時雨很少在阿箬的臉上看見十足笑意,便是阿箬也不曾在何時雨的臉上看見這般輕鬆愜意又滿足的笑容。迎接賓客之事落在了阿箬與方家另外幾個丫鬟還有幾個鎮中男子身上,偶爾得閑了,阿箬便會回頭朝何時雨看去。
今日天晴,小院裏的桌子擠滿了,就連前方杉樹小道兩側的荒田裏都鋪上了油布擺了桌席,天氣正好,陽光正好,眾人臉上的歡欣也正好。
方家的丫鬟見阿箬似乎不善言辭,便笑着與她搭話,問了幾句扯上了她何時成親,阿箬聞言一怔,道:「我不急的。」
「怎不急?你也十八了吧?是時候該考慮婚姻大事了!」那兩個丫鬟素來說話直,聲音也未掩飾,調侃兩句之後便有人打趣,說要給阿箬找婆家。
何時雨還在席上與人敬酒,也不知為何便聽見了這話,他喝得有些多,頭腦不算清醒,又很快接上一句:「別亂扯紅線,我家妹子有人了。」
眾人起鬨聲伴隨着善意的笑聲,也不再有人讓阿箬下不來台。
宴席結束,阿箬又要送走賓客,葯堂前的小院裏一片狼藉,最後剩下的就只有何時雨與阿箬兩人。
寒熄不在,他容貌出眾,今日又是何時雨大喜的日子,不可被他搶了風頭,阿箬便讓寒熄自己找個去處,等宴后再歸。
一時靜謐,何時雨扶起了倒下的長凳,他心情很好,便是此刻醉酒也是高興的,這些日子笑多了,叫他眼角都多出了兩條細紋。
阿箬也在收拾,才動碗筷,何時雨又道:「你別收拾,太髒了,還有人吐了,就讓風吹一宿,明兒早我起來弄。」
「阿哥很高興。」阿箬沒繼續收拾,但也不會任由髒亂的場面留到明日,只等寒熄回來讓他弄好了。神明大人無所不能,動動手便能把小院變回去了。
「我當然高興!」何時雨的聲音抑不住笑聲:「小楓很好,我很喜歡,我能與她過一輩子,心滿意足了。」
「那就好……」阿箬想起了去年寒熄說的話,他說若眼前看不見路了,便不要偏要往黑暗中走去,人的一生不是只有一種選擇,還有其他條路可以永遠為其亮燈。
那樣的話,很適合何時雨,也適合這世上絕大部分的凡人。
「阿哥別讓嫂子等太久,還不快回屋去?」阿箬走近,推了推他的肩膀,何時雨站不太穩,阿箬便只能把他扶進小屋內。
屋子裏的竹面屏風在春分時便被撤走了,連帶着那張床,一併搬到了阿箬的房間裏,這間屋子完全騰出來,是為了何時雨成婚用的。
何時雨喝得屬實有些多,難得與葉小楓盡了最後的禮數,這便倒在床上抓着她的手不肯鬆開,哼似的喊着她的名字。
等何時雨睡著了,葉小楓才出了房間,看見阿箬一人站在亂七八糟的院子裏,立於月色下,抬着頭看向天空一輪彎彎的月亮,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小楓與阿箬相處不多,但她對阿箬很有好感,因為阿箬笑起來很好看,還會做一手不錯的素菜。葉小楓之前來過葯堂幾次,都是阿箬下廚,回去后她將此事說給一同在方家做差的小姐妹聽,那幾人還打聽阿箬,說阿箬不是何時雨的親妹子。
有人想挑撥,有人是擔心她受騙,被欺負。
葉小楓問過何時雨,為何他姓何,而阿箬姓寒,他們是否真不是親兄妹。
何時雨雖沒生氣,但卻很嚴肅地告訴她:「阿箬就是我妹子,她就是我親妹子!」
後來葉小楓再見阿箬時,阿箬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還帶她一起去鋪子裏買小食吃,葉小楓便想,是不是親兄妹其實也無所謂,因為阿箬與何時雨都是好人。
「阿箬,你怎麼站在風裏?」葉小楓的聲音有些小,阿箬聽見了。
阿箬轉身看向她,露出一記笑容,眉眼彎彎,問她:「你怎麼出來了?可是餓了?我給你留了一晚青菜面。」
葉小楓是有些餓了,便道謝,她提着紅裙動手收拾了一張乾淨的桌面出來,等阿箬端面來后,又問:「你怎麼不吃?」
「我不餓,你吃吧。」阿箬將面放在她面前,看向葉小楓的眼神分外柔和,哪兒都瞧得順眼。
這便是今後陪何時雨一生的女子,性格溫順有些貪吃,可愛有禮,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是個只要對她好,她便會投桃報李的好人。
阿箬知道起初葉小楓對她還有些顧忌,但幾次相處下來,葉小楓對她沒有防備,甚至會主動關心,便是這一點就足夠阿箬放心將何時雨交給她了,畢竟……何時雨其實不似表面上看過去的那麼會照顧自己。
何時雨成家,阿箬像是完成了一願,今後她與寒熄去到何處,都不必再顧及想念,何時雨有他自己的生活,阿箬也有。
等葉小楓吃完,阿箬見她又收拾起桌子來,便哄她去歇下了。
「那你別一個人忙,這麼多忙不過來的,等明早我起了再收拾。」差不多的話,何時雨也對阿箬說過。
阿箬笑着點頭,等葉小楓回去房間,小院重歸寂靜,天上的彎月越發明亮,銀光落在了方亭一角,照在了清明后第一次盛放的茉莉花上。
不過才幾息間,滿院的狼藉便被收拾乾淨,倒下的桌椅板凳全都整齊堆放在廚房門前,那些撒下的酒水與飯菜也被埋入不遠處的田野中,化作肥料,滋養大地。
寒熄忽而出現在了阿箬的身後,伸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腰,彎下一截來有些親昵地將頭從后壓在了阿箬的肩膀上。
這樣的姿勢有些依賴,卻也是保護阿箬。
寒熄道:「我還未給兄長敬酒呢。」
「我今日也沒機會陪他喝一杯。」阿箬覺得有些可惜,但也不算可惜,因為這一世她已經與何時雨喝過許多次酒了。
阿箬還在看向月亮,她靠在寒熄的懷裏,寒熄用額頭輕輕蹭着她的鬢髮,兩人姿態纏綿,立身於月色下彷彿融為一體。
片刻的安靜被打破,阿箬忽而道:「寒熄,我們走吧。」
「走去哪兒?」寒熄問。
阿箬道:「你不是說要帶我走完我們當初走過的路嗎?此番才只去過一次天際嶺,見了源蓮與暴風雪,也與雪原人飲過了冰酒,接下來還有那麼多我們未曾再次到達的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在何時雨成親之前,阿箬說想陪何時雨一世,送他終老,可在何時雨成親之後,阿箬又改變了這個主意,沒有誰能陪另一個人一世的,除了那個人的此生摯愛夫妻。
何時雨有了醫館,在春來鎮有了朋友,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愛人,將來還會有孩子,他將擁有完整的一生。阿箬的身體裏有神明的心,她不老不死不滅,或許兩年內無人看出區別,但終有一日何時雨忽生白髮,她依舊青絲垂腰,他身邊的人如何看?他的子女又該如何看呢?
他們終將走向不同的道路,那是阿箬與何時雨的不同選擇。
阿箬是那個……即便知道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也會一條路走到底的死心眼,倔強到千瘡百孔也不會回頭的。她的偏執,換來了這一生,她也要去經歷自己的人生,漫長的,卻不孤獨的未來。
與何時雨一樣,他們即便分開,也不再孤身一人。
「那阿箬想去哪兒?」寒熄問。
阿箬想了想,道:「先順着江走吧,水多的地方風景會更好一些,待到幾十年後繁榮昌盛了,我們再去有名的城鎮,看完山水,看人煙。」
「好,一切都依阿箬的。」寒熄輕輕撫過阿箬的髮絲,掌心貼着她的臉將她往自己這便靠來,蹭着阿箬鬢角的額頭變成了微涼的鼻尖。寒熄在她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再吻上了阿箬的唇角,最後壓上她柔軟的唇。
今日寒熄雖未現身,但何時雨的婚禮他都看在眼裏,凡人的婚事繁瑣,也太過熱鬧了,寒熄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可當他看見葉小楓與何時雨穿着同色的喜服站在人群中受人恭賀時,心間起了些許羨慕。
寒熄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過阿箬的唇,再加深這個吻,掠奪她的呼吸,溫柔又不容抵抗地將人抱得更緊。
阿箬不曾穿過喜服,也沒穿過紅色的衣服,但她若穿上,也一定很漂亮。
「凡人成婚後,都會被人祝福。」寒熄的聲音從唇齒中泄出,有些啞,帶着繾綣,攪亂了阿箬的理智。
阿箬的呼吸急促,她從背靠着寒熄的懷中變成了與他面對面貼在一起,她的雙手緊緊地抓着他前襟的衣裳,思緒凌亂,也沒有真將寒熄的話聽進去,不清不楚地發出一聲:「嗯?」
「阿箬與我成婚好不好?」寒熄鬆開了她,四目相對不過一剎,他又再度彎腰親了過來。
阿箬完全無法思考,她問:「怎麼……唔,怎麼突然,說成婚?」
寒熄啄着她的嘴角道:「我也想被人祝福。」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下巴上,阿箬微微抬起頭,視線有些模糊。滿天繁星化作光圈,月亮也像是被雲霧遮蔽,她睫毛輕顫,抓緊了寒熄背後的衣裳。
院子裏茉莉花的香味兒很淡,卻很清雅,與寒熄身上的味道融合,像是能把人迷暈的葯。
阿箬的腿有些軟了,她被寒熄摟着腰扶穩,脖子上滿是對方呼出來的熱氣,便是衣襟也散亂了些,露出半截被蹭得微微發紅的鎖骨。
「百年好合,是祝福凡人的。」阿箬終於找回了些許理智,她的腰都被勒得有些酸了,卻還是將心裏話說出:「我不想與你,只有百年。」
「我們不會只有百年。」寒熄一吻落在阿箬的額頭上,他露出一記淺笑,將人重新抱在懷裏:「但我想與阿箬成婚,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也免得日後何時雨又拿此打趣。
他也想叫阿箬夫人。
也想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邊。
阿箬愣愣地由寒熄抱着,心裏似有一團火,燒得她手腳發麻。
沒有聘禮,沒有嫁妝,寒熄卻說出了凡人求婚的話。他們早就只有彼此,是不可分離的兩個人,是否有凡人成婚的俗禮,除了這一世的何時雨也沒人會在意。
「那我今後,就是你夫人。」阿箬的聲音有些低,說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將臉埋在了寒熄的懷中。
「阿箬,夫人?」寒熄喊她。
阿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