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拜見皇上
吳玄意扛着那個封裝了怨念反應堆的蓄電池,呼哧帶喘了走回自己居住的橋洞。東西基本沒丟,但此地是絕不敢再住了——淹死鬼可就在身邊的電池裏呢。這東西剛剛在干岸上都能變出一潭專門淹死人的水,在河邊指不定會作出什麼妖!
吳玄意將一身濕透破爛的衣服換了,把一個手提箱裏的行李扔了一地,換了蓄電池進去。還好,手機和證件怕丟,沒有放在衣兜里,而是塞在了層層包裹的行李包中。吳玄意將這些收在身上,又對那些大包小包篩選一遍,最後只背上一個書包,拉着裝電池的行李箱離開。
倒不是他經歷一番生死大徹大悟,斷絕物慾,單純是他實在是提不動這麼多行李了。也罷,這堆東西里本也沒啥重要的,就當是送給街友們禮包,先到先得吧!
當然,他現在最想要扔掉的東西就是手提包里的那個厲鬼蓄電池。只要拿着這個,他就無處可去。去住旅館?怕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淹死在馬桶或者浴缸里了。去網吧?要是一下子整個網吧被水淹觸發群體觸電可怎麼好!
吳玄意就這麼拖着箱子和筋疲力盡的身體一路走到東方既白。他終於支撐不住,在街邊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頭一歪就呼呼大睡了。
好在了折騰一晚上,路怒怪也沒力氣鬧了。吳玄意久違的享受了一場徹底失去意識的酣眠。不知過了多久,吳玄意的意識在一片漆黑冰冷的水底醒來,他咕嚕咕嚕奮力上游,然後猛然睜眼,嘔出一大口口水。
已經是夕陽西下了,虧他一下睡了半天。
吳玄意看向身旁。果然,那個該死的手提箱還在他身邊。而箱底滴答滴答地滲出黑水。
唉,要是有人趁自己睡覺時把這箱子偷了該多好啊……吳玄意揉了揉臉,幾次都想就此將這箱子丟在這裏便走,但到底還是在起身時拖走了這箱子。
睡足了之後,饑渴就開始折磨人了。好在吳玄意還有點錢,進了個路邊小店要了碗餛飩。餛飩一上來,吳玄意突然有種落淚的衝動。那熱湯的溫度與食物的香氣,就像是慈母的擁抱一樣,治癒了他傷痕纍纍的身心。當順滑的餛飩入口,又似乎是活潑的孩子奔跑嬉戲,激發了他枯竭的活力。隨着熱湯順着喉嚨注入胃袋,胡椒的香辣蒸騰到每條血管,將那黑水的陰冷一滴不剩地驅逐了出去。而餛飩的麵皮與肉餡也在體內溶解消化,轉化為他的血肉,他的生命。
啊……遊戲裏用食物加血的設定,是如此的合理!
“哎呦!”
正當吳玄意享受食物時,只聽一聲驚呼。吳玄意回頭一看,原來是一旁正在煮餛飩的湯鍋突然噴涌,熱湯飛濺、灑了一地。老闆娘連忙手忙腳亂的收拾,也不知道燙傷沒有。
吳玄意埋下頭默默吃完剩下的餛飩,多給了店家幾塊錢便匆匆拉着箱子走了。
雖然不知道這場小事故是不是淹死鬼搞的,但吳玄意已經受夠了。
垃圾就該在垃圾呆的地方!
恢復力氣的吳玄意再度化身跑車,朝着市郊飛奔而去。
不久之後,吳玄意就到了城郊最大的垃圾場。
這地方只是耳聞,一旦親眼看到就會發現和想像中完全不同。放眼望去,只見漫無邊際一座座山丘充滿視界。雖然心知那些山都是垃圾組成,雖然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只能稱之為“難聞”的複雜氣味,但眼前這幅景象仍然不免讓人感到雄渾壯觀。
吳玄意變回人類形態,
拉着行李箱走着。在這垃圾山脈之中,這小小的蓄電池不過是一顆小石子,隨手扔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可吧?
可是吳玄意卻始終松不開拉着箱子的手。
對嘛,蓄電池畢竟是有害垃圾,據說可以污染多少多少平方公里的土地成千上萬年什麼的。還是應該將它扔到有害垃圾的地方才對,垃圾分類人人有責嘛!
吳玄意就這樣提着箱子轉悠着,希望找到一個廢舊電池的地盤,然後心安理得的扔了這個燙手山芋。結果兜兜轉轉,怎麼也找不到廢舊電池山。等他意識到有害垃圾應該是在另一個地方處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垃圾山徹底包圍,連出去的路都走不到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看來垃圾山也是一樣的。
沒奈何,吳玄意只能試着攀上一座垃圾山的頂,好讓自己看清地形。但是垃圾山可比石頭上更加難爬,山坡上裸露的各種尖銳的垃圾不說,光是傾斜的角度就十分陡峭。更何況吳玄意還得拖着個箱子,最後只能手腳並用,一點點爬了上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吳玄意總算爬到了山頂。他跪在垃圾堆上喘了口氣,正準備站起來,忽然見只聽得四周傳來一陣低沉渾厚的鳴動,就好像是幾百頭巨大的公牛在四方低頭悶哼一樣。這聲音雖然低沉,卻振聾發聵,讓人的胸腔都內都共鳴起來。
莫不是要地震?
吳玄意趕忙趴下,生怕真來了地震,將自己晃下山頂再被垃圾活埋。
隨即,低鳴更盛了。吳玄意猛然覺得,這似乎不是自然或生物之聲,而是巨大的銅管所吹出的聲音。果然,下一刻新的音節加入其中,只聽得管樂齊鳴、鐘磬合奏,一片莊嚴的雅樂陡然響起。四方更有祥光映射而出,黑壓壓的垃圾山瞬間亮了起來。
藉著祥光,吳玄意看到有東西在四周的垃圾山上移動——那是排成一行行,正徐徐前進的人。不不,說是人未免太細小,也太奇形怪狀了。這個疑惑很快解開了,有兩列隊伍徑直路過了吳玄意身邊——這隊列中的果然不是人,而是各種廢舊的傢具:電冰箱、微波爐、電視機、沙發、柜子、馬桶……它們各自依照自己的形狀,將支架、電線或者其他部分伸展為近似人類的四肢,以看似極其恭敬的步伐朝前行進着。
而它們行進的終點,正是一座最高最大的垃圾山。在那裏,祥光最為耀眼奪目,吳玄意幾乎都無法直視。過了一會兒,眼睛略微適應了光線之後,他才隱約看到了祥光的來源——原來是各式各樣的燈泡,它們也長出了四肢,四五個一組聚在一起,站在別的傢具頭上,努力的發出亮光。
傢具們走了一段,便齊刷刷停步。片刻后,只聽一聲聲嘹亮的大喊由遠及近,再接替到傳至吳玄意身後的遠方。
“皇帝陛下聖駕臨朝——!”“皇帝陛下聖駕臨朝——!”“皇帝陛下聖駕臨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傢具們山呼萬歲,紛紛跪地。吳玄意一看這情景,乾脆也別站起來了。反正自己一直是爬着的,也不算是下跪。
破爛們山呼萬歲之後,一個大沙發緩緩升上了垃圾巔峰之上。啥時間,整個垃圾場鴉雀無聲,似乎都在聽候指示。
“眾卿平身!朝見者——近前來。”
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響起。立刻,四周開始接替傳遞皇帝的旨意——
“眾卿平身!朝見者恩准近前!”“眾卿平身!朝見者恩准近前!”“眾卿平身!朝見者恩准近前!”
吳玄意趴在地上,扭頭看向四周。發現周圍沒東西有動靜,反而那些破爛傢具都瞪大了眼珠看向自己。傢具的眼睛,有的是由指示燈或按鈕變的,有的是以裝飾花紋或紐扣化成,還有些有屏幕的,則乾脆在屏幕上顯露出來。
若是一般人,怕是會嚇得手足無措。但吳玄意畢竟十來年都一直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將這些當作幻覺時就早已見怪不怪,如今放棄治療甘願發癲,又如何還會懼怕呢?心下只是對遠處那個皇帝有所好奇罷了。
於是,吳玄意站起來,拉着行李箱就朝着那“御座”走去。而隨着他前進,腳下那些散碎的垃圾紛紛漂浮起來,形成了一條寬敞通路,讓他直達了皇帝面前。
那皇帝可真是衣着華麗,相貌不凡!
面黃肌瘦鬍鬚亂,兩鬢斑白過五旬;鼻樑塌矮如馬鞍,雙目眯縫細長型;軀幹雞胸高隆起,四肢歪扭佝僂病。
頭戴冕旒,以衛生球串成;身披龍袍,乃購物袋拼就;周身裝飾,儘是兒童小玩具;四周侍者,原來廢舊家電精!
“朕這宮廷,許久未有新客覲見。汝乃何人,有何乞求?”
皇帝緩緩說道,他的聲音也怪,前音低沉沙啞,后調尖刻刺耳,倒有幾分像是狗叫。
“在下吳玄意,為丟垃圾所來。”
吳玄意拱手作揖,並將那手提箱拉到身前。早有兩個成精的衣帽架侍衛上前,舞着三頭六臂將箱子舉起,呈到了皇帝面前。
“這裏面放着個塞進了淹死鬼的電池,我正不好處理呢。皇上老爺您要不?”吳玄意說明道。
御座後面的兩個電風扇聽到吳玄意的語氣,頓時面露不悅,扇葉都轉的快了半拍。但是皇上本人卻不在乎,拍了拍箱子,讓侍衛拿了下去。
“汝這娃娃,自己撞到一門災事,倒要裝作寶物獻給朕?這世上的順水人情哪有這般荒謬的!”枯瘦的皇帝抓了抓鬍子,“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汝為朕的子民,又能來覲見朝拜,便是有了君臣禮數。朕自然不會棄你於不顧!”
吳玄意沒搭話。他心知這皇帝絕對有下半句沒說。
“不過嘛”——看,下半句來了,“大秦以律法為根基。無功不賞、無罪不罰。汝既然乞求於朕,朕便給你一旨立功的機會。若汝功成,朕不僅會幫汝平息災禍,還要賜汝封賞!”
說了半天就是一句話——我能幫你平事兒,但你得先幫我平個事兒。
“行。在下倒也正是想找活……啊不,正想要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吳玄意沒有猶豫,直接應了下來。畢竟自己已經決定投身於癲狂,遇到這麼個史詩級瘋子,如何能不在他這兒做幾個任務呢?至於封賞,他本就沒報太大希望,能把那個倒霉的蓄電池脫手就算不虧了。
“好!志在封侯,這才是我大秦的虎狼之士!”
“豈敢豈敢。皇上老爺,在下還有斗膽一問。”吳玄意也被這垃圾皇帝逗得興起,不禁想要一探究竟,“敢問您是哪位皇帝?這大秦難道是……”
“嗷嗷嗷嗷嗷——”
聽到此問,皇帝發出一串古怪的笑聲,“豈有此問?這天下哪裏有第二個大秦?朕一日不死,大秦天子又豈有他人?朕便是華夏祖龍,始皇帝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