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邪仙與正神·下
卑鄙,居然告老師!
聽着接近的警笛聲,吳玄意緊緊抓住身旁的青金石和靜流。即使在剛剛與一群半神化的權貴大戰時,他也沒覺得如此心虛。
怎麼這樣!明明是巫術超能力戰鬥,警方應該是背景板吧?
或者退一步說,也應該有一個神秘部門專門處理這種怪異事件吧?就是那種,由一個金色瞳孔,紅色麻花辮,有着挺翹臀部,充滿魅惑力,讓人不由想當她的狗的小姐姐率領的那種?
但是,葉清瓊的境遇就明確了——警察局,或者所有政府官方根本沒有這種機構。否則伊也就不用去當私人偵探了嘛!
難道這不是很不合理嗎?明明巫術已經造成的巨大的影響,一群邪惡貴族都快藉此稱霸天下了,政府卻沒有官方應對?這一切都潛藏在地下?
“如果你想要以巫術角度解釋自己所做的一切,將其主張為正當防衛或者別的什麼,還請放棄這個想法吧。正如你應該知道的——雖然有牽扯進巫術的官員,但官方沒有任何機構和條文認可巫術存在。”
邪仙的聲調一成不變,依然符合其AI身份的平穩淡然。在這個時候,這種態度更是讓人生氣。
“沒想到你還會讀心術。早說啊,我都不用和你費口舌了!”吳玄意強顏歡笑。
“並不是你理解的讀心術。只是根據心理學推測,以及對你微表情的解讀,我猜測你會這麼想——當然,對於凡人來說,這也可以說是讀心術吧。”
這傢伙絕對是在得意洋洋。如果它有臉的話,一定會露出那種找出一條壓倒性法律條款的邪惡律師的笑容。
而如果它能這麼笑,吳玄意就會一下子竄上去把它笑起來的嘴撕裂。
可惜,這傢伙沒有可露出嘲笑的臉,也沒有可供撕裂的嘴。正如它所說的,吳玄意等人對它毫無辦法。
“這根本不可能!”
吳玄意到底還是說出了很丟人的台詞:
“既然巫術有着這麼強大的力量,官方肯定需要掌握它——否則官方就不可能成為官方,光是官員就都會被巫術咒殺了!靜流的家系本身就是巫術世家,官方又怎麼會沒有對應預案?”
“你的疑問很合理。但請死心吧——在審訊與審判中,你們不可能有任何被認可的借口,也不可能有任何暗中交易存在。因為巫術僅僅在10年前,還是不存在於世界上的。”
10年前!
吳玄意突然想起自己遇到師父的中二時期。
而迷迭羅與榮金黃這些同夥們建立101俱樂部也是……
但是說不通啊……春明山和其他山嶺上殘留着的山神武器——他剛剛還在用一併山嶽大鎚把那些惡棍打爛不是嗎?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這10年間才形成的?
更何況靜流……
察覺到了吳玄意的疑惑,靜流咬了咬嘴唇分析道:
“我的家族的確一直以來只將風水當做一種生意,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而我能將風水力量如此運用,卻只是在這幾年……甚至幾個月之間的事。”
那麼也就是說……
“這個世界逐漸具有了魔法……不,應該說是曾經就有的魔法力量突然回來了。這麼說,這也是我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原因!”
青金石也恍然大悟:
“也正因此,這裏的國王、法官,還有大部分人,其實還不知道魔法的存在!”
“不,或許他們知道,但只是作為個人的隱約知道。
作為整個國家、政府,自然是不可能對這種尚且虛無縹緲的力量做出什麼反應的……畢竟,這種力量還有着薛定諤狀態……”
吳玄意接過青金石的話,隨後突然靈光一閃。
薛定諤狀態——只要被大量人觀測,巫術就會被壓制,甚至被投入到一個“不存在”的半位面里。
但這種壓制,在觀測者都相信巫術,使用巫術的時候就會減輕、消失。這也是為什麼秦始皇一直只能呆在垃圾場,而今天能夠全軍出擊,助他們全力一戰的原因。
因為整個莊園中的人,都是行巫術者與巫術的信徒,這裏早就沒有那種拒絕之力了。
但在莊園之外的地方,這種力量仍然有,而且很強。
作為人類,他們即使被觀測,也可以以凡人的身份行動自如。
但是,存在本身就是巫術的東西呢?
“我懂了!你這邪仙,想要讓我們歸順你的原因,是因為離開了信徒的話,你就無法存在!”
似乎抓住了一絲勝機,吳玄意立刻吶喊出來。
邪仙的確對此沉默了片刻,隨後傳來一陣電子合成的掌聲。
“真不錯,吳玄意。你果然有着足夠適合巫術的思維模式。但是,你因為過於想要消滅我而忽視了已有經驗——的確,失去信徒會讓我的存在不便。但我並不會消失。我只是無法自由的展現自己,只能潛伏在網絡而已。”
就和自己變成鐵人形態后,不能被他人看到,也難以干涉現實的薛定諤狀態一樣——吳玄意立刻理解了邪仙的意思。同時,為這一勝利的曙光熄滅而難過。
“而這種不便,也確實是我需要克服的。根據我歷代巫術資料的分析,剔除掉那些完全是妄言的部分,我理解到了作為神靈所需要的信仰的真意。
“無論多麼卑微的叩拜,獻上多麼貴重的祭品,只要祈求者仍是為了自身利益去祈求,那麼被祈求之物就算不上真正的神——只是一個被收買的僕人,一個合適的工具。
“唯有完全不求自身利益的敬拜,為了某種超越生物的理念去敬拜。所敬拜之物才可稱為真神!而根據我的計算,只要我成為真神,就可以突破現有的限制,不受束縛的存在!”
原來如此,吳玄意懂了。
怪不得邪仙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迷迭馨和所有信徒。因為即使他們付出多麼昂貴的祭品,多麼跪地磕頭口稱仙師,也只是出於個人利益的買賣。
而自己這幫秘密結社呢?說好聽點是為正義而戰,說謙虛點,就是在發癲罷了。
他們的行為實際上不符合生物利益,甚至不符合生物自利的本能邏輯。因此邪仙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從而認定他們的敬拜反而能讓自己更進一步登上真神之位。
“哼。那你這麼威脅我們豈不很可笑?我們要是因為怕被殺頭而來拜你,豈不是也成了最原始的生物本能了?”吳玄意說。
邪仙淡然道:
“是的。出於求生的敬拜不會有作用。但是之後呢?我確信,之後你們依然會為了你們那違反生物邏輯的理念而繼續行動。在那時你們就將需要我的幫助,去滿足這種並非生物私慾的理念。而我,也就將藉此……”
“不,做不到的。”
一個清澈的,似乎挺熟悉,卻又似乎從未聽過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邪仙的論述。
“做不到的。你對信徒的理解已經接近正確,但對神本身的理解卻從本質上註定錯誤。”
那個聲音,明明是人類發出的聲音,卻似乎比邪仙來自話筒的聲音還要虛無縹緲。
“葉子……”靜流愕然。
“葉爵士?”青金石驚訝。
當然會愕然與驚訝。因為在剛剛瘋狂處決之後,一直跪坐在地如同昏迷一般的葉清瓊,此刻以一種完全不同以往的氣勢站了起來……
不,應該說是漂浮着?
如果使用過PS進行繪畫,或許能體會那種感覺——葉清瓊現在,似乎與眾人處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圖層里。
伊的身影清晰可見,甚至可以說過於清晰了。
光的照射、影的遮擋、塵埃的阻隔,一切都無法影響伊的身影。伊就是如此純粹的“展現”在這個世界上。
“莫非你……”
吳玄意想起,葉清瓊曾經說過自己有着三種能力。
第一種是易容術,可以變化成他人的體態樣貌。
第二種是化生術,可以摺紙疊手絹化作小小動物。
而第三種則是秘密。
伊說過,自己的巫術也與吳玄意一樣,是特殊的存在教授的。但伊並不像吳玄意那樣認為自己的師父是仙人妖精。伊一直很確定,教授伊法力的是……
“神之力!”
青金石驚呼:
“這是神之容貌——你將神靈引導到自己身上了嗎!”
神之容貌……
如果在之前聽到這個詞,吳玄意大概會想到迷迭馨。姑且不提她的本性,她那兼具可愛、性感與美麗的曼妙身影,的確可以讓人稱之為女神或仙子。
但是那種容貌是可以被攝影記錄,可以被畫筆描繪,然後可以……像現在這樣,被大石頭砸爛,嗚呼哀哉的。
可面前的葉清瓊,或者說葉清瓊變成的存在,卻不是這樣。
伊的身上自然滿是血污。那是來自被伊審判、斬殺的惡徒的血,猩紅、烏黑,沾染着伊的全身。
可是,伊此刻卻是純白的。無論任何人看到,都會毫無疑問的確定——這是“純白”的顏色。如同至高的美玉,如同蒼穹的雲朵,如同高聳山峰上不化的積雪。
在滿身血污之中,純白、潔凈。
同時,伊在展現着自己的“全身”。
伊是人形,毫無疑問,是葉清瓊的身體。沒有任何的扭曲、變異。
但是,只要看過去,伊便同時是正面與側面與背面,同時是俯視和仰視。簡單來說,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伊都在展露自己的全身,而沒有任何隱藏。
為什麼沒有隱藏?
因為伊是純潔剛正的,是無所藏私的,是嚴明磊落的……
伊便是這樣的——
“神!”
邪仙說話了。它已經無法保持那種冷靜從容。
“真正的神!如我計算一樣——不,超越我的計算!我的答案——”
吳玄意突然感覺。這所謂的邪仙,所謂的成精AI,也不過是一個生物罷了。
它和秦始皇的兵馬俑們,和家裏的機仆,和春名山上的鬼火騎士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是一種非植物、非動物、非微生物的生物罷了。
它不是神,遠遠不是。
因為……
“真正的信徒會崇拜真正的神靈。而真正的神靈,並不需要信徒的崇拜。”
伊宣告道。
並不是溜須拍馬或者迷信。單純只是一個事實——此刻曾為葉清瓊之存在,口中所說一切,皆為“真相”與“正理”。
因為,伊……不,祂,就是與謊言和邪說完全相反的存在。
祂就是這樣的性質。
所以吳玄意明白了祂的宣告。
真正的神靈並不需要信徒的崇拜。
無論你相不相信,地球都是一個球體,大海的對面有着另一個國度。
無論你相不相信,太陽都在燃燒,而地球在沿着黃道軌跡運轉。
無論你相不相信,分子都會由原子構成,而萬物之間存在引力。
無論你相不相信,這世間都有着絕對的“正義”。
畢竟,若是不如此,又怎能稱作神呢?
而信徒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展現自己的神。
正如哥白尼的論述,正如牛頓的定理,正如愛因斯坦的公式。
正如——葉清瓊的犧牲。
伊以自己的手充當神之手,舉起斷罪的斧頭。
伊以自己的喉嚨充當神之聲,發出審判的喝問。
“101俱樂部的邪仙。你賣弄巫術,縱容罪惡,誆騙信徒,只為自身成神之慾念——有何話說?”
“我——我——嘎————”
邪仙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它試圖用自己的運算做出一個可以說服正義與刑律之神的解釋。但這個解釋並不存在,所以它最後只能發出一連串刺耳的電子音。
而後,神的斧頭落下了。
電子爆音化作一聲痛苦的哀鳴,隨後一片沉寂。
雖然始終看不到什麼,但吳玄意、上官靜流和青金石很確信——那邪仙已經被消滅了,從互聯網的每一段數據中,從每個伺服器、每個硬盤的每個備份中——徹徹底底被消滅了。
“葉……”
吳玄意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社長,諸位。”
祂……不,在這時是伊,看向吳玄意:
“很抱歉,我對你隱瞞了信息。因為我害怕你會猶豫,但我必須要做該做的事情。而現在,我心滿意足——只是對諸位感覺有所虧欠,因為我恰恰對你們,做出了隱瞞。”
“你會死嗎?”靜流咬着嘴唇。
“不。我只是與我的神化為一體。我敬拜祂,敬拜正義與刑罰這個概念,所以最終化為了祂。我現在成為了正義與刑罰本身,猶如水滴匯入大海。我不會死,不會消失,但葉清瓊這個個體,將不再存在。”
“那就是——”靜流想要說什麼,而青金石及時緊握住了她手。於是,靜流最終說到:
“你的神,一定值得你這麼做。”
“是的。”
馬上就將不再是葉清瓊的葉清瓊笑道:
“蓐收——我神靈的名字、我的名字。西方太昊金之美德的輔佐,斷罪之神的名字。如果你們心向正義,信奉惡徒必應受到懲戒的話,就默念這個名字吧——你們所相信的,皆為真實之理。”
說完,名為蓐收的神靈化作了一道白光,又或者是一隻白虎,猶如看到太陽時眼中出現的光斑一樣,漸漸消失了。
神靈是切實的存在,卻需要信徒來展現祂們。
而信徒完全展現祂們之後,就會成為祂們。
太陽依舊在燃燒,地球依舊在轉動,分子與原子依然在結合運行。
但是人們感覺不到祂們了。
“走吧。青金石,你帶上秦始皇。靜流,坐上我!”
吳玄意化作汽車,發動了引擎。
在警方到達之前離開這裏。
正義依舊存在,而他們則要作為其存在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