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吟遊詩人

【神對於人類來說真的是必須的呢？

這種想法出現在人類身上，再正常不過，可出現在賀暗身上，卻顯得充滿了異常。

枯坐於神殿中的神明，近乎於茫然地看着水鏡中所顯示的，精靈被人類敲斷了翅膀，人魚被人類放進了玻璃箱，就連那些本應自由翱翔在天空之上的羽族，也被人類在他們的腳腕上，繫上了無法掙脫的繩子。

狩獵者用這一切，與同族交換利益時，卻在收穫的時候，裝模作樣地說上一句「感謝神明」。

好像對於人類來說，其他由神所創建的種族，都只是他們可以隨便傷害的玩具。

可對於創造者來說，一切非人種族，從來都不曾被人類凌駕於其上。

時間的流逝，歲月的輪轉。

賀暗逐漸討厭起了這個被自己親手創造出的世界。

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要毀滅。】

「你覺得這種想法是對的嗎？」醫院病房裏，何若微在儘可能地找話題和沈羽書交流對話。

何若微相信女性是有直覺這種東西存在的，譬如她現在就很確定，沒有看向電視，只是垂着腦袋的沈羽書，其實非常非常關注，屏幕中的那個站在縫隙之下，因為記憶的播放，和世界的排斥，逐漸變得滿面蒼白的「同齡人」。

「毀滅世界什麼的，只是我們處於人類的視角在看待而已。」

沈羽書垂下眼瞼，看着搭在被子上的左手，淡淡地說：「選擇堆砌多米諾骨牌的人，從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摧毀的準備。而選擇在沙灘旁邊堆沙堡的人，就算最開始只是單純地想要創造，也並不代表被創造出來的城堡，他們不具有處置權。」

何若微裝作自己明白似的點了點頭，心裏的想法卻完全轉向了，如果沈羽書是畫面中的那個人的話，以他的思維方式，會怎樣對待那個已經逐漸不被創造者所喜的世界。

具有選擇權，理論上並不代表一定需要毀滅才對。

【賀暗並不打算第一時間毀掉這個已經不被自己所喜歡的世界。

創造者創造出來的生命，在具有思維的那一刻開始，也應該擁有自己的生存選擇權。

而相應地，異族也絕對不能成為人類的單方面傷害對象。

在這一時期，龍族有了龍神，龍神教導他們該怎樣成長。精靈族有了精靈賢者，賢者告訴他們該怎麼樣掌控自然之力。人魚，也多了塞壬王。

在異族有了自保力量的情況下，最可能出現的情況，即戰爭這點，卻完全被賀暗忽視了。不能稱之為忽視，而是漠視，概因神對待所有的種族，全都是一視同仁。

人類的厭惡，人類的咒罵，被摧毀的神像，教堂里遍佈的拋卻信仰的人……這些，從始至終都不被賀暗放在眼裏。因為他認為，具有思維的生命，都應該擁有自我選擇是否生存的權利，力量，只不過是最好的投入手段而已。】

「這份明光的記憶，是屬於哪個時期？」裴誠一皺着眉頭詢問。

「你問我，我也不可能知道。」白逸清嘴角抽動了一下，截止如今他有所關注的也不過只有楚時淵而已。

同理相論，雲瑾也一樣，因此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雲瑾默默地縮了縮脖子。

「那個……」雲瑾在裴誠一的視線看過來后說，「我覺得我們現在更應該關注的其實是，如果明光不是明光，而是賀暗，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考慮他曾經所有說過的話。」

「你指什麼？」裴誠一當下就鎖住了眉，他總覺得雲瑾會說些什麼，自己不是很願意接受的言辭。

「如果故人不符合他的想像，想要殺死故人的這個話，真的是想要殺死對方，而不是想要毀掉這個世界嗎？」

雲瑾苦惱地撓了撓頭后又說：「如果故人是真正的明光，那麼活下來的賀暗，應該是曾經的明光選擇替死換下來的。半身和半身之間究竟有什麼深層次的含義，人肯定是沒有辦法給出準確解答，但如果活着的是黑暗神，我們就需要思考一點……」

「反社會人格。」白逸清在雲瑾停頓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一點。

「可能還不止這些，應該還有着漠視生命的態度……雲瑾指的應該是，轉世后的人，或許並不是指原生意義上的那個人，但神的靈魂，和人的靈魂本質上就有所不同。」

白逸清沉思着，他的腦海里瞬間回憶起了各種作品中的天馬行空設定：「也就是說……」

「果然還是要請專業的心理大家來看吧！」

裴誠一瞬間覺得自己強行提起的警惕之心，完全可以選擇拿來喂狗。

【對於世界來說，神是不必須的東西，不過對於神來說，世界其實也是不必須的東西。

故而賀暗並不願意接受明光所說的：「我想要扮成雲遊詩人，去人類的領域看一看。」

賀暗當然選擇否定這個想法，但半身自我的認知，當然不會因為賀暗也是半身，就選擇妥協。

明光仍然來到了人間，在這個經歷過大災難后，一切幻想種的生物，都成為了歷史的人間。

像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明光遇見了曾經那個在他們旁觀中死去的女王。

只不過所謂攜帶記憶的轉世，並不是沒有任何後遺症的。

年少的時候，她表現出了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或許是因為利用特殊的力量，轉世后的記憶不完整，那個模樣像是乞丐一樣的孩子，從會說話那天起，就一直在念叨着：「我一定會殺死神」。

大災難之後的世界，人其實已經不再相信世界上存在神。

而明光也站在了人類的視角思考這個問題。

「你想要殺死的是神，還是那個你無法戰勝，所以才把對方幻想成神的人？」】

「……所以我們完全可以確定，我們所認識的那個「明光」，絕對不可能是這個在賀暗視角中所展現的明光。」雲瑾也是控制不住的嘴角抽了一下。

現在的畫面表現得非常明顯，記憶所展現的畫面都是從賀暗的視角出發，也就是說，出於擔心，或者是不願意接受明光會對那種骯髒人間有所期待的賀暗，選擇偷偷跟蹤了自己的半身。

「……這件事情結束后，雲燁高中的校醫院，還是多加一個心理醫生吧。」裴誠一已經做好了從自己家族裏挑人的準備。

現在的賀暗，看起來真的很……

變態。

【和乞丐別無二致的小孩，抬起了她黑色的眼睛，看向了彷彿誕生於陽光之下，註定被世界所偏愛的存在。

「我想要殺死的，是真正的神。」那一瞬間，年齡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眼神里充滿了驚人的狠意。

「為什麼？」明光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就又說了一句，「你是在相信這個世界有神的情況下，還想要殺死神嗎？」

小女孩眨了眨眼：「為什麼不？」

「人類不需要神！神所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被殺死！被否定！被消滅！」

明光怔忪在了原地。

那種驚人的憎恨感，讓明光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暗中窺視着的賀暗，卻第一時間想要動手殺死那個女孩。

但他被阻攔了，因為明光的一句話。

「那麼從你的角度來看，你認為人類存在的價值，對於神來說，又是不是被神欺壓，被神虐待，被神毀滅？」

「你不是想要殺死神，你只是想要殺死你心中那個永遠都不可戰勝的獨特存在，然後妄圖證明自己足夠強大而已。」

明光低頭看着這個過分瘦弱的孩子：「因為弱小，因為無能，因為自卑。」

所以就只能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受害者，自己需要向施暴者報復回去。可事實上，根本就不存在這麼一個施暴者。

這一刻，明光也同樣明白了，賀暗為什麼不願意讓自己扮成一個吟遊詩人接近人類。

神當然不是那種天真又愚蠢的存在，所以明光轉瞬之間就懂得了，賀暗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接觸這些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

他覺得這個孩子很可笑。

也覺得人類很可笑。

自顧自地給神披上了各種標籤，保護，守衛，高高在上，偉大，具有強大的實力……甚至還有，可憎，無用，虛假，辜負信任……

然而這一切，從始至終都不過只是活着的人，強行給神貼上的標籤，故作聰明的單方面認知而已。

所以賀暗才會處於一個微妙的，既不討厭人類，也不喜歡人類的狀態之中。就只是一個造物而已，明光這樣告訴自己。

不應該對這個種族有任何期待才是。

那些最初被人殺死的獨角獸，精靈，人魚，羽族，獸人……或許在大災難過後的世界，連一塊屍骨都沒有完整的保存下來。

所以……

「人根本沒有存活於這個世界的價值。」】

對此，雲瑾又迷茫了起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明光又像是我們認識的明光了。」

畢竟現今存在於現代社會的明光，一直都是一樣的嘴欠。

【明光放棄了繼續扮成一個吟遊詩人。

和他對過話的孩子，卻在想：「神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噁心！」

明光心裏放棄的想法出現后，賀暗便主動上前：「你的想法是對的。」

但他們，卻並不認為沒有價值的人類，就一定需要被毀滅。】

「看起來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反社會人格……？」裴誠一不確定地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