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盛宴
“安布雷拉大人以及……諸位貴客，歡迎各位光臨、布達佩斯！”
整齊卻又不至於太高亢的歡迎聲響起，望着那整整齊齊的男女侍者們，很難不給人一種被敬如上賓的感覺。
梳着大背頭、穿着熨燙得極為貼身的手工西服、領口扎着黑色領結、戴着白手套的小老頭恭敬地朝他們幾個微微鞠躬。
“能為各位大人服務，是本人、更是本店的榮幸。”據胸牌上介紹是店主的精緻老頭不着痕迹地拍起了馬屁。
也由不得他不拍馬屁，畢竟來客是……康斯坦丁、亞歷山大、安布雷拉家族的年輕人們！光是這三家加起來就相當於“聖國的半壁江山”了！想要在梵蒂岡混下去，尤其是這些精明的生意人，非常明白“什麼人是絕對絕對不能得罪的”。
凡妮莎倒是表現得寵辱不驚，似乎對這種殷勤早就免疫了。
“我這些朋友喜歡清靜，迫使貴店不得不取消了許多預約，實在是不好意思。”
“不不不……您言重了，別說一天、招待您的朋友一周都不在話下！”在那平易近人的微笑之下，店長的頭低得更深了。
“呼呼……瞧這些人如此恭敬……莫非凡妮莎小姐是什麼大人物嗎？”古涅悄悄用一種“大家其實都能聽到”的音量，跟自己的妹妹咬起耳朵。
“廢話！聖管局副局長，你說這官大不大？”
“你別光跟我說個官名，到底有多大能不能來個類比？”
“大概……就跟我在翡冷翠的職位差不多高吧。”燕無殤思索片刻，給出了答案。
“那也不算很高……唔額！”
先不提腹部被狠狠肘擊的某人，亞瑟和莉蒂亞這兩個見識短淺的憊懶貨色就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人雖站在這裏，魂兒卻早就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洋館的面積可是足有一個半足球場那麼寬廣！恢弘大氣的浮雕、目不暇接的精緻搭配、不落窠臼的奇妙設計……着實是俘虜了他們那尚未被聲色犬馬、窮奢極欲所污染的雙眼。
對此古涅只有呵呵冷笑兩聲，因為類似的東西他早已見過太多太多了！早就到達了“不為所動”的高級境界。
等會兒……那邊是……
只見在半圓穹頂上，古銅色的枝條葉片圍繞成了一個個圓形空格，而填充其中的，卻是一幅幅頗具神韻的天頂畫！
它們大多為風景與人物類型的畫作，在周遭金箔畫框的映襯下顯得美輪美奐。再搭配柱身橫端的各類凸出的青銅雕塑，竟在不知不覺中給予人一種宗教性的神聖感。
“你們利用了桌椅以及隔斷的位置，再加上整體錯位的佈局，便能顯得這些壁畫宛如分層了一般……大小各異、不分遠近。”奧菲莉亞顯然也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同樣被天頂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您可真是慧眼識珠！沒錯，這就是敝店最得意的設計之一。”得到亞歷山大殿下的讚賞后，老頭也是頗為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切，姐姐礙於禮節捧你一句，你還當真了？還扯什麼設計……我來的是飯店，不是教堂！”
就在大家互相吹捧、彈冠相慶、鑒賞大觀園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如怒雷般降臨，震得沒有魔力等級的服務員們差點兒仰頭昏厥倒地。
“還不趕緊上菜？！等什麼呢？”恐怖的威壓自厄露恩的身上轟然散出，站在她身邊的眾人，無一不感到芒刺在背。
這傢伙自從練了那個什麼“龍族秘法”后，一舉一動真是越來越像一條龍了，或者說她本來的性格就很像，如今只是放大了些許而已。
“額……舍妹有些頑劣，請萬萬見諒，她說的那些話，您更不需要放在心上。”亞歷山大小姐熟練地用手按住了暴起的妹妹，臉上擺出真摯的歉意。
“豈敢……豈敢！”店長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后，再也不敢耽擱，連忙將一行人帶到了位於二層的“豪華包間”中。
雅間就是雅間，確實和樓底下的“平價套餐”相差甚大，非但廁所、沙發、天窗等設施一應俱全，拉開窗帘后還可以邊用餐邊觀賞戶外的怡人景色。
關鍵平時能來這裏吃飯的無疑都是些名門望族，人均鼻孔朝天……但此刻你卻能端坐在他們頭頂上，舉着高腳杯俯瞰眾凡俗……嘖嘖嘖，那滋味，可真是妙到巔峰吶！
無論是“雅的”，還是“俗的”，這裏似乎都能滿足你，綜合一下可謂是業界標杆、業界楷模。
不過厄露恩說的也有些道理——建築的設計再精妙、佈局再令人愉悅……這裏說白了也只是個餐廳，最後還是要看你的料理做得如何嘛！可別“掛羊頭賣狗肉”，本末倒置了。
是騾子是馬，還是得拉出來遛一遛。
厄露恩端坐在表面鍍着金銀的餐椅上，表面上余怒未消，心中更是波瀾萬丈。
她在跟古涅與姐姐碰面時，明明只不過幾周未見，竟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一下子就將她“傾力安排”的洗塵宴吹得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可如果“實物與宣傳圖相差過大”的話，她豈不是會很沒面子？
豈止是“很沒臉面”，簡直是太丟臉了！太難看了！難堪到要是真發展到這種地步，她會忍不住拔劍殺人的！
當然……在市中心殺人直接嚴重違反了五條聖國律法，厄露恩還不是徹底的瘋子，頂多應該只會讓這家店“關門大吉”而已。
或許會有人感到很疑惑——她區區一個第三審判長，憑什麼能一句話就讓馳名餐廳在這邊混不下去呢？
那古涅也有話要說了：他不過二十多歲，就能指揮近十萬大軍便宜行事，還能一拍腦門兒便將那麼多士兵當成他豪賭的籌碼……又是憑什麼啊？
或許有些誇張，但這些古老家族的後裔天生就擁有着非常巨大的權力！畢竟要是後代沒點特權，他們的那些祖先為什麼要那麼拚命吶？
總而言之，惹惱了厄露恩，這家老店說不準就要蒙受滅頂之災了！
接待過無數貴客的店長此刻也是緊張到汗流浹背，他本以為今天是布達佩斯的幸運日，但可惜他卻在興奮之餘忘記了——自古以來，“禍福”便是相依相存的！
做得好了自然有賞……做得不合心意了，人家只需要輕輕說幾句話，就能輕易地讓這裏客流量減半！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青春期少女那特殊的榮辱觀。
實際上若真的演變到那種地步……厄露恩非但要攪黃他們的生意，還要他們“死”！
就在一片其樂融融賓主盡歡的氛圍中，第一道菜終於被端上了桌。
“嗯？看起來好像……雪糕球？”亞瑟同學表現得很大驚小怪。
“吃起來，吃起來酸甜，又有股清香……”莉蒂亞小姐用特製的貝殼勺嘗了一口后，給出了外行人寶貴的評價。
“這道菜是……”見客人面露不解，既充當服務員又擔任講解員年輕女性見狀立刻想要顯擺自己的專業知識，卻被古涅及時地抬手制止了。
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在這個人均面積足有七到九平方米的包廂內，幾個負責輪換餐具的服務員卻感到自己彷彿在被隱形的空氣牆不斷擠壓。
只見銀髮少女面無表情地三兩下就將開胃小菜掏空，隨後眯起雙眼，後背貼緊椅身。
“哼嗯～哼———”
幾套怪模怪樣的擬聲詞過後，她方才行雲流水地開口道：
“芝士與生蚝攪碎成泡沫，打底用的是橄欖油，黏稠又很細密……很有層次感，末尾的酸澀是番茄氣泡水嗎？”
“大人您真是神了！說的一點沒錯！”老頭的這番話確實有阿諛奉承的成分，但驚訝之情仍佔大半。
坊間傳言“亞歷山大家族的二小姐對美食很有一套研究”時，他本來是不相信的。
畢竟在他們這些“普通人”看來——五大家族的直系成員們只會熱衷於“權力與力量”這些高級趣味，高等生命哪會看得上維繫凡人生命的東西呢？
雖說他們家的菜單並非什麼絕密，但第一次吃就能準確地解構菜肴……實在是生平僅見了。
開胃小菜的搭配是一塊外殼酥脆，內部蓬鬆柔軟、先出爐的餐前白麵包。
麵包貌不驚人，但配套蘸食的三款特級初榨橄欖油卻是價值不菲。
美食家女士只用鼻子聞了聞，就斷定這三款分別是——南南里、皇佳以及維爾隱，酸度均控制在驚人的百分之零點三之下，香味醇厚卻又各不相同。
她這一鼻絕技當真是技驚四座，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廝五分鐘前的殘暴。
料其木三星餐廳通常都非常注重客人的用餐體驗，基本每上一道菜，就會換一套餐具。
刀叉柄端的花紋極其精美，觸感更是令人愛不釋手，就在羅莎琳德開始研究起刀叉的外部結構時，第一道前菜終於亮相了。
這道菜光看着就比較有意思了，它分為三層，上層一片薄薄的餡餅，中層是來自東海岸的龍蝦尾，下層則是沾滿暗粉色醬汁的萵苣。
分量並不算太多，甚至可以說少得有些可憐。
可一口咬下去，眾人紛紛眼前一亮！
龍蝦肉軟嫩彈牙很有嚼勁，配合蔬菜與餡餅，在味蕾上爆發出一股鮮甜，大海般的奶香輕盈地環繞在口腔之中……
據厄露恩所述以及店長的附議，盤底的醬汁實際上是海北醬汁的變種，至於調配比例，大家也沒多大興趣知道。
每一道菜飯店都會配一杯酒，量不多，大概只有高腳杯的五分之一，但勝在種類繁多、與菜肴的突出之處相結合上。
這回可來到富蘭克林小姐的專業領域了，她和厄露恩一個講菜、一個講酒，愣是把聚餐搞成了什麼專業品鑒會一樣。
“也太少了吧……喂貓呢？”亞瑟悄咪咪地和坐在身旁的愛妮薇耳語道，“這麼點兒分量，我就算了，厄露恩能吃得飽嗎？”
接下來的一道主菜裝盤倒是很有講究，菱形的食材組成一個漂亮的三棱狀，但奈何能進肚子的東西就只有兩小片。
“少見多怪啦，這些高級餐廳的菜都走的是精英路線，能花里胡哨就盡量花里胡哨，本來就不想讓你吃得太飽。”
“真是奇了怪了，飯店不讓人吃飽喝足，那還開個什麼勁兒？”
“你就別瞎操心了，沒看見殿下她們都沒說什麼嗎？”愛妮薇撇了撇嘴，舉起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杯口，示意男爵先生別自找沒趣，安心扒飯就夠了。
這道菜採用了鵪鶉最細嫩的一部分，並將一部分肉餡與香料及蔬菜混合，夾在兩片麵包皮中央。
再搭配上蒜甜口味的醬汁，當真是讓人腦海不禁聯想到來自天空的蒼翠與肥美。
重頭戲來了。
接下來端上桌的兩道主菜，號稱是布達佩斯的招牌菜。
佳肴被端上來的時候還滋滋冒着熱氣，噴香的油脂與均勻撒在表面的白色調料交織成一種絕妙的風味，使得食客們食指大動。
“甲五洋牛！”就連號稱“食神”的厄露恩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塊不到一百五十克的牛排，雙眼冒光。
“甲戊……又有什麼名堂？”古涅掐住下巴，面露不解。
厄露恩頓時有一肚子話想眉飛色舞地講出口，例如什麼養殖方式、牧草的生長環境、甄選標準啊……可惜話到嘴邊卻還是咽回了肚子裏。
因為她知道古涅這傢伙對於料理方面不說是一竅不通，但也算是半個小白，說那些專業性的術語對方是完全聽不懂的。
“哈哈，你只要知道，這種肉未經處理一千克能賣到兩百金幣就夠了！”
“什麼！兩百？！這麼貴！”已然“負資產”的某人對於金錢現在非常敏感。
“而且你看它中間的肉呈粉紅色，卻並不是沒有熟透，而是一種非常耗時的煙熏手法。”
“哦哦！怪不得吃進嘴有一股焦香味兒！”
“對吧！哈哈哈哈……來張嘴，啊……”
由於古涅因不可抗力因素升級成了“獨臂大俠”，用不了刀叉，所以厄露恩小姐才會勉為其難地給其來了一套“餵食服務”。
兩人有說有笑，原本凝重的氣氛在歡聲笑語之下逐漸緩解了不少，變得融洽又輕快了起來。
‘呼……可算把這些小祖宗們伺候好了……’
年過半百的店長也終於舒了口氣，準備叫人趕緊端出第二道招牌菜。
“喲呵——看樣子你們吃得很滿意嘛，真不錯、真不錯。”如蜜棗一般的細語毫無徵兆地響起。
“鐺啷！”銀餐具一個沒握穩，直接摔落在桌面上。
原本熱熱鬧鬧的情景頃刻間降至冰點，乃至於就連這麼一點聲響，都莫名的振聾發聵。
“貴客們”統統愣住了，有的人叉子上的肉塊就在離嘴唇不到一厘米，僵硬地停滯不動。
既好笑又詭異，宛若一具具活靈活現地冰雕。
“看到你們吃得這麼高興，倒也不枉妾身的一頓辛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