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韓師傅

楊葉之所以有那麼多的空閑時間，去學習知識。那是因為他家的生意，這幾年做的還是有點規模了。所以幹什麼都是僱人干，不用像以前那樣自己幹什麼活都自己動手。

尤其是現在信息技術高度發達，手機上的微信已經把做生意要忙的事情簡化到了極致。客戶們需要什麼貨物，拉個聊天群，需要什麼就自己報什麼貨。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打半天電話聯繫他們。

卸完貨后，如果沒錢，在微信上記錄下就算是欠條啦！信譽好的客戶不用催賬，有錢啦！就會把錢轉過來。信譽不好的就天天發語音催他們，不給錢就斷他們貨。

另外楊葉家聘請的司機韓師傅，也是一員得力幹將。這個傢伙個子並不高，非常的清瘦。但幹什麼是真沒得說，開車送貨，盤點庫房，算賬收錢都是一把好手，渾身上下抖摟着一股子機靈勁兒。

有了他在，有時候客戶要的貨少，就讓韓師傅一個人去了，楊葉只用清點上車的貨物就行了。送的貨多了，楊葉也只是在車上給他幫忙遞遞貨就行。剩下的開車，送貨，收賬，都是韓師傅在忙活。說白了，楊葉也就是個監工。

韓師傅其實也是個能人，早些年在市場附近瞪三輪，後來又買了輛麵包車在市場攬活兒。憑着一家人的勤勞節約，這幾年也買了房子，在西安安了家。

這幾年因為乾貨市場總體萎靡，再加上像貨拉拉這種拉車軟件的流行。讓本來收入還不錯的韓師傅一下子陷入了低谷，有時候都要打白板。

正好這時候楊葉家需要往外地跑市場，而韓師傅這麼多年跟他們是老熟人啦！於是掏大價錢聘請了韓師傅，雖然給他的工資多，不過從後來看，人家確實也值這麼多。

韓師傅的老家在商洛，在西安的乾貨市場。屬於十字路口裝卸工中的陝南一派，另外一派則是由楊葉老家人的汝州幫。

但凡是在乾貨市場干力氣活的，基本都是這兩幫人。這兩幫人都是親戚帶親戚，朋友帶朋友。在西安互相幫扶有個關照。

人嘛！這輩子能成什麼氣候，有時候就取決於自己身邊的環境。自己周圍的人要都是做生意的，那麼跟着親戚干兩年，機靈勁兒足的就可以自己當老闆啦！

因為跟着親戚積累了不少經驗，已經有能力創業。還有就是有親戚們在市場上幫襯着，去誰家拿個貨，賣完再給錢還是不算啥的。老家發貨的都是老鄉，也是可以先欠賬的。可以說不用拿什麼本錢，就可以做生意了。

就拿楊葉家來說，市場上凡是賣腐竹的基本都是許昌的。要是仔細論起來，一大半都是有親戚關係的。賣粉條的，賣海帶絲的，批發大料的，都是這種情況。

環境對於一個人有時候真的是決定性的，就拿楊葉上學那陣來說。他們年級有十個班，然後把不同的學生分到不同的班。好學生的分到前幾個班，賴學生分到後頭幾個班。但是教課都是一批老師，這點沒任何區別。

因為前幾個班都是些愛學習的，學習氛圍好。所以整體學習成績相當好，而後頭幾個班那就有點馬尾巴拎豆腐提不起來了。

就拿當時楊葉的成績來說，上小學的時候基本屬於二流學生。可因為運氣好分到好班以後，旁邊的人都學習，他也學習。

到最後，楊葉比彭國梅的學習成績可好多了。要知道上小學那陣，這個叫彭國梅的女生是學習小組長。論學習成績，楊葉就是給她墊背的。倒不是說彭國梅笨，

而是彭國梅小學畢業后，選擇了離家比較近的普通中學。她身邊的人都不學習，潛移默化的也影響到了她。

而韓師傅這麼多年掙扎在苦力一線，不是在瞪三輪，就是在開麵包車。這並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他的出生的環境決定的。

韓師傅生在陝南的大山裡，那裏楊葉倒是去過一次。如果是偶爾去遊玩一次，倒是個好去處。因為漢中一帶風景真的很美，翠綠的山上不時的都會有小動物出現，有松鼠，野雞，甚至還會出現野豬。小溪的水清澈的一眼就可以看到水底。韓師傅小時候經常和小夥伴在裏面玩水兒，他說那是他人生最快樂的幾年。

但要說在這個地方長久的生活，那就是比較受罪啦！在山上生活是非常不方便的，一到晚上又沒有路燈，出了自己家門口，都看不見自己伸出得手。平常買個東西要麼走兩個小時山路。要麼誰開摩托去山下，做個順風車。晚上哪裏有什麼玩的地方，天一黑就關燈睡覺。

韓師傅也是個苦命的主兒。爹死的早，他娘吃不住苦，便一個人改嫁了，留下他們兄弟兩個。韓師傅那時候已經十幾歲啦！可他的兄弟也只不過七八歲。

為了養家，他跟着村裡人早早的去山西挖煤。煤窯的活哪裏是那麼容易乾的，吃多大苦，下多大力就不用多說了，畢竟他十幾歲的肩膀也扛了下來。

他有時候真的干不動了，但想起家裏的兄弟，還有自己的肚子，他也只能硬生生挺着。

就算是這樣，在煤窯里也要面臨危險。因為韓師傅他們下的苦窯都是私人的小礦，塌方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韓師傅累的極了，就躺在煤堆里睡著了。

這時一隻老鼠從他的身上跑過，韓師傅被它打攪醒了，多年干煤窯的經驗告訴他有危險。他趕緊起身向洞口衝去，他身後的土塊木頭隨之砸了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這隻老鼠真的把他的命救了。韓師傅跟楊葉閑諞的時候告訴楊葉：“在煤窯里，有一個大家都知道規矩，萬萬不能打老鼠，見到老鼠后都要喂點吃的。因為只要有老鼠去的地方，才有空氣。塌方的時候，老鼠會第一個跑出去發出預警。就算被埋在了礦里，只要有老鼠，就說明他們距離地面不遠。換句話說，煤窯的老鼠就是他們的守護神。”

韓師傅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年，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工錢。當他和工友快走到縣城的時候，竟然碰到了劫道的歹徒，這種情況在九幾年再正常不過了。

他們把韓師傅拽進一邊的木屋，打的他們滿臉是都是血。沒辦法他們只能把錢掏出來破財免災，他的工友被搶的一毛不剩，當時死的心都有了。但韓師傅為人精明透鑽，他把大部分的錢都納在了鞋底子裏，小部分裝在了內褲里。

劫道的只搶走了他韓師傅內褲的錢，剩下的錢算是保住了。他成功的玩了一把聲東擊西。因為他早就聽老鄉說，路上不安全。他想了好多天，才想出這法子。

過了幾年，韓師傅就結婚生娃了。要說他窮的叮噹響，還有個兄弟當拖油瓶。擱過去，那十足是要打光棍的。可這個傢伙一張嘴皮子溜，竟然把他朋友的妹子勾搭上了。

韓師傅的朋友氣的夠嗆，正準備收拾他。韓師傅便拐着他妹子來到西安打工，後來娃都有了。兩家才算勉強認下親來。

韓師傅他們剛出來打工的時候，那是真不容易。晚上沒地方睡，只能在牛棚過夜。他的表姐第二天送來了五十塊錢，才算把困難解決了。

韓師傅剛開西安的時候也打過不少零工，但收入不穩定。最後還是和老鄉們一塊干裝卸工，隨後又瞪起了三輪。交警嚴查三輪運貨后，又轉行買了輛麵包車送貨。

跟着楊葉家幹活后，這個傢伙的吃苦能力讓楊葉看的都瞪眼。大夏天的，外面四十多度的高溫，一個雞蛋放在水泥地都能給煮熟了。

可韓師傅抗着腐竹一家一家的卸貨，那汗水流的跟水龍頭樣兒。楊葉都不明白，他瘦弱的身板為啥這麼有勁兒。能給他身體提供能量估計也就是中午的一大碗麵條啦！

就是在這樣酷熱的天氣下，韓師傅有時候幾個月都不會請一天假。因為他的工資都是日結的，干一天領一天工錢。

楊葉家的貨是很難卸的，腐竹是要給人家扛上二樓的，甚至三樓的。下面的客戶為了自己方便，都會把貨物放到樓道里，很多時候都要佝僂着身子才能上去。

但就是這樣，韓師傅也能想辦法把這又苦又累還刁鑽的活兒給幹了。畢竟是山裡人吃過苦，要不然誰能吃的了這碗飯。

韓師傅沒來楊葉家以前，有一次，一個客戶非讓楊葉把貨放到二樓的鐵架子上。可楊葉個子高，客戶的架子又太低。楊葉上去后只能半弓着身子，而且擺放貨的地方還很遠。楊葉試着搬運了幾件，實在受不了了。

而且這客戶充的跟大爺樣兒，楊葉讓他搭把手他都不肯。楊葉跟他商量着給他拿點搬運費讓他找人卸貨，但他還不肯。非得楊葉把貨給他弄上去。

楊葉實在忍不下去了，他憤怒的對該客戶說：“你看你還要這貨不，不要我拉走。”

最終楊葉沒有再跟這個客戶打過交道，不但如此，楊葉還的罪過很多客戶。為此楊葉的父母也經常批評他，說他做不了什麼事情，受不了氣。

但楊葉卻認為他們與客戶之間是相互的平等的，你掙錢才賣我的貨，我掙錢才賣貨給你。可底下的客戶總認為，他幫你賣貨啦！幫你掙錢啦！他們就是爺，你就是孫子。

大部分的客戶還是友好的，但是有小部分確實是素質差勁兒。他們有的人竟然王八蛋到去揭人傷疤。有一次，一個賣豆腐的女的嘴太欠抽。因為楊葉沒把貨給他拉夠，她竟然當著楊葉的面說：“早聽說你娃腦子有毛病，這次又犯病啦！”

楊葉本身就對自身的躁鬱症感到自卑，這下一下子戳到他肺管子上啦！他渾身顫抖起來，暴怒的喊道：“你也有點素質，不就賣點貨嗎？張鎚子呢！……”

如果不是腦子還有點理性，楊葉非得罵她祖宗八輩。而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而父母則是怪他不該得罪那麼多客戶。

楊葉也曾思考過為什麼有的客戶那麼不是東西，他的結論是，還是自身不硬。如果自己的腐竹質量過硬，那誰還敢這麼放肆，離了我你都玩不轉。

像南方那樣的腐竹廠，手底下的客戶哪個不是先打款后發貨。快到過年的時候，即使先打了訂金。等到給貨的時候，說漲價就漲價。哪裏會給你講什道理，你要不要，不要後面有人排着隊呢！

而像楊葉家這樣的土作坊，哪個“包鍋的”不是對手低下的客戶像親爹一樣供着，生怕得罪了。楊葉家以前賣別人腐竹的時候，逢年過節楊葉家都是要收禮的。

雖然楊葉跟客戶打交道能力弱，但韓師傅在這方面卻非常強悍。他從小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一套社會上的人情世故那叫一個溜。

韓師傅本身也就是個愛說笑的人，沒事跟客戶東扯扯，西扯扯。客戶關係維護的相當到位。有的客戶楊葉得罪了，但韓師傅都能拽的好好的。

所以有時候楊葉的父親就會說道：“沒了他，咱家得塌一半兒。”

韓師傅雖然混的很一般，不過一雙兒女倒是真爭氣，學習成績一個比一個好。女兒早早的就考上了一本院校，現在在一家編輯部工作，前不久又升了職。是真正的城市白領，收入可比韓師傅多多了。

小兒子同樣也繼承了韓師傅精明的頭腦，從小學習就很好。目前就讀於一所重點高中，成績總在前幾名。將來考上重點大學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韓師傅如果比起乾貨市場的老闆，那自然是比不了。可要說比起他一夥的老鄉，他確實又算混的最好的。因為他手裏靠着只掙不花的節約方式，手裏也有幾十萬存款。房子也買了，兒女也爭氣。

韓師傅和楊葉等人喝酒的時候，有時候覺得舒坦啦！他就對楊葉說道：“小老闆呀！我這一輩子知足啦！我從一個啥都沒有山裡人，現在還能在西安立住腳。現在手裏還有點錢，還把房子給買了，剛來西安的時候，哪敢想房子呀！真的，我太知足了。”

楊葉對他的知足最早還很不了解，因為韓師傅一天出多少力，下多少苦。他怎麼能覺得知足呀？

直到他知道韓師傅的過往後，楊葉才明白他的知足來源於哪裏。對於一個曾經要為肚子發愁的人來說，吃飽喝足就已經是一切啦！

每個人都不一樣，楊葉雖然小時候被到處寄養，小時候又在城中村長大。可從來沒有為肚子發過愁，也沒有嫉妒過誰，因為周邊人都是一樣的窮。

可楊葉的成長環境並不好，從小顛沛流離的生活，脾氣暴躁的父母，老師的錯怪，遇見欺凌的隱忍。這一切壓抑都讓楊葉有着想超越普通人，想出人頭地的迫切想法。當現實讓他覺得這種想法不能實現時，他就會覺得惶恐不安。

楊葉想成為霍去病，衛平，李嘉誠，比爾蓋茨。隨着時間的推移，他也在慢慢變得現實。這個社會，如果沒有出生在最高的階層，想站在頂點無疑是在痴人說夢。

跟小韓師傅在一起，楊葉也學得接地氣了，他執拗的心也慢慢改變了不少。因為他發現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有那麼崇高的理想。活到最後也都是為生存而努力着。

楊葉逐漸的也變得安於現狀啦！他開始覺得目前當個“富二代”挺好，有父母給操勞着，自己什麼不也用管似乎也不錯。沒事轉轉悠悠，偶爾和朋友喝上杯啤酒，或者去唱歌消遣，閑的慌了去打打乒乓球。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能過，驚濤駭浪雖然澎湃，可小橋流水卻很迷人。生命為什麼要那麼扭巴，停下來欣賞下路邊的景色也挺好。

楊葉也慢慢的想開了，他好像不再那麼害怕別人叫他“小少爺”。隨他們吧！每個人都要有每個人的路要走。

要說韓師傅總是那麼看的開，其實也不是。有的時候遇到下雨天，他的腰便疼的厲害。因為他的腰間盤有問題，這也下苦人的通病。可是依然有活兒等着他干，所以他也只能強忍着。

有時候韓師傅也會說些喪氣的話，他會說：“活着真沒啥意思，早死了算球。還是你娃兒命好，有人給你幹着。”

楊葉聽到他這句話，心裏也不是滋味。他只看到楊葉能過的一面兒，可體會不到楊葉難過的一面。

躁鬱症比較嚴重的就是早上，而此時楊葉吃的鎮靜劑還沒有從身體裏代謝完畢。所以楊葉每天早上起來都感覺腦子醒不來，而且憋燥難受，所以他上午往往脾氣很大。

楊葉小時候受的驚嚇多，所以特別容易出現焦慮恐懼的情緒。他的強迫其實就是焦慮症的一種。

而且他的頭部還會時不時的抽搐，這其實就是楊葉的潛意識在緩解焦慮。在以後，這種抽搐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多少年都這樣。韓師傅其實知道楊葉的大概情況，但也只是知道個大概。楊葉不可能向他去訴什麼苦的，太多的事情是不能給外人說的。

這麼多年，在外人看來楊葉過得很好，因為他有對能幹的父母，可誰又能知道他心中的鴻鵠之志。這樣的父母讓他感覺太強勢，自己太多的主張無法實現，太多的時候楊葉都覺得憋屈氣憤。

人的成長其實就是被現實不斷地蹂躪，慢慢的學會向社會妥協。開始為肚子打拚，放棄曾經那熾熱的理想。如果不放棄，痛苦着痛苦着也就放棄了。

韓師傅對楊葉說：“娃兒，你說你父母倆咋真么有本事，我慫咋就會開個車。”

楊葉對他說：“你們那塊兒出來就是干裝卸工，我們那出來就是做生意，就是走的路不一樣罷了。

要說綜合實力，你這能開車，能下苦，管賬也不差，最關鍵的是能和客戶維持好關係。你旁邊的親戚要都是做生意的，你就不會幹體力活啦！如果那樣，依你的能力不會混的比我家差的。”

韓師傅說道：“要說你說的也是，我那群慫親戚沒一個有用的。出來都是做工的，要都是些做生意的，我跟着他們也沾沾光。

像你老表那樣，跟着你家幹了幾年。現在也混成老闆了，在西安也買了兩套房。那個賣豆腐的妹子，跟着她姐幹了兩年，現在也自己擺攤兒啦！不能說，越說我越來氣。

楊葉看了一部動漫電影，名字叫做《哪吒》。這部電影講述了哪吒由一個魔童，錚開命運的枷鎖，成長為一名少年英雄。

可現實中，有幾個人能擺脫命運的束縛呢！人一出生，太多事情已經註定了。多看看自己所擁有的，珍惜眼前。或許比無力的奮鬥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