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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對神靈敬畏的角度,邵松林始終認為將寺廟改成學校,無論怎麼講都不是那麼合理、合適的,將自己的孩子送進寺廟裏,心裏總是感覺有些別彆扭扭的。可話又說回來,人家孩子能送,咱的孩子為什麼就不能送呢?內心非常矛盾的邵松林,只到那天生產隊唯一的五保戶耿恆清講述完平江寺主大廳拆除時看到的彩蛇搬家的場景后,心裏才算踏實了一些。
五保戶耿恆清是平江寺周邊六個生產隊中,唯一看見寺廟中神靈化身彩蛇搬家的人。
說是大隊準備拆除大雄寶殿的前一天晚上,大廳內外的鋪地青磚不知什麼原因由內到外“拍拍拍”地整個兒翻了個個兒。時間大約是午夜三更時分,響聲持續了約摸十分鐘左右,月光下閃着紅黃綠光的蛇陣由西往東緩慢而行,說慢吧,是肉眼能看得到的感覺,說快吧,就象是颳了一陣風那樣快,風是冷冷的那種。
耿恆清記得很清楚,拆寺廟的時候是夏天,那蛇風颳起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周身是舒服的。
平江寺香火不再旺盛的日子,寺廟裏的和尚都無組織地解散了,有的是去了遠方的寺廟,更多的還是解袍歸田了,他們大多數都是四鄉八鄰的,好象只有大和尚(主持)是外地的,可能全國都一樣,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嘛。大和尚走後的第二天,生產隊報經大隊同意后,決定將整個寺廟交由五保戶耿恆清管理,任務以看大門為主,除草、清潔衛生在為輔。
剛開始大隊動議將平江寺改建小學時,最高興的當屬耿恆清,最擔心的也是耿恆清,高興的是平江寺改成了學校,他就不再承受黑夜擔心害怕,別看耿恆清一個大老爺們,平時說話大大咧咧,口無把門,骨子裏是個怕黑夜、怕冷清的人。高興之餘,他又不免擔心,擔心平江寺改成學校之後,上面會不會安排人員來學校看門,畢竟他的自身條件及出身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耿恆清表面粗糙,可他也算還有點心機,對於那晚所見他並沒逢人就說。再說了,整個秦巷鎮他能夠認識並能夠交流的也只有三四個人,而邵松林又是三四個人中最能聊的來的人,那天他和邵松林說起神靈化彩蛇搬遷之事,他還特意壓低了嗓門,事後邵松林對他的做法是表示肯定的,並從思想意識和政治覺悟的角度讓他就此打住,不得在任何時候與任何人再說起此事。
耿恆清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六月份動議,九月份一日準時開學,他還是負責看護學校大門,不過稱呼發生了變化,上班的地方叫作了傳達室,耿恆清不再叫老耿,老師學生都稱他為耿師傅。
自古至今,但凡辦成了一件事情,無論大小,勢必都要搞個小小的慶祝儀式。
學校落成啟用,雖然板凳、桌子還需要自帶,但一場小酒還是要喝的,感謝一下領導的英明決策和指導、感謝全體參與學校改造、為學校改造出過力的主要人物。
酒席是在學校由原先和尚們做飯的側屋改造成的臨時食堂擺設的,鎮、大隊、學校領導及學校所在地生產隊幹部共計十二人列席。中午十一點半開席,十二點二十左右所有參加酒席的人員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口唇、舌尖、手指麻木和噁心、嘔吐、腹瀉等上腹不適癥狀,很顯然的食物中毒現象。好在鎮醫院到學校也就十五分鐘的距離,一番折騰后,所有人全無大礙。事後院長鬍長?總結這次算大不大算小不小的食物中毒事故時,專門提到了邵長松的鹽水板鴨一定程度上救了中毒者的命。
中毒的根源是酒席中那份本不該九月份能夠吃上的河豚。秦巷古鎮地處長江北岸,西臨古運河大碼頭,自古以來就有陽春三月吃河豚的說法,因河豚難處理,加工不好就會時常發生中毒的現象,因而坊間流傳着“拚命吃河豚”或“拼洗吃河豚”的說法。中午的河豚是由鎮東頭向陽飯店主廚孟長柱親自操作的,按道理這麼低級的錯誤是不可能發生的,可不知為什麼就偏偏發生了。據說那次事後,孟長柱並沒有對中毒事故作任何的解釋,當天下午就包起師傅傳給他的那把“洪氏”鍛打菜刀,回了老家,無論誰的勸說他一概一句話,“祖上規矩”。那麼,院長鬍長祿為什麼說是邵長松的鹽水板鴨救了中毒者呢?胡院長的回答既直接又很隱晦,“這個你得問邵板鴨本人了”。至於是什麼,恐怕邵松林本人也說不清,但胡院長能說出此話又肯定有他的道理,真要讓這事情說清,恐怕還得他們倆人面對面地探討一番。那就要牽涉到邵松林鹽水板鴨的大料及配方問題了。那可是“邵板鴨”三代人賴依生存的秘密所在。相信邵松林是不會輕易與人進行交流的。當然,胡院長也不會免為其難的。
河豚中毒事故,因參與人員的特殊性和事故影響傳播局限性,並沒有讓鎮領導以上的領導知曉。因而,第二天,古鎮秦巷象什麼事沒有發生一樣,街頭的市場熱鬧着該熱鬧的,運轉着原本運轉的,平江寺小學朗朗的書聲仍舊,作為學校為數不多的知情者耿恆清,好象因為這事變得更加沉穩了許多,面對時不時出現的打聽者,他是一概一笑了之。可話又說回來,哪有什麼不透風的牆,中毒事故沒有得以瘋傳,估計還是規矩本分的鄉民們礙於領導的面子,也可能是心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的人居多吧。不過,事故到是給邵松林的“邵板鴨”做了一次很好的宣傳。甚至傳出了食河豚必配“邵板鴨”的說法。可以這樣說,邵松林的鹽水板鴨始於何時沒人前去考究,但“邵板鴨”的盛,一定是始於慶祝平江寺小學遷校時的河豚中毒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