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平安(四千)
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郭家便為了酒席而開始忙碌起來。
吳振業和彩玉站在院子外,像對新人夫妻一樣開始迎接願意過來吃席的客人。不過,吳振業看了眼身旁扶着肚子,似乎有些站累的彩雲,連忙心痛道:「彩雲,你回去休息吧,我來接待客人就行。」
彩雲搖了搖頭,然後又微微笑了下:「不用,而且今天好歹是我和你的酒席,咱兩個主人不同時出來像什麼話。」
她今天的心情不錯,除了因為是自己的喜酒的原因,也有和自己姐夫相認,對方留下來喝她的喜酒的原因。她唯一遺憾的就是當年自己結婚時,她姐已經過世了,而沒能喝到她的喜酒,所以才會打算在郭家再舉辦一次。
但這次,應該算是比較圓滿的了……
說話間,幾輛小車徐徐停在了門口,見着來人,吳振業也不糾結綵云為什麼不回去休息了,而是和她一同出來門口迎接人,順便時刻注意着:
「姑媽,大老遠趕來,應該累了吧,趕緊進去坐坐……」
「表嫂,歡迎歡迎,快裏面坐坐。」
「叔,您來了……」
大半個小時的時間,迎接了好幾撥人,吳振業眼看着身後的院子裏擺着的十幾張桌子已經上好了菜,擺好了酒,便對一旁略顯疲憊的彩雲道:
「已經開始上菜了,剩下的人我來接吧,你快進去坐着休息下。」
「行。」彩雲應了一聲,站了那麼久,還聽着個大肚子,她確實有點站累了,而且,該來的親戚也都來了,後面的估計也都是三三兩兩來幾個,她不用和吳振業一直等下去。
只是彩雲剛剛轉身準備回去,便聽到身後的吳振業「咦」了一聲,她調過頭來,疑惑地問:「怎麼了?」
吳振業眨了眨眼,盯着桌子上一盒子的紅包以及一本花名冊,支支吾吾道:「這,這紅包和名冊上的名字……是曹叔的吧?他什麼時候來給紅包了?」
吳振業看了眼盒子裏寫了「曹懷憶」三個字而厚厚的一疊紅包,而在這紅包的下面,還藏着一個用着福袋做的看上去極為顯眼和獨特的紅包,「這個是你姐夫的名字吧……?」
那福袋上除了綉了「福」字以外,還有「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等祝福,除此以外,在這福袋的上面,還貼了一張很小的白色字條——
「杜新國贈彩雲及振業新婚禮……」
已經轉過來的彩雲看着上面的字條默默地念了出來,而吳振業也因為好奇而拆開來這個福袋,「銀行卡?」
福袋裏面裝着的是兩張銀行卡,一張寫了共八十八萬元的銀行卡,以及另一張二十五萬元的銀行卡。
但彩雲根本沒有去細想她姐夫是如何拿出這筆錢的,在看到福袋的第一時間便扶起肚子朝着屋裏快步走去。
「彩雲你去哪?」吳振業喊了一聲,想要跟上去,卻又不得不站在門口接待新來的客人,「你們好,先進去坐會兒吧……」
「姐夫!」
彩雲上了二樓,打開了杜新國曾經住過的房間,卻發現裏面乾乾淨淨地根本沒有人在,而床鋪上也只有一套已經疊好的衣服,是她哥的衣服。
看到衣服的那一刻,彩雲的心中頓時升起了不好的念頭,她沒有多想,在客廳里一群客人疑惑的目光中,又扶着肚子急匆匆地走出了客廳,來到了廚房裏,對着正在跟着做菜師傅忙碌的大嫂問道:
「嫂子,你看到曹叔了嗎?」
「呃,剛剛不是還在這兒嗎……咦,人呢?」
大嫂下意識地看向了另一邊,結果卻也愣住了,她記得剛剛曹大哥確實進來拿了什麼東西來着的,怎麼會不見了呢?
「找新國的話,他已經走了。」
就在彩雲和大嫂都微微愣神的片刻,兩人的身後卻傳來了冷不丁的聲音。
大嫂一回頭,看見說話的是她那佝僂着身子的媽,頓時又氣又笑,無奈着道:「媽,你又在那兒胡說什麼呢……」.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一旁的彩雲捂着肚子,臉色痛苦地靠在了牆上。
大嫂一下慌了神,連忙過去攙扶着,「誒?彩雲,彩雲你怎麼了?」
「痛,痛……」
彩雲聲音微弱地,手一直撫在肚子上,大嫂一下就看明白了,頓時急了,一邊扶着彩雲一邊對着外面喊了起來:
「肚子,肚子,彩雲要生了,快送去醫院——」
遠遠地,在那熱鬧非凡的郭家外,杜新國站在初次進村時見到的大槐樹低下,看着村裡那最為喜慶的一家。
「這樣就夠了嗎?你不是打算喝了喜酒再走嗎?」默默地,陸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杜新國的身旁,負手而立地看向郭家的方向。
而在他的身旁,阮葉穿着淡青色的紗裙,撐着一柄油紙傘。
杜新國對於這神出鬼沒的老闆似乎見怪不怪了,他揚了揚手中的一瓶五糧液,嘴角帶着絲笑意道:「順了一瓶,也算是喝了喜酒吧?」
說著,杜新國又沉默了下來,看着遠處,嘆着氣搖了搖頭道:「可惜了我是個俗人,除了錢以外也不知道該送什麼東西給他們。」
最後,杜新國又對着陸洲投來了詢問般的目光:「我能再去一個地方嗎?」
「想去哪?」陸洲問道。
「我想再去看看彩霞,你可以送我過去嗎?」
「可以,就當是你在我們這兒購買了那麼多東西后附贈的服務吧。」
陸洲笑了笑,點了點頭,打了個響指,緊接着,杜新國便雙眼一黑,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坐車都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到的杜家村了。
而他現在正站在的他兒子智勇的墓前。
即便見過也知道對方有這層本事,可親身經歷了一遍,杜新國才知道這事是有多麼不可思議……
他回頭看向郭家的方向,雖然早已經遠的看不見影子了,心中也是有種不捨得離開的情緒,可是,再不走,就怕捨不得走了……
他低下頭,看着那曾經被他當成是自己,其實卻是彩霞的墳頭,相比起上次來,墳前已經立好了一塊墓碑,寫着「杜新國妻子郭彩霞」等字,還有那尚未完工,修繕到一半的墳體。
杜新國也不管地上臟不臟,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將手中的酒擰開,給地上擺着的兩個小酒杯倒了兩杯酒,酒杯大概是修繕墳頭的工人在工作前先祭拜一下,結果忘記帶走而留在這裏的。
他拿起地上的一杯酒直接一口喝完,又咂了咂嘴,拿出那包還沒抽完的煙來,卻發現裏面剛剛好只剩下一根煙了。
「林警官也真是的……」杜新國苦笑了下,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最後一根煙叼在了嘴裏,打火機也剩下了最後一絲點火的油氣。
「呼——」
杜新國吐出一口煙氣,完全沒有顧慮自己的身邊還站着陸洲以及阮葉和法夫尼爾三人,自顧自地對着彩霞的墳堆絮絮叨叨起來:
「彩霞,對不起啊,老眼昏花了,之前沒認出是你,不過沒關係,過兩天我就下去陪你了,到時候沒房子住你得施捨我一下……」
「彩雲今天擺喜酒,很熱鬧,我也替你看了她丈夫,是個不錯的人,比你哥可靠多了……」
「家裏的問題你也不用擔心,我保證他們平平安安的,不會有事……」
當然不會有事了,陸洲便在身後默默的聽着。
杜新國用自己的剩下的感情和靈魂作為交易金,分別換來了錢,現在郭家剩下的人的平安,以及那未出世的侄子未來的安康和幸福。
原本杜新國還在猶豫着,畢竟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幸福,都承載着他和彩霞的回憶,讓他無法做出選擇,可明白了彩霞走了,他也要走了,便沒有了那麼多的負擔,連靈魂也貢獻了出來。
只不過,杜新國的要求是,在行刑以後才收走他的這些交易金,陸洲沒有拒絕,所以無論怎麼看,杜新國都會覺得這是很划算的而主動交易了。
其中那筆換來的錢,除了一部分交給了彩雲和那欠債的郭志剛以外,剩下的,都被杜新國要求他以彩霞的名義捐助給了有需要的救助組織,就當作是彌補當年過失的一種措施了。
而交給彩雲和郭志剛的銀行卡,也都是以着他們自己名字開戶的信用卡,所以既沒有密碼,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這也是杜新國能夠坐在這裏安安心心地喝着酒,抽着煙的原因。
良久,杜新國的臉頰微醺,但卻沒什麼醉意,手中的那瓶酒只是喝去了五分之一而已,不過他顯然已經足夠滿足了,掐滅了手上的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提起地上的酒對着陸洲再次說道:「我們可以走了吧?能再送我回監獄吧?」
比起前兩次,杜新國的態度要好了不少,沒有了害怕,也沒有見到獄警時的點頭哈腰,只是以着很禮貌地態度面對着自己的老闆一樣。
「你還有半天的時間,就這樣算了嗎?」陸洲淡淡地問了句。
「足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再和那些人嘮嗑兩句,睡一覺,也該上路了。」杜新國搖了搖頭,乾笑了兩下,又咂巴了下嘴,「早點上路,也能早點和彩霞相見吧……」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會賴在這裏,甚至不想去死了。
陸洲點了點頭,在下一刻,便帶着杜新國回到了監獄面前,出現在了一處樹蔭隱蔽的地方,在杜新國離開前,他開口問了句:
「明天,你想再見見彩雲的孩子嗎?」
剛邁開腳的杜新國猛然停了下來,有些驚喜的回過頭道:「她生了?」
「這麼快……」他先是自言自語着,又搖了搖頭,有些不太自信道:「真的可以看看?我這樣的……」
忽然,杜新國又像是想通了一樣,自嘲地笑了下,搖着頭道:「算了,我這樣的人,還是沒必要見了……」
杜新國回了監獄,在監獄裏重新見到杜新國身影的犯人們同樣又再次變得沸沸揚揚起來,當然,談論最多的,還是杜新國這兩頭去幹嘛了。
不過杜新國並沒有和那群人說明自己這兩天的經歷,而是一頭扎進了被窩裏睡覺……
那些必須遵守監獄的規則而不得不在車間流水線上幹活的黑溜溜小伙一行人,便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談了起來——
「老杜怎麼一回來就擱哪兒睡覺?」
「應該是累了吧?」
「也不知道杜哥見到自己的妻子沒……」
「呼嚕打那麼響,肯定見到了!這麼久來,你見過老杜打過呼嚕嗎?」
「嘶,還真沒有……」
任由着那些人如何討論着自己,杜新國只是舒服地睡在了床上,十多年來第一次打起了呼嚕……
等到隔天一早,眾人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杜新國就已經被獄警叫醒了,「杜新國,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之所以起那麼早,是因為杜新國要被運到其他的地方執行死刑,在路上會花一些時間,不過他昨晚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昨天晚上獄警還特意給他吃了一頓特好的晚餐,兩天來經歷的事情,讓他心中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他搖了搖頭,但還是很禮貌客氣地將那沒有油的火機還給了對方,「謝謝你的煙。」
林警官接過打火機愣了下,笑不露齒的點了點頭,說了句讓杜新國意外的話,「臨刑前,你的家人想要看看你,不過只有我們這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在林警官說完這句話以後,杜新國還沒反應過來,審訊室的大門就被推開了,面色有些慘白的彩雲在吳振業的攙扶下依靠着審訊室的門,看着他,手裏還抱着一個剛出生不久的面容皺皺的小孩。
「姐夫。」
「彩雲昨天下午才生完,明明很憔悴,但怎麼都攔不住,孩子也是,剛生下來,還不能出院……」吳振業攙扶着彩雲,看了眼熟悉而又陌生的姐夫,最後還是閉上了嘴,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着杜新國腳上沉重的腳鐐和手上緊緊拷着的手銬,雖然在昨天收到了銀行卡以後,彩雲便和他說了杜新國的事情,可此刻親眼見到后,吳振業的心中也是一番滋味。
大概,是希望彩雲的姐夫沒有犯事該多好……
「孩子,孩子叫什麼名字?」杜新國看着彩雲手上的孩子,目光一下軟了下來,有些皺紋而白皙的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一抹和藹的笑。
「是個男孩,名字還沒取,想讓姐夫你來取。」吳振業代替彩雲,看向杜新國道。
「那就叫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