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漆黑喧鬧的夜

幾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期間袁成轅如同多數的工友一樣，尤其是年齡稍大一些的工友，真正的以工地為家，他們幾乎不出工地的大門，偶爾出一次兩次也不過都是為了自個兒買一包煙，買兩瓶酒之類的。人們的生活很奇特，尤其是在飲食上，有的人從不惦念些什麼美味的東西，有的人卻又饞得心痒痒，人的慾望是一個可以膨脹的可怕鬼，大多數的貧瘠的人都有着像得道高僧一般的定力，並不會為之所動。

袁成轅不食煙酒，所以真正的沒出過大門的人只有他，僅有的別的幾個稍微年輕一些的工友，每逢發了工資那幾天，總會意氣風發的從工地大門走出去，深夜裏才飄飄然的踱着不穩的步伐慢慢回到住宿樓房，而後就是第二天的紅光滿面的表露出一副極其懷念和享受的表情炫耀着哪個妞好，哪個姑娘水嫩等等。

事實也是這樣的，人們其實並不懂得怎樣去克制自己，倘若之前沒有表現出來，那興許是沒有得到過一個可以釋放的機會，如果是真的把每個人的心底的黑暗的門打開，把裏面的小惡魔放出來，也不會有誰會高尚，誰會低賤，但這個假設並不值得去做，因為這樣極端的考驗人性的情況恐怕是聖人也敵不過。

年關馬上就要來了，距離上一個過去的年時間的感官上還沒過去多久，然而新的一年卻又將要在一陣陣的寒冷像鈍刀一樣在人臉上割肉的天氣里越來越近了。袁成轅趁着這個沒活兒的空檔，突如其來的想出去走走。

簡單的把在工地食堂打的飯扒拉了幾口，他就披着工地發的棉衣出門了，一想到要出去，他的心突然的有一些急躁，平時他都認真的吃飯，即使旁人都在抱怨飯難吃，恰恰在他看來，飯菜不過都是些果腹的東西，好壞也沒有什麼異樣的影響自己，儘管他從來不對吃食會上心，但他也不會因此而像今天一樣浪費掉一些飯菜。

儘管袁成轅身上的衣物是經過工地的洗衣機絞得略顯發白的，也顯得中規中矩的乾淨，但在他走出了灰撲撲的工地，走進了人潮湧動的街，他也會不自覺的跟人保持距離。這像是一種炙烤，尤其是對於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小夥子，他膚色黝黑，穿着樸素，跟迎面和擦肩走過的一個個他以為的高貴的人都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他突然很想回去工地待着，他的頭低下了，像他父親一樣寬闊的胸膛緊縮。

所謂的智能化時代，不過是信息交換的方式發生了階乘性的轉變，但毫無疑問的，這是時代進步的成果，是科學發展的產物。

袁成轅把領到的兩萬多塊的工錢轉了大部分給姐姐，讓她自己去處理他們的學費問題，至於母親，自從他逃也似的跑出家門以來，就沒再有跟母親聯繫過一次。很奇怪的是，袁成轅覺得自己像是個冷血無情的人，當他在祖父母身邊的時候，他總見不得他們受苦和過得不如意，但如今他幾個月也如同厭惡去聯繫母親一樣的沒有問候過他們卻並不覺得挂念，在有着這樣的念頭的同時也還是不去想他們生活的苦難，他覺得自己變了。

人們通常在生活上面對接踵而來的悲慘事件的發生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丟失掉了曾經自己引以為傲的某些良好品質，但其實僅是一種鈍感的正在發生而已。如果有人死而復生，生而復死，那麼他將對每一次生和死都很難會有任何的情緒上的劇烈波動，如果有的話，那麼只會是他對於這件事情的重複發生的厭惡之情。

冬天的夜幕來的很快，

傍晚七點還不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直到這會兒，在這個城市待了幾個月時間的袁成轅也覺得這裏還跟當時自己初來時一模一樣，陌生的人，街道，樓房，就連大部分路燈都是冷色調的慘白。

袁成轅還是沒有立刻掉頭回去，他因為不喜歡走回頭路而選擇繞道。問路是一門藝術，但這門藝術正在消失，因為它在現在幾乎是被遺忘了的也毫無用處的一種東西，反而有些問路都存有不良之意。

袁成轅沒有走那些繁華的街道，遠遠的看見人多的地方他都盡量避開，但正是這樣的選擇讓他被迫走進了一條年輕的街，街面上走過的三三兩兩的行人都是俊男靚女，男男女女們都穿着時髦，他們不約而同的走進霓虹燈閃爍的酒吧，這讓匆匆一瞥的袁成轅心生羨慕，同事也心生自卑，同樣的年紀里別個像是高貴的孔雀，自己卻像是剛進城的土雞。

一種虛假、浮誇的社會風氣會讓大多數人在這一層迷霧之中看不清路，他們總以為生活就該是那樣，其實真正的生活時時刻刻都站立在他們的對立面注視着他們。人的一生大概是來回的走完一條相同的路的軌跡，用某一些自知的因素分成兩段，前半段由起點去向遠方，後半段從遠方歸來，去的時候一步一步的走，有的人種了花，栽了樹，有的人薅了別人種的花，砍了別人栽的樹，所以回來的時候，有的人兩手空空窮困潦倒，有的人手捧着花，洋溢着笑。

今日的種種都使袁成轅心神不定，他有時候甚至想着大家應該都要一樣的才對，但生活經歷給他的實際教訓卻深深地刺痛着他，他某一會兒都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過日子，他應該在一個完整的家庭，他的父親還像對待小時候的他一樣可以嬉笑也可以怒罵，他的母親還是那個田間地頭勞作完就回家操持家務的女人，他的祖父母也不該這樣時時的承受着兩個兒子雙雙亡去的悲痛。

回了工地的住處，癱軟的躺在屬於自己的床位上，袁成轅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但是他知道他心情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