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25)
溫爾雅躺在床上,身上綁着綁帶,掛着引流管,每動一下感覺刀割一樣的疼痛。
護士每天每隔一小時就過來查看一下,記錄體溫、脈搏、血壓、引流量、掛鹽水。
主任帶着一眾醫生在手術后的第二天來查看過,說是原位原發癌,手術很成功,不需要放療、化療。過五天就可以出院了。
後來再沒看到過。
理想和凌梅那天晚上來過,帶來了水果和一些吃的。
醫院裏的飯分十五元和二十五元兩種,十五的米飯加兩個素菜,二十五的多了一個葷菜。每天有護工過來統計,到飯點了就推着餐車送過來。
訂了兩次二十五的,發現暈菜是雞肉,曾衛國和溫爾雅都不吃雞肉,就再沒訂了,自己到五號樓對外餐廳買。
餐廳有兩個自動點菜機,點好菜手機支付完,拿着小票排隊取菜。
病床旁邊有一張可以伸縮的躺椅,白天護工把椅子縮回鎖起來,晚上才可以躺。
曾衛國帶來了一條被子,一半墊下面,一面蓋上面。躺椅很窄根本不能翻身。
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是打開水,然後打洗臉水,給溫爾雅洗臉洗手。
到樓下五號樓買飯菜,吃飯、洗碗、喝水、吃水果。
溫爾雅倒在床上時間長了感覺腰背酸脹,他就幫她按摩。
到第三天,溫爾雅想起來大便,自己根本起不來。曾衛國去扶她,感覺她很沉重,她自己一點力都沒用上。
“以前都是怎麼起來的?”她有點詫異。
“哪裏不舒服?”曾衛國用手按她的背、腰。
“哎呦哎呦!”按到腰下面靠左邊的時候,她痛的叫了起來,“這地方好痛。”
曾衛國叫來了護士,護士去叫醫生。
一個年輕的男醫生過來,按了按她痛的地方,“拍個CT片吧。”
曾衛國推着溫爾雅去拍CT。
上一次這樣推着,還是兩年前她去做支氣管鏡沖洗液基因檢測,因為長期發熱、咳嗽找不到病原菌,基因檢測結果是條件致病菌機會感染。因為長期放、化療,抵抗力下降,體內原來正常菌趁機發作。
用了甲硝唑、左氧氟沙星、SMZ一星期就好了。
最最頂級的專家誤診為:間質性肺炎。
做支氣管鏡出來她哭了,很傷心很難受的那種。前面右乳房全切加腋下淋巴清掃,她沒哭,十六次化療,她沒哭,二十五次放療,她沒哭,這次左乳房全切也沒有哭。支氣管鏡沖洗一定很痛很難受吧?
快到中午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男醫生站在病房門口向曾衛國招招生,曾衛國走過去。
“CT結果出來了,胯骨上面有一個陰影,不排除癌細胞骨轉移。”醫生說,“你跟我來,我開點止痛藥。”
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還是來了,以前是中期,遠處轉移就是晚期,晚期的成活率只有百分之十。
曾衛國拿着兩片止痛藥和一盒止痛膏回到病房。
溫爾雅坐在躺椅上,“醫生說什麼?”
“醫生說,醫生說骨頭上有個陰影,不排除骨轉移。”
她沒再說什麼,眼淚從眼眶流下來,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曾衛國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他拿紙巾擦,整個紙巾都濕透了。
“我去買飯。”他走出病房。
在去餐廳的路上,在餐廳排隊點菜的時候,那眼淚還是不停地流下來,他用紙巾不停地擦着。
“咱們不治了,回家吧。”溫爾雅突然說,“治是這樣的結果,不治大不了也是這樣。”
“先吃飯吧,”曾衛國把買來的飯菜放下,“治不治聽醫生的,也要和理想商量一下。”
溫爾雅沒回答,默默的流眼淚。
“死有什麼可怕的?人總是要死的。”曾衛國說,“人活着受苦受難,死也是解脫。”
“我死了,你一個人怎麼辦?”溫爾雅一邊吃一邊說,眼淚還在流。
“我會照顧自己的,不能自理我把自己弔死。”
“哪有那麼容易。”
曾衛國突然從心底里湧起久違愛意。
剛認識的時候,他內心裏充滿了愛意,充滿了感激,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愛護她,保護她!讓她一生都過的幸福。
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她從內心鄙視他,看不起他,總是無情地把憤怒發泄到他身上。
他有時候真的里煩她、恨她,想抽她。
然而是他自己選的,能怪誰呢?自作自受。
晚上理想過來,曾衛國出去換他進病房。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大個子男醫生走進來,“阿姨,我是理想的同學,我在骨科上班。您的報告我看了一下,沒關係的,不用擔心。即使是,也不怕,我們有很多辦法。您放寬心,不要想着這件事,專業的事交專業的人去做。心態要好,樂觀開朗,積極向上,這方面有很多的例子。”
這個同學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差不多像個政治委員,在困難的時候鼓勵戰士的士氣。
說來也奇怪,髖關節不那麼痛了,可以下地活動了。
第五天按時出院。
主任囑咐過五天過來複診,制定一下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連着兩天理想陪着溫爾雅做了核磁共振、加強CT和全身骨掃描,見了權威的骨科主任、讀片專家,結論是:不能排除乳腺癌骨轉移,也不能確定。建議過三個月複查。
主任給的建議也是,不用化療、放療,繼續內分泌治療,定期複查。
奇怪的是髖骨不痛了。
回家的那天理想的汽車限行,走着去地鐵站。
木木也跟着,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奶奶你叫爺爺一個人回去吧。”
“我要跟着爺爺的,他幫奶奶做飯的。”
“也可以叫媽媽做飯。”
“你媽媽上班,哪有時間。”
“奶奶,我回想你的。”
“咱們可以視頻,你也可以過來看奶奶。”
“我也會想你的。”曾衛國走着前面,拉着行李箱回過的來說,“你不想爺爺嗎?”
木木跑幾步根在曾衛國後面,“我也會想你的。”
幼入園的房子就在地鐵口邊上。
“爺爺你看,”木木指着幼入園的房子,“那是我們學校。”
“我知道。”
“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三個月以後吧。”
“來的時候多帶點帶魚。”
“哦,知道了。”
在地鐵口分手的時候,木木搖着小手,“奶奶再見!爺爺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