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們快滾
1941年初冬。
清晨的江州上空一片陰霾，直至早飯過後才漸漸散去。
福音醫院大鐵門準時開啟，患者蜂擁而入。
擠在前面的梁冰，掛的是三樓腦外科，用的是假名吳影，好不容易搶了個七號。
沒掛到腦外科一號，是因為梁冰化妝耽擱了時間。
三十一歲的梁冰，勾眉貼須粘痦子，戴深度近視眼鏡，頭髮蓬鬆一身灰布長衫，駝着個背像個四十歲以上男子。
本來今天不是跟上線接頭時辰，但昨天東山公園虎嘯亭西頭第三塊青石板，也就是梁冰與上線用於交接情報的秘密信箱旁邊，橫放着一塊圓形鵝卵石，一下將梁冰的心提了上來。
這是上線發出的馬上接頭的緊急信號。
儘管掐着了時間點，但化妝太耽誤時間，梁冰趕到醫院時，一樓挂號大廳早成了鬧哄哄的集市。
捱到腦外科六號看完病從診室出來，已過了上午九點。
梁冰慢吞吞從診室門外座椅上起身，哈着腰推開診室門，挪步而入。
腦外科主治醫生盧遠明起身，示意梁冰把門關緊。
梁冰輕推門悄無聲息關上，把暗鎖打下。
“我這邊出現了緊急情況——”盧遠明一邊說，一邊掏出鑰匙，打開診療桌右邊第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用紅綢包裹的物件。
還沒等盧遠明細說，醫院大門外傳來摩托車、警車和卡車的轟鳴聲。
盧遠明走到窗戶旁，輕拉下窗帘，看到鬼子和警察局的車隊，停在了醫院大門外。
“我預料得沒錯，我的上線趙開生叛變了。他這是領着鬼子一夥到醫院來抓我——”盧遠明說著打開紅綢，將一個半邊金蝴蝶交到梁冰手中，“這是執行金蝴蝶計劃的接頭信物，你把它收好了。”
梁冰用紅綢將半邊金蝴蝶包裹好，放進平時上班不用的公文包里。
“在什麼地方接頭？跟誰接頭？”梁冰腦袋瓜一下懵懂了。
盧遠明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一切要等到半個月之後上級來電明示，才能知曉組織上的意圖和安排。對了，我已將電台放到了東山公園秘密信箱裏，你取回來就能用，密碼本我存放在西河街79號中央銀行江州分行保險櫃裏，保險柜鑰匙放在我家進門處鞋櫃，你找一雙久未打油、非常老舊的三接頭皮鞋，鑰匙就放在左邊那隻皮鞋裏。”
“這事要不要跟嫂子說一聲？”梁冰對盧遠明將鑰匙放到廢棄皮鞋裏的舉動，大惑不解。
“千萬不能跟她說起。我老婆高力，跟你們警察局劉飛、劉紫秋兩兄妹蠻要好，我懷疑她當上了警察局的線人，你要格外小心。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醫院大門已經出不去了，你往這棟樓後邊走到盡頭的太平間，那房子是挨着圍牆砌的，從那翻牆出去保險。”
盧遠明說著站起身來，走到梁冰身旁，緊緊握住他的一雙手。
鬼子和警察端槍衝上樓來。
梁冰將左手搭在盧遠明一雙手上，“盧主任，咱倆同生死、共患難，要走，咱倆一起走。”
盧遠明好不容易將梁冰一雙手掙脫開，“虧你還當了個警察局辦公室副主任，怎麼把問題想得那麼簡單？按現在這情勢，我就是三頭六臂生九雙翅膀，都飛不出這福音醫院，到時把你拖累住，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就沒法完成了。梁冰，我命令你馬上離開！”
梁冰一把抱住盧遠明，死死不願鬆手，“盧主任……”
盧遠明一把推開梁冰，
聲音輕微卻異常嚴厲，“快走！”
梁冰淚如泉湧，慢步退往診室門。
盧遠明右手用力一揮，“快走！”
梁冰走出診室，疾步上至四樓。
江州警察局偵緝科長劉飛、日軍憲兵隊副隊長成田原邊少佐，率鬼子和警察衝上三樓，將盧遠明的腦外科診室，圍了個水泄不通。
梁冰從容淡定，哈腰勾頭從四樓下到一樓，迅速出大廳轉至樓後邊，沿着一條水泥路走到太平間附近。
盧遠明說的沒錯，鬼子和警察把兵力部署在了醫院大門和三樓腦外科診室，其它地方一切如常。
圍牆有一丈多高，梁冰蹦躂了一下，一雙手尚未摸着牆頭。
轉眼一看，太平間旁邊停着一輛手推車。
梁冰將手推車推至圍牆邊，再在手推車上搭上兩塊爛木板。
這下夠高了。
梁冰站在手推車木板上，雙手扶住牆頭使勁一撐，利索地越過牆頭，翻到外邊牆下。
這是一條窄巷，儘是些池塘和田壠，幾乎沒有人家。
梁冰沿着這條窄巷走到盡頭，便到了上河街街口。
醫院這邊，奔跑得滿頭冒汗的劉飛，故作鎮靜，輕輕敲了兩下診室門。
盧遠明不予理睬，乾脆將窗戶大打開，開鎖打開抽屜，拿出一支600單位的胰島素針劑瓶。
再拿小塊磨砂石，在針劑瓶頸部位置輕劃一圈，然後用鑷子敲破，拿注射器將藥液抽入。
盧遠明將600單位的胰島素注入自己肚皮旁的肌肉之中。
從容地將注射器械收拾好后，盧遠明長長地舒了口氣。
等得不耐煩的劉飛重捶一下診室門后，右腳奮力一踢，將診室門“咣啷”踢開。
劉飛帶着趙開生和五六名鬼子兵和警察，魚貫而入，成田原邊和七八名鬼子兵和警察，守着診室門口及三樓廊道。
成田原邊問一位在座位上候診的十二號患者，“剛才從診室出來的患者，是男的還是女的？”
十二號患者是個近六十歲的胖老頭，早就嚇得渾身篩糠，聽成田原邊問起，忙不迭地答道：“男的，是個男的。”
成田原邊追問道：“依你的眼光看，這七號患者大概多大歲數？”
十二號患者渾身仍然顫抖，“至少有四十歲，一米八以上，戴千度以上近視眼鏡，桃子臉，是個駝背，右耳旁長一個痦子，頭髮像個雞窩，一身臟臭，好熏人的。”
“這個七號患者離開診室多久了？”成田原邊走到十二號患者跟前。
十二號患者指了指天花板，“報告太君，他上四樓去了。”
成田原邊“噢”了一聲，指了指十二號患者，以及挨着他排隊的幾名就診者，讓身旁的一名鬼子兵，分別查看他們的挂號單。
鬼子兵查看一番后，報告成田原邊，“七號就診者不在此列。”
成田原邊朝坐在椅子上誠惶誠恐的就診者揮下手，“你們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