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次日下午，我又入宮面聖，回報任務完成情況，及代趙王謝恩。我一上午都在收拾行禮，絕對不知道趙王私下覲見陷害我。

皇上配合地關心了下趙王的反應。唉，皇族都是天才演員啊，不用導演，不用劇本，不用台詞，不用商量，任意兩人都能演上一台精彩的對手戲，以前我還以為我和趙王很有默契，現在看來，皇上政治鬥爭經驗豐富，跟我合作得更好。

廢話說完，皇上就又拿出我的計劃書來，右手食指輕扣龍椅扶手，眉間漸漸積起了陰鷙之色。他每次難以決斷時就會如此，我不敢打攪他，靜靜等着。

最後皇上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康兒，你這份計劃，作戰方面去了南京再向都元帥討教，咱們又抽了三萬精兵，當可取勝，你們要做的，是盡量減少傷亡，朕相信這點上你會全力以赴，以你的聰慧，加上都元帥的經驗，朕放心。”

我鄭重點頭。當然了，東北路軍可以說是我的嫡系啊，少死一個也是好的。

只聽皇上話鋒一轉，接着道：“和議這步呢，趙擴膽小，他突然聞報楚、廬、和相繼告破，兩淮全境淪陷，多半會嚇得六神無主，只想逃命，這時候拿出和議，他看都不看就會用璽，你之前說要直接去臨安談判，就是這麼想的吧？一紙盟約，勝方隨時可以撕毀，敗家卻不敢不守。金使去宋國是有點危險，但這風險不得不冒，韓侂胄當權后，一直排擠打壓主和派，趙擴耳根子也軟，不趁熱打鐵，他被充斥朝廷的主戰派們一鼓動，也許就鎮定下來，防守起來，反攻起來了。宋軍弱，可他們卻有股韌性，真正生死存亡的時候就會爆發出強烈的戰意，咱們大金，可沒有國力跟他們在江北打拉鋸戰，長年拼消耗。康兒，你能以國事為先，朕心甚慰。”說著，皇上還摸了摸我的腦袋，眼神柔和，一副慈祥長輩的樣子。

這麼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嗯，一定臉都紅了。皇上你不用關心我，千萬別撤換我，我需要去宋國。

“你十七了，這麼大了，該娶個妻子了。朕知你眼光高，必要出身、相貌、性情、才華俱佳的女子，你才看得上眼吧？”

我嘆道：“那當然，可惜啊，整個中都，居然找不出一個來，害得英俊多才、溫柔體貼、倜儻風流、知情解意的我，一片柔情，無人可訴，滿腔蜜意，無人可憐……”

就你那自私冷漠的性子，能受得了你的是女菩薩。皇帝心中冷笑，臉色更是和緩，“得了吧你，中都沒有，別的地方難道也沒有嗎？你十七歲了，居然不用丫鬟，你沒問題吧？軍中是有很多惡習，朕擔心你染上啊，今年一定要給你娶妻。照你的要求，世上只有一個女子合適，就是宋國的祁國公主。”

皇帝居然懷疑我的能力？別的人是不是也這樣想？我的名聲啊……我趕緊聲明：“皇爺爺放心，孫兒絕對正常，絕對沒有染上某種惡習，您可以問澹臺……，哦，他死了，您可以問台吉。我只是討厭陌生人接近我，我其實是懂的，堂哥們老早就教過我了。懷疑我？祁國公主是不是？我這次去宋國就把她娶回來，明年給您添個重孫，行了吧？”

“好啊，朕才兩個重孫呢，等着抱第三個。你既要和宋國談判，朕封你為郡王，你最崇拜常山趙子龍，朕就封你為常山郡王。嗯，司空襄他就封過常山郡王的，他教了你幾年的兵法，當真教出你了。”

我笑道：“是啊，司空大人教的可仔細了，謝皇上賜封。”好奇怪，居然不是趙王世子，皇上封個郡王，也是王爺，是為了把我這個欽使的地位抬高點嗎？

“康兒啊，江南風光秀麗，你倒也不必急着回來，就在你岳父那玩一陣子好了。和議達成后，國書讓張尚書帶回便是。”

這句話讓我寒到了心底。我直接和趙擴商議，密談半個時辰就夠了，我為什麼要留在宋國？所謂和議、盟約，都是要國主用璽，並昭告天下，一旦違背，那就是失信於天下。雖然還是一張帛，強國隨時能找個借口撕毀，弱國卻只能供起這根救命稻草，金**力強於宋國，宋國國力強於金國，他們之間的盟約相當穩定，能維持個十、二十、四十年。去年的無謂戰爭，兩國都累慘了，都期盼和平，盟約簽下，大概就不會變化了。趙擴急切希望和談成功時，是不會為難金國皇孫的，帶宋帝蓋了璽的國書回來讓金帝用璽，是我唯一順利離開宋國的機會。等到金國也宣佈和議結果，本欽使還有什麼用？還能保住小命嗎？什麼岳父，趙擴只會軟禁我，不想落人口實的話，就連同他女兒一塊，還可以美其名曰“保護女婿”。蒙古大興后，一定會聯宋攻金，宋國會馬上答應，歷史上好像是十年後，射鵰上還就是今年呢，反正，宋國會再攻金的，到時，主戰派一定會要求殺我祭旗的！

老不死的我招你惹你了嗎？我給金國做了這麼多事，還練成了精兵，你居然要我去送死？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我又驚又氣，眼神都變了。那個保護皇帝的隱藏高手在附近不？現在殺了老皇帝能脫身嗎？

皇上不動聲色，只是從密奏里抽出一份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裏面寫着：畢再遇新提拔一將，名楊鐵心，系楊再興之後，善使槍，屢屢挑釁。

楊鐵心，你害我！

讓你們去楚州是因為那些人是金兵，軍令在身，不能亂跑的，他們只能送你們到金軍勢力範圍的邊境；金宋交戰，其他地方都嚴防姦細，也就楚州兩軍在搞靜坐，城門照開，你們能輕易進入宋軍勢力範圍。畢再遇他老子和楊再興一樣是岳飛的部將，你不認得畢再遇也可以憑你那手正宗嫡傳楊家槍去拉關係，搞個新戶籍，要點銀子，才能去宋都臨安，銷案底是要錢的。否則，穿越國境，就是叛國出逃，巡邏兵問都不問就會放箭，穆念慈好辦，那個金嬌玉貴的包惜弱能拖累死你。就是運氣好成郭靖那樣，成功逃到宋國，也脫不了姦細的嫌疑，上一個帶着老婆還成功地萬里歸國者就是秦檜，李顯忠全家死光光。姦細的妻女嘛，兩個大活人不好分，賣了，再分白花花的銀子。

看我給你考慮地多周到，設想地多好，你在幹什麼？居然在畢再遇手下為將，你這麼喜歡殺人嗎？當著善良天使包氏的面？我還在金國啊，你為我着想過那麼一點點嗎？趙王知道了會怎麼對我？還是你故意如此，指望逼得我在金國容身不得，只能去宋國找你？

包惜弱是宋國臨安人，前夫叫楊鐵心，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大勢力都能查到，只是礙於趙王的顏面，表面上還是會恭維趙王妃。皇上現在拿出這個來，當然是懷疑我的身世。如此說來，皇上還是很念舊情，沒寧枉勿縱，直接賜死我，而是把我永遠放逐了，體面地放逐到外國，讓我沒機會接觸金國皇位。

他倒也放心，我不會投靠宋國的，因為宋國上下都不會相信金國皇孫。至於向宋國借兵打回來兵變奪位，可能成功嗎？宋國北伐了這麼多次，連舊都汴京都沒打到，北宋諸帝陵寢在其郊外，七十年不得子孫祭祀，那裏是金國的南京（今開封），他們能打到金國的中都（今北京）來？沒有勝利的希望，宋帝才不會借兵呢。反是金國隨時能置我於死地，只要說出我就是明耀，宋軍會蜂擁而上把我砍成肉醬。

怎麼想都是死路，絕境。不，我絕不可以待在臨安，絕不可以，以金國皇孫的身份去宋國。天無絕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