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盂蘭盆節（肆）
到了十歲那年，生辰前一月聽聞杜晗昭要出遠門執行任務，譚初一下着急了，找到杜晗昭，小手示意她靠過來，目光殷切：“我生辰那日，杜姐姐一定要到場。”
他眼神躲閃，小心翼翼地問：“回得來嗎？”
這是譚初第一次請求杜晗昭什麼事，她有些驚訝，朱唇抿了抿，默了，輕輕點頭答應他：“既然是少主的生日，肯定會回來的。”
譚初高興地跳起來，“一定哦！騙人吞千針！”
得到杜晗昭的再次點頭肯定他才敢把她放走。
生辰當天，譚初一大早就跑到山下的正門等着，日上三竿了，他站不住，就坐在石階上繼續等，遠處走來一個身影，近了卻不是他盼着的，只得重新坐回去。
如此反反覆復，旁邊的門徒壓力山大，這剛入春不久，生怕小少主涼着，喉嚨都勸得沙啞了還是沒用。後來城裏的柳堅來赴宴，見譚初坐在大門前以為是來迎接他的，剛高興一會兒。譚初看清楚來人是他，先是嘆了口氣，搞得柳堅摸不着頭腦，又聽見他問他：“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老弟。”
“哦。”譚初失落。
“今兒可是你的生辰，怎麼不高興呀？”
“沒什麼，宴會快開始了，柳兄先進去吧。”
“這不是你的生宴嗎？我先進去算什麼……”柳堅見譚初古怪的很，作為好友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來什麼，就聽門徒說道：“少主是在等杜堂主回來。”
“害，你是小壽星，怎麼可能會遲到呢！去府上等吧。”
拉着譚初往山上走，可就是拉不動這個小祖宗，柳堅無語，乾脆上蠻力拖着他，嘴裏念叨着：“該來的總會來的，你乾等又有什麼用呢？”
宴會開場，譚初作為主角坐在正中央，接受着來自盟里大哥大姐還有朋友的祝福。只是全程心不在焉的，眼睛時不時往大門那裏瞄，都快盯出一塊洞了還是沒有人把門推開。
季翎他們幾個看出他的異樣，想挑個話題讓他回過神：“譚弟，你不是準備了一個節目嗎？是不是該拿出來讓我們看看了！”
“是啊是啊！我看譚初一個月前就在準備了，神神秘秘的，連我都不給看！”袁圖圖啃着雞腿，沒心沒肺地接道。
這不說還好，一說譚初的眼神更暗了，臉色難看得好像要哭出來。
季翎一看，壞了，開錯了茬。趕緊改口提了幾個遊戲邀大家一起玩，可直到宴會散了，譚初都是強顏歡笑的樣子。走的時候所有人都搖搖頭不知怎麼勸，滕越被楊橫橫拉着問：“小少主咋了？”
滕越猜到：“大概是杜堂主不在吧。”
天色已晚，府里的燈都掐滅了幾盞。
送走了所有人，譚老爺和相夫人也起身準備回房了，這時候有人進來了，譚初看是甘承。
甘承走到譚老爺身邊，貼着耳朵說了幾句。
譚初興奮，喊出今天為止最大的一聲：“是杜姐姐回來了是嗎！”
在場的人都被這洪亮一嗓嚇着了，甘承這頭稟報完，低頭施禮又對譚初說：“是的，只是杜堂主……”
話還沒說完，譚初就風一般地衝出了大門，甘承猜他定是去找杜晗昭了，着急的趕緊追上去。
譚初繞到後山，徑直跑向杜晗昭的寢室，大步推開門，邊說道：“你怎麼這麼晚才回……”
“……來。”
譚初愣住了，腥濃的血氣撲面而來，屋內沒有點燈，只有微弱的月光打進來，藉著這點光，他看見杜晗昭的背上全是劍傷，一道一道，觸目驚心，從冰肌玉骨撕裂開來。
譚初像是被什麼纏住了雙腿，一步都邁不出來。
腸胃翻滾，哇地一下全吐了出來。
杜晗昭面對突然闖進來的譚初，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先是一層層地將繃帶纏在身上，又拿了件乾淨衣服穿上。系完腰帶的時候，背後驀地伸出一隻小手，隔着紗衣，輕輕撫摸着她的傷口。
杜晗昭轉過來，看見譚初早就滿臉淚水，低頭啜泣着。
她沒想到這般狼狽模樣會被他撞見，一時不知怎麼安慰他，手抬在空中，又不知道該放哪裏，最後只能垂下，摸摸他的頭。
譚初哭夠了，仰面問她：“疼嗎？”
杜晗昭說：“不疼。習慣了。”她以為這樣就能讓他放寬心，可是譚初的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掉：“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習慣！”
哭着哭着，言語激動起來：“以後不要出任務了好不好！不要做爹爹的護衛了！你來做我的伴讀！”
見杜晗昭不說話，他拉着她乞求道：“好嗎？求求你了。”
頭上傳來輕不可聞地嘆息，杜晗昭單膝落地，與譚初平視，“沒能按約定趕回來，是杜姐姐錯了。”
“你知道我不會怪你的。”譚初濃眉皺起來，抽着聲說，“你還沒答應我呢。”
杜晗昭垂首，換了個畢恭畢敬的語氣：“少主還小，恕難從命。”
譚初見她一副把他當孩子耍的態度，瞬時怒了，甩開她的手，吼道：“在杜姐姐眼裏，只有爹爹重要，我不重要嗎？”
杜晗昭本就不善言語，哄孩子的話一句都不會，她沉默了半晌，剛想說小少主也重要。
譚初見她猶疑，更火了，哭的也更凶了，“果然還是爹爹重要，他叫你殺誰你就去殺誰，他叫你自盡，你也會自盡嗎！”
杜晗昭的睫毛動了動，一張凈白的臉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麼，她說：“如果是老爺的命令，會的。”
譚初怔住，往後退了幾步，他好似被這句話推入了深不見底的谷底，心霎那間如死灰。
空氣靜了幾秒，終於，譚初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狠話來：“那你就去死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外面的甘承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從沒見過小少主發這麼大的脾氣，最後居然連詛咒杜堂主的狠話都放出來了。
想他不過是少年心氣，過幾天冷靜下來就好了。
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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