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自由
鄭氏離開金陵城的時候,不少的百姓追上去圍觀。
倒也不是要送她,單純就是想去湊熱鬧的。
鄭氏從皇後到王妃,再到廢后,廢妃,雖然不是下堂婦那樣難聽,卻也是與人和離,要返回原籍滎陽去的。
似乎高門裏這樣的事情總是最叫人津津樂道。
何況是鄭氏。
從前的皇後娘娘。
百姓們議論紛紛,真是說什麼的都有。
霍明珠她們幾個坐在茶館三樓雅間,一路看着鄭氏的車馬出城去的。
裴瑾瑜嘆了口氣:“其實當年她剛剛嫁入金陵來,剛剛做了皇后的時候,我曾經跟着母妃進宮去請安,為著大家年紀都差不了幾歲,她又是個很溫平的性子,我是覺得她很好。
你別看我從來不喜歡那樣性情的女郎,但是鄭氏她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叫人莫名的願意跟她親近。
那時候穎王很忙,剛剛親政,朝廷里所有的事情他都要親力親為,是他自己非要那樣子的。
太后樂得清閑,索性丟開了手,也想好好休息幾年,就住在含章殿中,伺弄花草,擺弄筆墨,外面的事情一概都不再過問。
而鄭氏呢?”
她托着腮,思緒飄遠了。
她當年的確是很喜歡鄭氏的。
那時候她才十一歲。
鄭氏也不過十五歲而已。
她身邊有好些女孩子,不過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里,性情讓她格外喜歡的,真沒有幾個。
鄭氏來的時候,她跟着母妃進宮去請安,見了鄭氏的第一眼,就覺得這是個會很漂亮的女郎。
做了皇后,總是端着,其實可惜了。
只是後來她才發現,鄭氏的脾氣性情是真好啊。
也不是裝出來的那種端莊。
她不會生氣一樣,又很活潑,不是全然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
至少她就曾經親眼見過鄭氏撲蝶的場景。
到底也只是十幾歲的女郎而已,怎麼可能不貪玩呢?
她無非是把自己給束縛起來,不肯放縱自己罷了。
裴瑾瑜的思緒戛然而止:“後來我時常到宮中走動,就跟鄭氏一起。
她是皇后,有好些規矩禮數要遵從,我覺得她太累了,總是端着,便拉上她一起玩兒。
就因為這個,其實母妃說過我好多回。
說皇後娘娘就應該是端方持重的,所以她才能做好天下母。
縱然是說她年紀還小,也不能貪玩,不該貪玩,那是她的責任。
我覺得這些話實在是沒有道理。
全都是外頭的人拿來壓在鄭氏的身上,把她給牢牢捆起來的。
所以我也不肯聽,還是去纏着鄭氏鬧。
而鄭氏是知道我心意的,對我也很感激。
反正那會兒我年紀還小,總歸太后心疼我,也肯縱容我一二,那就不會責罰我什麼。
直到——”
直到,鄭氏第一次因為她而受到責罰。
她失足跌進荷花池裏,病了一場。
那時候已經入了深秋,天氣開始變得冷了,她跌下去再被撈上來,寒氣侵體,着實的大病了一番。
父王母妃包括王兄,都為此着急的不得了。
而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兩三天,總是沒有那麼清醒。
後來她徹底醒過來以後才知道,太后罰了鄭氏面壁思過,不許踏出皇後宮半步。
裴瑾瑜身子才好了些,就急着要進宮去給鄭氏求情說好話,被升王妃給攔下來的。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了,原來事情不單單有真相,還有交代。
就因為鄭氏陪着她,又沒能看顧好她,這就叫失職。
後宮的事情,統歸鄭氏管理的,任何人在後宮管轄範圍之內出了任何的事,要領受責罰的都是鄭氏,與旁人不相干。
好比如說跌落池塘,大病一場的這件事情吧,本來就是她自己貪玩,更有甚者,還是她去拉上鄭氏一道出門的。
她自己不好好看路,失足跌落荷花池中,那不是她自己的問題嗎?
怎麼可能怪到鄭氏的頭上去呢?
但結果就是如此。
裴瑾瑜把這些事情說完的時候,眼皮往下壓了壓,垂眸下去。
霍明珠卻好奇的不得了:“後來呢?王妃是怎麼勸的你?”
裴瑾瑜長舒一口氣:“母妃說,這就是中宮責任。鄭氏是皇后,她就應該領這份兒罰。
太后不是為難她。”
她略微頓了會兒,然後才繼續往下說:“我的身份不一般,那時候年紀又小,升王府只有我和王兄兩個孩子,跟其他的宗親門戶比起來,父王膝下本就單薄。
我差點在宮裏出了事,有時跟鄭氏一起的時候,她必須要給升王府一個交代。
否則朝臣不滿,奏本都能堆滿御案了。
太后不願意見到那樣的麻煩,而穎王也不想應付那樣的麻煩。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這種麻煩鬧起來,那叫鄭氏承擔下這樣的責罰,面壁思過而已,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橫豎太后心裏不會對她有什麼。
至多關上幾天,最多也就十天半個月的,閉門思過,然後這件事情就平息了。
這何樂而不為呢?
母妃跟我說,這就叫交代。”
現在回想起這些事情來,裴瑾瑜已經不會覺得心裏不舒服了。
她那時候年輕,是不能想這件事的。
只要一想,心裏面就會很難受。
因為那不是真相。
那只是他們想要的所謂的交代。
所以就可以讓無辜的人去承擔罪責,讓無辜的人被外面的人指指點點。
鄭氏該多難過。
她這兩年時間,在金陵,在宮裏,受的委屈實在是太多了。
裴瑾瑜全都看在眼裏。
“所以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很少再去鬧她,她也越發安靜。”
裴瑾瑜摩挲着茶杯邊緣處,輕輕地,緩緩地:“我覺得對不住她。她是中宮,被關在宮裏閉門思過,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她本身那麼好的一個人,因為我,而遭受這些。
其實是我做錯了事,卻要她來承擔罪責。
是我對不起她,我當然不敢再去見她。
而鄭氏她自己……她也大概是真的委屈到了,所以不願意再摻和那些事,只要有可能惹上麻煩的,她都是能避則避了。
一直到現在,總算離開了金陵城,她解脫了,也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