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遺憾

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我說這樣不負責任、毫無考證的話是要被人打的。但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想在想起父親的時候，心裏能好受一點。

我的父親是帶着遺憾走的，母親說，父親在醫院尚還清醒時，一直跟她說一場空，一場空。父親心裏是有很多遺憾的，以至於他覺得他到人間走這一遭，養育了四個子女，風風雨雨幾十年，臨了還是一場空。

父親臨終前我還在千里之外，飛機、火車、汽車各種工具都用上了，還是沒能見他最後一面，這是我心中永遠的遺憾，我恨極了自己背井離鄉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生活毫無建樹還寧願當個矮子。

一個月前父親給我打了個電活，電話里父親哭了。如果知道父親一個月後就會離開，我一定會拋下所有回家陪伴他。遺憾的是，所有的如果都是為自己贖罪的借口，它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

父親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呆在家哪裏都沒去過。家裏的醫療條件差，父親的治療很鄉鎮。我想帶上父親去大城市治療，卻因為生活中的各種苟且一拖再拖。我也總是跟父親說，來重慶玩一下嘛，父親總說明年嘛，明年好一點了再來。結果我的生活沒有更好，父親的身體也沒有更好。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無能，我是生活在城市的矮子，連照顧家人的能力都沒有的矮子。

父親心裏的那些深深的遺憾，除了有自己長年卧病在床許多人間美好都沒機會去體會外，還有他對自己一輩子平平庸庸無所綻放有關。我的父親是難得的智者。姐姐說，父親雖然呆在家哪都沒去，但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他的看法獨到又深刻，但老天給父親安排了一條那麼艱辛的路，父親沒有扛住。

父親那個年代的人，吃過最苦的苦。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本該有大好前途，卻默默無聞耕種田間，他如果不要求一身正氣也不要求兩袖清風，日子不會那麼苦。父親驕傲又孤獨，我滿嘴的苟且跟他心裏的苦悶比起來真的狗屁不是。

父親本是顆鑽石，卻沒有大放異彩，就這麼暗淡了。多少次，我們都有同樣的看法，卻被現實打擊爆錘。晚上想想千條路，早上起來走原路，這就是成年人的無奈。

父親帶着他的遺憾離開了我們，劇目上說父親這是歷經了人間八苦飛升上仙了。我心裏的遺憾一直還在，他想把刀一樣插在我胸口，一想起父親就一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