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 186 章
烏列蓋等人在草原上走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個二十裡外的烽火台。
之所以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主要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駐軍在哪裏,只能憑着印象隨便走,一開始走錯了方向。再加上老老老小的腿腳都不利索,又沒有任何馬匹,就嚴重拖慢了行程。
他們到達烽火台時,天都快黑了,烽火台的士兵乍然見到這麼多戎族人往烽火台而來,還有些緊張,待騎馬一去察看,卻發現全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和很小的孩子。
烏列蓋也擔心引起對方誤會,待那騎兵策馬走近,烏列蓋就對其他人下令:
“跪下,都跪下!”
所有人呼啦啦全部跪在地上,姿態十分馴服。
“老人家,你們這是做什麼?出什麼事了?”
那騎兵說的是中原話,還好烏列蓋會幾句中原話,比劃着說出了事情的關鍵。
“色目人,攻打,部落。被搶走食物,只剩老人孩子。”
騎兵大驚。
也沒法問為什麼沒傳信,趕緊回到烽火台告知了同伴。
烽火台輪值的總共只有四個兵,他們哪裏能決斷這麼大的事,趕緊點燃烽煙,向主力駐軍傳信。
烽火輪流傳遞,消息在當晚才傳遞到了最近的要塞格桑堡。
整個北戎邊境只部署了萬多的兵力,每個烽火台都要人手輪值,部落也要治安兵力,種種拆分下來,每個要塞的兵力也不多。說是主力駐軍,其實每個要塞也只有六個營的兵馬。
“副將軍!西邊有個部落似乎遭遇了敵襲,我們剛收到烽火傳信!”
如今的格桑堡副將是原鼎德守軍的一位營指揮使,名叫薛槐,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雖然年紀不小,脾氣卻很急,聽到這話,立刻興緻勃勃:
“有敵襲!好啊,總算有仗可打了!”
如今北戎被滅,大半年來整個北疆的形勢都很平穩,來到北戎邊疆這一個多月,空有神兵利器,卻無仗可打,叫薛槐覺得很沒勁。
這下可算是來活兒了。
他立刻去向格桑堡主將彙報。
“將軍,東邊有敵襲,末將自請帶五千兵馬出戰!”
如今的格桑堡主將宋世明,年紀在二十齣頭,護衛營出身,在李洵麾下資歷很老,因為戰功卓著,一路從隊長提拔上來,在平定北戎后,成為了駐守一方要塞的守將。
大概兩個月前,林樂慶將軍調走了各個堡壘的絕大多數兵馬,卻把他們這些主將留下來了,為的就是留下絕對忠誠於慎郡王的人主持大局。
所以,哪怕如今宋世明手下只有一個營,薛槐有五個營,薛槐還是得請示宋世明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主將。
聽到敵襲,宋世明心中的弦也緊繃起來。
自從郡王一統草原,邊境上一直都十分安寧,如今會是哪裏來的敵襲。
捲土重來的北戎餘孽嗎?
“不急着出兵,先派斥候探明情況。”
他這六千兵馬,要守護長達五百里的邊疆線,必須要慎之又慎。
不然,若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急着將兵派到東邊,等西邊被襲擊的時候,他便完全掉調不出兵馬狙擊。第二天上午,斥候兵和來自東邊烽火台的傳信者前後腳到了格桑堡。
宋世明先問了斥候兵,得知方圓百里都沒發現敵人蹤跡。
心知傳信者必然帶來了東邊更詳細的消息,宋世明又趕緊把人請了進來。
“東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傳信使者,正是厄爾渾部落附近烽火台的士兵。
他之所以親自趕到格桑堡傳信,便是因為遇到了難題。
用烽火向其他烽火台傳遞消息后,他們也想更清楚地知道厄爾渾部落遇襲的情況,便騎馬趕到了附近幾個烽火台,問詢是否有會說戎族話的人。
戎族話對於邊軍來說,並不陌生,如今軍中學習的風氣很濃厚。因為大家都知道,四十五歲退伍,是可能轉為文職的。
到時候對手可不少,誰知道能不能分到中原地帶呢。
這北戎草原不管是人口還是領土大小,都比中原的佔比更多。
到時候,分到北戎草原的可能性也很大啊。總不能都要開展工作和北戎牧民打交道了,才說自己不會戎族話吧。那可就別想晉陞了。
所以及早學起來肯定是沒錯的。
因為這樣的覺悟,一小部分先知先覺又有上進心的士兵,便悄悄學起了戎族話。
厄爾渾附近那個烽火台的士兵,也是運氣好,沒找多遠,就找到了一個戎族話水平不錯的值守士兵,趕緊把人借調過來,向厄爾渾部落那些人問洵更具體的情況。
問完話,他們就立刻派了個人快馬加鞭到格桑堡傳信。
“所以,敵人是從北邊來的色目人?搶走了厄爾渾所有的財物與青壯年牧民?”宋世明確認道。
“沒錯,如今就剩一群老人和孩子,吃喝都沒有,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旁的薛槐聞言立刻道:
“一群北戎蠻子,管他們去死!”
鼎德守軍,一些人對戎族的敵視情緒是很強烈的。顯然這薛槐就是其中之一。
這也正是郡王當初下令,必須由原本的守軍來主導後來的鼎德守軍的原因。
林將軍臨走前就給他們這些守將交代過,郡王要統治北戎草原,就必須深得民心。
要讓那些北戎平民看到郡王的仁愛,體會到郡王統治的好處,關鍵全在於他們這些守軍身上。
他們是與牧民們直接接觸的人,郡王的態度,是由他們來傳達的。所以,他們在與牧民相處的時候,尤其要注意分寸。
只要牧民們不作亂,就必須將牧民也當做中原百姓一樣愛護。
“這也是郡王的意思。”
宋世明跟隨慎郡王一路走來,親眼見證郡王如何由一郡也未能掌控,到開拓下如今的遼闊版圖,早就是慎郡王的忠實崇拜者。
先前慎郡王親自給他們做思想工作,讓他們接納北戎牧民與士兵時,他就是最先全盤接受的那一批人,如今自然也是要將慎郡王的政令貫徹到底的。
聽到薛槐的話,宋世明頓時不悅地皺眉,他重聲道:
“薛副將!不管他們以前是什麼人,如今既然歸於郡王治下,就是郡王的子民,是普通百姓。你我身為軍人,就該保護他們!”
薛槐露出諷刺的表情:“難道將軍的意思,我們還要像對待中原的老弱婦孺一樣,給他們發糧食,好好安頓他們?”
“沒錯。”
薛槐滿目憤慨:
“要把我們駐軍的糧食擠出來給北戎人吃,我不服!”
宋世明見他這般態度,就知道必須得把他的思想擰過來。
雖然如今與各部落接觸,直接維繫治安的,還是郡王麾下的士兵,但他們這些鼎德守軍,以後也遲早會和牧民們有更多接觸。
他不能讓他們壞了郡王的大事。
想到這裏,宋世明的表情和語氣都變得十分嚴厲:
“薛副將!郡王說過,只要這片草原還在,哪怕殺光了北戎,也會不斷出現下一個北戎來侵擾中原。消弭戰爭的最好辦法,是民族融合,讓這片草原上的人,徹底接納中原,融入中原!”
“我們身為戰勝方,身為以後主導草原的人,此時就該有戰勝者的胸懷,應該先向他們靠近,釋放善意,這樣他們才能忠心於郡王,幫我們一起徹底佔據這片草原!”
“我們打仗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永久的太平。你明白嗎?”
打仗的目的,是永久的太平。
這話讓薛槐怔住了。
他從未想過如此深刻的道理,可這話闡述的未來,也不由讓人心馳神往。
他是有兒有女的人,他真的想讓自己的兒女也繼續生活在戰火中嗎?
若對北戎蠻子好一些,就能讓整個北部疆域永久太平,他真的不能忍一時之氣,去拉攏那些北戎蠻子嗎?
見他若有所思,宋世明再接再厲:
“北戎餘孽尚存,西戎東戎與北戎原是一家,我們不替郡王拉攏這些北戎平民,他們就會倒向其他戎族。你希望我們的士兵,多出百萬的北戎敵人,還是百萬的北戎幫手?”
薛槐也不是真的沒有腦子,聽到這話,徹底被說服了。
“將軍,以前是末將太狹隘!以後末將定會好好教育手下人,讓他們也好生對待北戎平民!”
在這點上說服了薛槐,宋世明便能放心地派他出去做事了。
“你先帶上一批糧草,以最快速度趕過去,先把那些老人和孩子安頓下來。”
“那些被抓走的人……?”
被宋世明說通了,薛槐反而擔心起另外那些被抓走的北戎牧民來了。
這些人,也就是普通的牧民,放牧為生,和中原的百姓其實也差不多。他們這個格桑堡,吃的牛羊有一部分就是附近的幾個部落送上來的。
那些牧民給他們的軍隊供給肉食,與中原百姓供給糧食是一樣的。
他們其實真的不像曾經攻打鼎德和秦川平原的北戎士兵那麼可惡。
宋世明道:“我會親自帶人去追。”
話雖如此,但他心知肚明,很大可能是追不上了。
據那些北戎牧民所說,侵擾搶劫的是色目人。
就北戎的地理位置,只有西邊和北邊有色目人。
西邊的色目人本身就受到戎族壓迫,離得也很遠,是不可能反過來侵擾北戎的。
那些人是從北邊來的,九成九都是北邊沙國的色目人。
厄爾渾部落本就緊鄰與沙國的邊界,一天多過去,那些色目人只怕是昨天就進入了沙國境內。
他們對沙國的情況一點都不熟悉,是不可能貿然深入他國境內去追的。
而且貿然帶兵進入他國疆域,一個不好,就會開啟兩國戰端。
哪怕是色目人先招惹,可如今郡國應該正面臨西戎這個難纏的敵人,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意氣,再為郡王招惹一個強敵。
具體要怎麼做,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守將能決定的了,必須立刻上報給郡王,由郡王來決斷。
寫明了軍情奏報,他立刻讓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肅城。
肅城距離北戎邊境的格桑堡有兩千餘里之遙,哪怕草原路途還算平坦,傳信也是要不少時間的。
前去安頓厄爾渾部落遺民的薛槐,倒是比前往肅城的信使更先到達目的地。
此時厄爾渾部落的老老少少,在惶恐不安中渡過了天。
這天,他們不敢回原本的部落城池,只能在烽火台附近風餐露宿。
烽火台只有四個士兵,糧食儲量非常有限,基本上無法支援他們。
他們自己倒是有些從部落裏帶出來的糧食。
那是被色目人搶劫后,僅剩下的一點點存糧。也不過是東家缸子裏剩下的一點炒米,西家罐子裏的一點乳酪,實在太少,色目人看不上才沒拿走,加起來也支撐不了幾天。
烏列蓋將這些糧食全部集中起來。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只能儘可能節省。
每天,所有人都只能吃一頓,一頓每個人只吃一小把炒米和一小塊乳酪,根本談不上幾分飽,只是勉強吊著命而已。
即使如此節省,天過去,存糧也少了一半。
天也越來越冷了。
“烏列蓋爺爺,那些中原將軍真的會管我們嗎?為什麼還沒有人來?”
一些小孩子餓得受不了,拉着烏列蓋詢問。
“會的,他們離我們很遠,我們要給他們時間。”
烏列蓋如此安慰道。
可事實上,他也一直都沒那麼確定。
雖然哨兵們對他們確實不錯,還把自己的糧食分了一些給他們。
可上頭的將軍們到底是什麼想法呢?
士兵們可以發善心,將軍們卻是要權衡利弊的。
他們這些孩童和老人,養着既不能打仗,也不能種地,放牧也腿腳不夠利索,都是些拖後腿的累贅。沒有家裏的年輕人出力,很難有人會接納他們。
正為此懸着心,這個下午,烽火台的哨兵便興奮地大喊道:
“來了!格桑堡的主力軍來了!”
沒多久,烏列蓋等人也看到了遠處奔來的一兩千兵馬。
他們不僅有兵馬,還用車拉了好些車糧食,正是薛槐率領着鼎德的部下們。
他被宋世明做通了思想工作,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自然也要好好教育自己的部下。
因此,一路洗腦後,同前來的鼎德守軍,對這些老老少少的北戎牧民也並不抗拒敵視了。
聽烽火台的士兵說,他們已經餓了天,又因為才被色目人劫掠不敢回自己的部落,看向他們的目光也帶上了同情。
薛槐這個領頭人率先站出來安撫北戎老少。
他高聲對這些聚集在一起的北戎老少喊話道:
“草原上的鄉親們,我是格桑堡副將薛槐,你們厄爾渾部落的情況我與將軍都已經知道了。我們中原人向來講究尊老愛幼,你們既然歸順於郡王,就是郡國的百姓,我們這些當兵的便會像是保護中原的老人和孩子一樣保護你們!”
他說一句,會北戎話的士兵便翻譯一句。
“大家也不用擔心過冬問題,安心回厄爾渾部落住着,糧食和過冬的衣物都交給我們來解決!”
“這是軍營里的糧食,大家先吃着。厄爾渾部落的事我們已經傳信給郡王,郡王很快就會調集更多的糧食衣物來救援你們!”
聽到這些話,看到那運來的一車車糧食,厄爾渾部落的老老少少那顆忐忑的心,頓時就落地了。
烏列蓋說的是對的!
新可汗真的會庇佑他們!
哪怕他們是一群沒用的老人和孩子,哪怕他們還是戴罪之身,新可汗也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
若放在曾經的北戎汗國,不會有任何上位者如此關懷保護他們。
這一刻,所有北戎老少的心都被暖意包裹,對強大的新可汗,以及他手下的士兵們滿是感激,對這個異族建立的新國度也有了發自內心的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