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窮成啥樣
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就算心生蹊蹺，也不想開口問一問，只拿眼掃了圈圍坐在八仙桌邊吃飯的妻兒，結實黝黑的臉膛上綻出絲笑。
乖巧的小妹不再揭老底，皺起小鼻子沖二哥扮了個鬼臉，眯起眼笑着往嘴巴里扒飯。
瞧見小妹活潑可愛的樣子，他舒心地笑了笑，卻一句話也不說。
他意識到自己跟家裏人有種莫可名狀的生疏感，必須儘快想辦法把它消除掉，好完全融入到他們當中去，真正成為至親至愛的一家人。
過了一下，母親挾着塊煎雞蛋放到他碗裏，笑眯眯地叮囑他趁熱吃。
他毫不猶豫地挾起那塊煎雞蛋往父親碗裏送，關心地說：
“爸，你下地幹活累，得補補。”
“有這份心就夠了。”父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溫和地說，“今天你考試，你媽特意給你煎了個雞蛋，你就全吃了吧。”
見弟弟遲遲疑疑的，做大哥的就說：
“這個煎雞蛋誰也不會吃，就你吃。向陽，好好考，爭取上高中。”
“是啊，郤家能不能出個大學生，就全看你了。”父親意味深長地說，“別讓給這個那個，向陽，你就安心吃吧。”
見父親這麼一說，他便一縮手把煎雞蛋重新放到自己碗裏，挾開一小塊塞進嘴巴，和着飯一起吃了起來。
小妹撲閃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二哥看，問道：
“二哥，好吃嗎？”
他點頭笑了笑，瞧見小妹扯着嘴巴直咽口水，立即明白過來，將剩下的煎雞蛋挾到她碗裏。
“不要，不要。”小妹盡量剋制自己，懂事地說，“二哥，你考試累，得吃個煎雞蛋。等我考試了，媽會給我煎雞蛋的。二哥，你吃。”
“不累，二哥不累，就算不吃雞蛋，二哥也能考上高中。”他滿有把握地說了句，又拿筷子指着那半塊煎雞蛋，“吃，小妹，快吃吧。”
小妹想吃又不敢吃，扭頭看向母親，喃喃地說：
“媽，我，我……”
母親看到小女兒貪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笑吟吟地說：
“二哥疼你，省給你吃，你就吃吧。”
小妹滿心歡喜，連忙挾起煎雞蛋往嘴巴里塞，瞅着二哥甜甜地笑。
看到小妹這個樣子，他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連個煎雞蛋都貪成這樣，這過的是啥日子，窮成啥樣啊！
就算前世自己混得再窩囊，至少兒子天天能吃上雞蛋，偶爾也能嘗嘗漢堡披薩什麼的，不至於像現在的小妹這樣可憐。
他憐愛地看着小妹，突然蹦出句：
“等二哥掙錢了，請你吃肯德基。”
“肯德基？”小妹撲閃着大眼睛問，“二哥，肯德基是個啥呀？”
緊接着，大哥和爸媽都抬眼一齊看着他，眼光里滿是詫異。
現在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誰知道肯德基呀，別說這農村小鎮，就算是大城市估計也沒有。
他即刻把意識拉回到現在，看着小妹吞吞吐吐地說：
“就是，就是……反正等二哥請你吃，你就曉得了。”
小妹下意識地砸巴了嘴，瞅着二哥的眼裏滿是期待，急切地說：
“二哥，你趕緊掙錢，這樣我就可以吃肯……德基了。”
“看把你饞的，都快要流口水嘍！”大哥取笑小妹，“啥趕緊掙錢呀，你二哥還得上高中，還得上大學，等他掙錢，你都成大姑娘啦。”
小妹沖大哥吐了吐舌頭，賭氣地說：
“就算成大姑娘了，我也要二哥誰我吃肯德基，哼！”
瞧見小妹那副可愛的樣子，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很肯定地說：
“放心吧，小妹，二哥一定請你吃。”
“拉鉤！”小妹把小手伸到二哥面前，一臉認真地說，“二哥，你要不拉鉤，我就不信你。拉鉤，二哥，快來拉鉤喲。”
此刻，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與兒子拉鉤的情景，臉上不禁露出愉悅的笑容，伸手與小妹拉起鉤來。
小妹滿心歡喜，一邊與二哥拉鉤，一邊大着嗓門念起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
說完仰起紅撲撲的小臉蛋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像銀鈴般清脆動聽。
一家人都被這充滿稚氣與快樂的笑聲感染了，跟着哈哈笑了起來，就連憂愁滿腹的父親也舒展開了雙眉，流露出幾分愉悅來。
說笑間，一頓粗劣的午飯就結束了。
父親起身離桌，剛邁出兩步又扭頭看向老二，神情嚴肅地叮囑句：
“向陽，好好考！”
他點了點頭，胸有成竹地說：
“放心吧，爸，我一定能考好。”
大哥拍拍弟弟的肩膀，鼓勵道：
“好好發揮，肯定沒問題，因為你平時成績那麼好。”
小妹歪着小腦袋沖二哥擠擠眼，開玩笑地說：
“最好別考好，這樣就可以馬上掙錢給我賣肯德基吃嘍。”
“呸呸呸！”母親剜眼小女兒，“哪有這樣說話的，烏鴉嘴！”
“開玩笑嘛，媽，你就是忌諱多。”小妹吃吃一笑，尖着嗓門說，“我還巴不得我二哥考第一，到城裏上高中，再到外面上大學呢。”
“這還像句人話！”母親高興地笑了，摸了把小女兒的頭，又叮囑老二句，“別緊張，好好考。”
“放心吧，媽，我一定能考好。”
“好好好，媽這就把心妥妥擱進肚子嘍。”母親呵呵一笑，關心地說，“向陽，你趕緊去睡個囫圇覺，到時媽叫你。”
他笑着應了聲好嘞，轉身朝自己房間裏走去。
儘管剛才在家人面前表現得信心十足，其實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雖說前世上過高中，可高考落榜后就沒摸過書，學的東西差不多忘了個精光，就算初中課程比較簡單，可要考出好成績還真有困難。
他坐在書桌前抓耳撓腮了好半天，就算不想考也得考，最後實在沒辦法，只好伸手翻開本數學總複習看了起來。
奇怪的是，居然每道題目都能看懂，都能做出來，根本就沒忘掉。
嗬，原來學過的東西還牢牢記在腦子裏呢，這真是太好了！
他立馬就來了信心，懷着深厚的興趣，先把手上的數學總複習看完，接着又依次看起英語物理化學政治的總複習來。
儘管走馬觀花，可他覺得自己全都看懂了，所有題目都會做。
真是如有神助啊！
他不禁信心爆棚，自信一定能夠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重點高中。
正準備拿起那本厚厚的政治總複習來看，門外突然傳來了母親的叫喊聲，原來去考試的時間已經到了。
於是，他從桌邊拿起准考證、文具盒和試卷墊子，起身走向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