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風景舊曾諳(2)
錦城,位於西南,乃上古媧神取青龍之鱗所建,是萬靈齊居之地,其中,有一座雪山屹立於巔,靈氣濃郁,卻生人勿近。
山巔之央,藏有兩灣一陰一陽、可換骨剔靈的伽藍之泉。
此處,正是月猗的目地。
她小心翼翼地將謝菡放進伽藍泉,擺手打斷一旁喋喋不休的老者,“屆時,母親是懲是罰,吾會自行承擔,莫問長老不必再勸。”
“可少主,伽藍泉雖有換骨剔靈,療治傷勢的作用,卻並非人人能用,若是萬一媧神生怒……”
莫問緊跟在月猗其後,一臉擔憂,掩在袍袖中的手指蠢蠢欲動,似要把謝菡狠狠地拖出泉中一般。
隨話落,她轉身看向莫問,眸色幽深,讓人猜不透喜怒。
可這一眼,卻令他年邁的身軀不由微僵。
“莫問長老此舉是在告訴吾,你在質疑吾的決定嗎?”月猗抱臂,墨紅的長裙曳風,翩翩隨舞,一股神聖、古遠而高貴的氣勢隱隱透體,不敢冒犯。
“莫問,不敢。”
他深深彎下腰,顫顫巍巍地朝月猗躬禮,彷彿下一秒就會跪地。
她倏地皺起眉,未在說出更過分的話,反而是朝他揮手,示意他離開此處。
莫問的話不假,自他離開后,伽藍泉就開始翻湧滾動起來,像要把謝菡吐出去一般。
她無奈地勾唇,只能下水,同謝菡來一場共浴。
水煙朦朧間,兩具優美白皙的纖軀若隱若現。
可月猗並不知道,在她入水闔眸的那一刻,九朵赤蓮憑空出現,隱帶金紋,緩緩盛開葉蕊,攜帶起一縷又一縷的靈氣,悄悄闖入識海,默默溫養蜷縮其間的樹芽。
時間一分一刻地過去,轉眼就到月上柳梢之際。
一聲出水的滑動倏地響空,驚散一地的靜謐。
“把謝姑娘送回她的房間。”她揮手打出一記靈力,召來一隻花妖吩咐兩聲,就轉身步向更高的地方。
山風過處,扶桑的葉片徐徐擺動,月猗停下腳步,伸出一支柔嫩白皙的指尖,恍若蔥白之玉,美輪美奐。
下一刻,一枝茵綠的嫩芽,慢慢攀爬上她的指尖,來來回回地輕蹭兩下。
她淺淺勾唇,含笑坐到樹邊。
甫見她坐下,那顆扶桑就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縷縷靈力迴旋,極快地編製出一張葉毯,輕輕柔柔地蓋在月猗的身上,密不透風。
她將側臉貼向樹身,遠眺錦城的夜色。
此時,長夜無聲,唯余山風翩卷過樹梢,一片靜謐。
“娘親,吾此番出門歷練,卻總覺得不太真實,就好像在看一場鏡花水月,懵懂之餘,怒氣叢生。”
少頃,她低低嘆息一聲,述出心底的苦悶。
話罷,僅見那顆扶桑搖曳起枝條,狠狠敲打一下月猗白嫩的額央,用勁頗大,一絲紅痕赫然遍佈。
月猗捂額,不由得痛呼出聲,頓時不依,“娘親。”
眸底,水意汪汪。
細碎、清涼的撫摸自額上傳來,霎時驅散掉月猗的不滿,她懷抱住樹身,來回輕蹭,笑意盈盈,“謝謝娘親。”
那顆扶桑似無奈地搖頭。
一人一樹之間,氣氛脈脈含情。
月猗闔眸,背靠樹身,靜靜養神。
可突然間,一股拉力從腕間傳來,她徐徐啟眸,看向那顆扶桑指向的地方。
只見,漫天銀色下,一個用樹葉拼湊的單字,正隨風招搖,朝月猗露出嘲諷的猙獰之意。
她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
隱隱的猜測得到證實,她卻只覺諷刺,原本溫躚的山風,瞬變凜冽而刺骨。
片刻后,她收斂回一切紛亂複雜的情緒,把它沉到心底的最深處,平復下心情。
戲已搭好台,就等主角上場,那她,又怎能讓那些人失望?
傅泠崖,楚妗,吾已做好準備,接下來,請接招。
另一邊,天山之巔,寒風凜卷。
可站立在其中央之人卻似毫無察覺,仍由那股冷風吹過衣擺,拂上秀麗的臉頰,卷過遠處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山巒。
“稟閣主,眾派仙門已抵達天山。”
漫天飛雪之中,突然響起一聲稟音,宛若低語,好似下一刻就會散於風中,無人能去聽見。
隨話落,她輕輕揮手,示意身後之人自行離去,不必再做停留。
不多時,細碎的聲音緩緩而響,抬眸去看,只見立在風雪裏的某人終有動靜,慢慢移開步伐。
日光微移,暮色漸晚。
天山之間,遠棧成連,銀線如雪,依舊是月猗記憶里的模樣,不曾褪色。
但,巨大的氣力自背後席捲而來,她並未拒絕,而是隨那股手勁轉身,直面來者。
兩目相對間,清晰地映出月猗此時的模樣。
她,身姿窈窕,面容姣好儂麗,膚色細白,宛若九天玄女出塵,卻又美得令人心驚,透出隱隱的壓迫感。
只不過,藏於眸底的寒冰,也不似作偽。
傅泠崖登時一愣,剛要出口的責問,就已夭折,胎死腹中不見蹤影。
月猗疑惑地挑眉,“玄遙。”
他慢慢回神,遮去長睫下的心思,但,握在攬月劍柄處的指尖,已猛然捏出一圈紅印,“無妨,我只是想問問你,謝姑娘的傷勢可還好?”
見狀。
她淺淺露齒,卻笑不抵眼,“只是一些小傷,修養幾日便可。”
“那便好。”
話罷,兩人之間的氣氛,倏冷。
可落在他人眼裏,卻是兩人如同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町蘭水榭或是好事將近。
瓊閣冬濃,飛檐翹瓦上,覆過風涼初霽的清冷,盡目生寒。
此刻,殿內卻人影羅織,喧囂如塵,妖氣充盈,讓人再也尋不到一絲屬於蓬萊閣昔日仙氣縹緲的模樣。
下一瞬,只見一支修長瑩白的指尖徐徐抬起,止住喧嘩,引來眾人的仰視。
“當年,涿鹿之戰,神族出爾反爾,盡驅吾族鎮於不周山下,想必諸位還不曾忘得一乾二淨。”
他幽幽啟唇,頓引眾人的附和,你一聲,我一聲,卻嘈雜若街,不得安靜。
南梔輕輕擰眉,不發一詞。
但突然間,一股力量自腰上而來,待她回神之際,她已穩穩落在他寬厚的懷裏,體溫微涼。
原來,在她走神時,殿中已無人。
他屈指,徐徐撫摸過那張清麗的臉頰,動作極盡溫柔,“七七在想什麼事?”
她並不回答,而是起身離開他的懷抱,玉肩微支,依稀透出一絲的倔強。
一時之間,滿室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