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且將新火試新茶(3)
薄霧籠罩大地,日光未透,空氣中邊帶濕氣邊摻寒氣,半灰半明。
突然間,淅淅索索的雨聲從雲層降下,滴在層層茵綠的葉片之上,少頃,一襲墨紅色的長裙翩曳過葉叢中,帶起一地的水珠。
她的前面,惟見一片碎片悄然飛空,時而筆直而行,時而彎斜閃掠,又時而旋轉打圈,或者停立在原地不動不搖,最後卻停止在她眼前一片光滑無境的半空之中。
月猗停步,指尖向前輕輕一按,卻只見食指頓於半空,不能再進一分。
月猗倏覺有趣,稍稍挑眉,手上運力,泛現出點點紅芒,隨即沉息推掌,紅袖一冽,結界被打破的清脆碎音霎時響徹耳邊,四散飛曳。
頓時間,嘈雜的吵鬧聲極快充盈耳郭。
“你胡說,小姑才不是那種人。”
“我胡說,司元諶,你可以回去問一問你的好姑姑,當年的山巔之役,她究竟對前任天山閣少主做過什麼事情。”
“南梔,別以為你的師父是涿玉君,我就不敢動你。”
“狂妄的口氣。”
霽青與玄藍互相糾纏,氣勢洶洶,似要對方為己付出代價。
可下一刻,一股極寒的冰涼之氣猛地蔓延,所有人都不覺冷打哆嗦,月猗擰眉,身形不由一動,瞬間出現那片玄藍身後,手上用扯之際,纖秀瘦削的嬌軀便已全部擁入她的懷中。
紅袖一綾,飛快地竄出,霎時不見蹤影。
一時之間,整片天地似只余旋轉而飛的兩人,視線流轉間,隱約可見少女長發垂肩,玉簪輕挽,簪尖垂細如水珠的小鏈,微一晃動就如雨意縹緲。
足尖落地,雙腳觸地的踏實之感登時傳盈全身,月猗鬆開手,微微側身,目光緩緩打量過面前的少年少女們,卻並未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人,儂麗的眉宇不覺微蹙。
“該死的謝菡。”
她低低咒罵一聲,轉過身便欲離開此處,冷不防另一道柔軟的觸感自手上傳來,她側眸,卻見玄藍衣裙的少女眸光灼灼,裏面似有萬千星月,她頓感狼狽地轉過臉,似不敢再去看她。
“我名喚南梔,是涿玉君門下弟子,你也可以喚我七七。”與以往清冷、不可近人的模樣不同,南梔清麗的面容之上,滿是嬌憨與親近之意。
月猗卻壓抑住心底深深的憐惜,故作冷漠,“姑娘,可否放開吾?”
“不要。”
話罷,嬌軟的身軀直接逼近幾分,幾乎與她融成一體。
月猗的身體頓時變得極為僵硬。
下一刻,她冷冷地推開她,態度極其惡劣兇狠,“都說町蘭水榭之人端方知禮,姑娘此舉,可與傳言不符。”
“就是。”
人群里,傳出一道附和。
聽言。
月猗淺淺瞥看過一眼,眉眼微沉,眼尾卻銳利又凜冽。
言者不覺打道冷顫。
那是一種打從心底冒出的寒意,像毒蛇吐信,嘶嘶作響,讓人脊背發涼。
氣氛像是忽然間凝固一般,變得波詭雲譎。
南梔卻覺心底一暖,眼中似有水線暈壑,她抬手,露出腕間那枚做工精巧、細緻華美的手鐲,此刻正微微發出濃郁的青芒,來迴環繞鐲身。
“青桐,是你送我的周歲之禮,你曾在裏面留下過半數靈力,現在的它,是最好的證明。”
顫抖的尾音幾不可聞。
月猗卻並不搭話,儂麗的面容上登時浮現一股鄭重之色。
旋即,巧指一響,墨紅的結界瞬間開啟,迅猛地籠罩住兩人。
抬眸遠眺,只見天際猛地變色,數以萬計的冰凌疾射而來,撞在結界上帶出陣陣火光。
月猗朝旁伸出凈白的手掌,靈力徐徐凝聚其中,“紅袖。”
聞聲而落,一柄銀芒泠然的長劍瞬間出現在她手中,周身流轉過墨紅色的靈力,隨即聽從主人指令,直指長空。
纖秀的身軀凌飛,道道靈力自她掌中極快運轉,終不曾落入下風。
下一瞬,隨一道悶哼倏地而響,整片天地間的冰凌化作雲煙陡然消散,唯留一方寂白。
月猗運力,一把抓過南梔置於身後,而後結界散去,濃厚的血腥味剎那充盈鼻尖,不遠處,屍野橫陳。
來者,為妖,靈力上層,修為應當極深,否則以她之力,絕不可能只會在最後一刻方才察覺到有異,可更讓人奇怪的地方,卻是這些妖,從何而來。
涿鹿之戰後,上古妖族已全被封印,鎮壓在萬重山川之下,其餘諸妖,靈力不過爾爾。
除非……
一抹沉吟極快地掠過眼底,卻轉瞬即逝,彷彿從未出現過,只是人們恍神的錯覺。
月猗屈指,採過一旁的樹葉,手上飛快地活動,編織出一隻栩栩如生的青蝶,隨即她刺破指尖,一顆碩大的血珠緩緩滴落,落在青蝶身上發出陣陣紅芒,少頃過後,青蝶徐徐升空,徑直朝一處方向疾射而去。
足尖一躍,她便如同獵豹竄走,墨紅的衣角瞬間消失在層層參樹之後。
南方多山多水,河曲流觴,處處可見船梢搖曳生波。
嘈雜的人聲、吆喝不時入耳,伴隨着身旁兩名少女嘰嘰喳喳的吵鬧之音,莫名顯示出一份煙火氣息。
小鎮幽深,越到寂處,越見高雅,排排竹節高挺於空,青色的磚瓦屋脊此起彼伏。
美景如斯,身旁卻無靜意,月猗冷冷冷橫眸,慢慢地啟唇開口:“謝菡,你好吵。”
一段話,極為簡練,正中靶心。
南梔忍不住彎唇。
謝菡就像人被踩中敏感的尾巴,整個人霎時間變得不好,“你才吵,你全家都吵。”
聞言,月猗輕挑眉梢,麗眸微眯,“你說誰吵?”
“我說……”
話到嘴邊,卻突然止住,謝菡飛快地捂住雙唇,一雙巧眸來迴轉動,透出絲絲緊張與不安。
月猗頓覺滿意,轉身邁步向前,墨紅的背影帶出幾分瀟洒之姿。
“記住你今日的行為,下次再犯,我定會一一悉數告知於莫問長老,或者,我也不介意行使少主的權力,讓你到畫骨泉中走一趟。”
句句威脅,不似作偽。
謝菡強自忍住對畫骨泉的懼怕,連連點頭,蒼白的臉色,如同一隻被人欺負到極致的小獸,冷顫之餘,亦有恐慌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