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好友沈明枝曾說,看男人不能只看他的家世和樣貌,還要看他的性格。
每個人展示給外界的都是扁平的,如何從那扁平的一面看出他隱藏的屬性,很簡單,看他住的地方,或者是他車的內飾裝修與整潔程度。
孟寧藉著系安全帶的姿勢,扭頭悄摸地瞟江澤洲一眼。
他低頭看着手機,側臉表情冷淡又平靜。
不得不承認,沈明枝言之有理。
這輛車裏沒有任何有關江澤洲的照片,也沒有任何小擺件,但到處都透着江澤洲的氣息——整潔的內飾,空調送出的冷氣,以及縈繞在鼻尖的淺淡香水味,乾淨而又凜冽的雪松男香。和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如出一轍。
安靜,但令人瑟縮。
江澤洲出聲,聲線無起伏:“你住哪裏?”
孟寧:“望江嘉苑。”
這話令他轉過頭,瞥她一眼,眼神帶著剋制的詫異。
孟寧明知故問:“怎麼了?”
他收回眼,“沒什麼。”
過幾秒,才說:“我也住那兒。”
她當然知道。
要不是知道他也住在望江嘉苑,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今兮,住她那兒去。
孟寧其實不太會撒謊,但她在撒謊這件事上似乎又無師自通,尤其是在面對江澤洲的時候。仔細想想,或許這是一種天分。
連喜歡都能裝成素未蒙面,更遑論是其他。
孟寧唇角往上揚,禮貌式微笑:“挺巧的,但我好像從沒遇見過你。”
江澤洲發動車,一言不發。
車廂內驟然陷入安靜。
地下車庫車門緩緩向兩側開,車子平穩駛出車庫,到馬路上。
外面的雨比剛才更大,雨水漫成簾幕,風卷席着雨幕,像是一場海嘯。
夜晚六七點,下班高峰期。
街道上的行人舉着傘,狂風肆虐,傘面掀翻,只剩傘骨。不到十分鐘,積水上漲,車輛不得不減速慢行。
車載電台實時播報:“颱風以極高的強度登陸我市,颱風帶來的暴雨現已造成多個縣市大面積受災……”
孟寧冷不丁想起今天出門前的天氣推送。
下意識道:“……真來颱風了啊。”
她當時還覺得天氣預報預報錯了。
江澤洲突然問:“出門前沒看天氣預報嗎?”
“看了。”她望着窗外的雨夜,說,“我以為預報錯了。”
“你可以下載一個氣象播報app——‘天雲’。”
“我用的就是這個。”
記憶中,江澤洲並不是個健談的人。而且,推薦app也不像是江澤洲會做的事。
遲疑幾秒,孟寧問他:“你……”
話剛出口,就被短促的手機鈴聲打斷。
連了車載的手機,鈴聲透過汽車音響,在逼仄車廂內盤旋迴盪。
江澤洲按下接聽。
“什麼事?”
“江總,天雲公司研發部臨時召開會議,他們想和你進行視頻通話,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我在開車。”
“語音通話呢?”
江澤洲敲了下方向盤,“車上有人。”
助理秒懂,“那我聯繫副總?”
江澤洲“嗯”了聲,隨即掛斷電話。
城市街頭的路燈盡職盡責地亮着,風將光影搖碎,落進孟寧的眼底,澄澈又明晰。
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江澤洲開了家風投公司,估計“天雲”APP是他投資的。
往常不到半小時的路程,因為下雨,多開了十多分鐘。
遠遠地能看到小區高樓輪廓,就在孟寧以為會一直這麼安靜下去的時候,江澤洲突然說:“我弟弟不懂事,經常會弄些惡作劇,開些玩笑,孟老師別往心裏去。”
孟寧只用了三秒的時間就解讀出他的言外之意,
——江渝汀說的讓她當他的嫂子,是惡作劇,是玩笑話,讓她別當真。
好在車子經過的這條窄巷沒有路燈,昏蒙環境,將一切情緒藏匿。
孟寧維持着聲線,道:“我沒往心裏去。”
車駛入地下停車場。
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淅瀝的雨聲隔絕,只剩車軲轆碾壓地面的聲音。
江澤洲問:“你住在哪一棟?”
孟寧:“七棟。”
七棟對應的停車區域是G區,江澤洲紳士地將車停在G區,“到了。”
孟寧解開安全帶:“謝謝。”
直到車門關閉,她都沒等到一句“不客氣”。
——江澤洲還是江澤洲,紳士中帶着疏離,體貼里盡顯冷漠。
車子駛離的速度飛快,像是迫不及待想從她視野里逃開。
等到車子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孟寧緊繃著的身線,徹底鬆散。她整個人跟失了魂似的,上電梯,開門進屋,關門,癱在沙發上。
沒有開燈的室內,一片黢黑。
驀地,她想起那天。
也是這樣的黢黑環境,門禁鎖的狹窄房間裏,只有她和江澤洲二人。
那是高一時的元旦放假前夕。
比起元旦三天假期,學生們更期待學校的元旦晚會。附中的社團文化盛行,單單是舞蹈社團就有不下十個,但學生們最期待的並不是舞蹈,而是學校的交響樂團。
與其說期待交響樂團的演奏,不如說期待的,是交響樂團的大提琴首席——孟寧。
孟寧不是學校里最漂亮的女生,但絕對是漂亮的女生里最低調的那一個。
十幾歲的少年的眼裏,妖冶張揚的女生,美則美矣,看久了便覺得聒噪無味。
而孟寧,清冷,安靜,像是霧蒙蒙的江南煙雨,一笑起來,眼底淚痣盈盈——再沒有任何一張臉,能比她這張臉更配得上“初戀臉”這三個字了。
不少人追她,低調的,張揚的,各種方式層出不窮。
就連她在後台化妝,都時不時有男生過來和她搭訕。
好不容易拒絕完一個,又來一個。
休息室里,其他人調侃她:“孟寧,該不會待會演奏的時候,台下的都是你的愛慕者吧?”
“我敢打賭,今晚過後,學校貼吧都是她的照片!”
戲謔聲不斷,孟寧只覺頭疼。
離她演奏還有好一會兒,怕又有人來找她,孟寧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休息室。
她記得,還有個休息室沒人用。
閑置的休息室在走廊盡頭,她推開,狹窄的密閉空間,光影無所遁。
她快速鑽進去,欲關門,莫名感受到一股阻力,她以為是這門壞了,隨即轉身,背壓着門板。就在這時,一道身影覆蓋在她身前,人影高大,藉著晦暗光影,她只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頸,以及凸出的喉結。
是個男生。
孟寧嚇得尖叫:“啊——”
男生拉門的手,改為捂着她嘴。
正因此,門失去拉力,被她脊背一壓,緊密嚴實地合上。
外界的光和喧囂,徹底隔絕。
孟寧隱約聽見男生煩躁的一句髒話。
近在耳側,男聲如她鼻尖嗅到的冷硬塵埃般清晰。
她眼睫輕顫,抬眸想看眼前的男生,但休息室內一絲光都沒有,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能通過他的聲音,以及他壓在自己身側的雙手,和近在咫尺的距離,感受他的存在。
“那個……”她出聲提醒,“你的手?”
他們現在的姿勢,屬實曖昧,她仰頭,他低頭,一片黑黢黢,可是兩雙明亮的眸,就這樣撞上。
這距離太近了。
再近一點,就能親到了。
孟寧不受控地想。
江澤洲似乎也覺察到,“抱歉。”
收回手,他轉了個彎,和她並排,靠在門邊的牆上。
“沒事。”
“真沒事嗎?”他反問。
孟寧不解,扭頭,在暗夜裏找他的臉。
“門被你鎖上了。”江澤洲說。
“可以——”
想到什麼,孟寧快要出口的“打開”瞬間湮沒在唇齒中。
她忘了,這間休息室之所以廢棄,有兩個原因。原因一是燈沒用,原因二是這門壞了,只能從外面打開,裏面的人要出去,也得求助外面的人。學校後台休息室太多,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這間休息室,管理的老師就把這事兒拋之腦後了。
孟寧愣了好久,她反應過來,為什麼剛才江澤洲用那個姿勢壓着她,為什麼她開門時會有阻礙。
“……對不起。”道歉的人,成了她。
“沒什麼好道歉的。”
“可是,你出不去了。”
江澤洲勾唇淡嘲,“在你來之前,我也出不去。”
孟寧覺得這是冷笑話。她嘴角不可遏止地往上揚了揚,又問,“你怎麼在這裏?”
“吵。”
這話不知是在說她吵,還是在回她外面吵。
孟寧抬頭,望着聲音出來的方向,靜默不語。
分外漆黑的幽閉環境裏,只二人清淺呼吸交錯。
……
回憶就着室外的淅瀝雨聲,令她的大腦都變得睏倦無比,漸漸地,將她拉扯至睡夢中去。
當晚,她做了個夢。
是回憶的後半段。
孟寧和江澤洲,不知待了多久。
直到來後台找她的沈明枝,在各個休息室找她都找不到,最後,停在那間廢棄休息室外,敲了敲門,“寧寧?”
有那麼一瞬間,孟寧是卑劣的。
她不想答應。
她想和江澤洲多待一會兒,哪怕她看不到他的臉,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但他們在同一個空間裏,這就足夠令她開心了。
可下一秒,她就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
“——我在這兒。”
門拉開,廊燈濺入眼底,懾人的光令她眼睫顫動。
光似乎是有溫度的,灼燒着她的眼皮。
孟寧猛地睜開眼,眼前,是客廳的天花板。
一夢睡醒,一夜過去。
她回到了現實世界。
昨晚也不知怎麼,她竟然在客廳沙發上睡了過去。沙發再舒服都不如床,她睡的腰酸背疼的。
孟寧揉着腰坐起身,看了眼窗外。
暴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日光正盛,蟬鳴叫囂。昨夜的那場雨,似乎並未將夏日灼熱減退半分。
早上八點。
沒開冷氣的室內,熱而燥。
孟寧去廚房倒了一杯水,一隻手拿水杯,另一隻手拿着手機。
溫水過喉,干啞的嗓緩和不少。一杯水過半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是沈明枝的消息。
【我昨晚做夢了。】
閨蜜心有靈犀到這種程度也是難得,孟寧回:【我昨晚也做夢了。】
沈明枝:【我的夢有點可怕,說說你的吧。】
孟寧很坦誠:【我夢到江澤洲了。】
沈明枝:【不得了。】
孟寧:【?】
沈明枝:【不過也正常。】
孟寧被她這兩句沒頭沒尾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緊接着,手機屏幕里彈出一句話來。
——【你都二十三歲了,做個春夢什麼的,也正常,男主角是你以前的暗戀對象什麼的,挺好的。】
孟寧:“?”
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