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江澤洲十八歲出國留學,二十二歲留學回國。
他留學四年,回國的次數寥寥。他對家庭並沒有太多的留戀和依賴。正因此,畢業回國后,他就開始了獨居生活。
好在他的父母還有一個兒子。江渝汀尚處在需要關心和呵護的年紀,父母在每日操心他的日常瑣事中,減少了對江澤洲的注意力。
對旁人而言,未免倍感輕視,同樣是孩子,父母卻不能一碗水端平。但對江澤洲而言,他求之不得。
因為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過年的時候。
父母,以及家裏的一眾長輩,對他的關心從最初的——“公司現在發展的如何”、“公司要是缺資金可以找我”這樣的一系列關於工作的話題,變成了——“過了這年你就二十五了吧”、“有沒有對象?”、“也差不多時候要定下來了”。
這半年來,他每次回家,面對的都是同樣的問題。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兒?你遇不到,爸媽給你找找。
就算他不回家,照樣也會被電話催問。
江澤洲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不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累,又煩。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撈起,按下接聽。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的,來人沒出聲,江澤洲也沒看來電,卻輕而易舉地念出對方的名字,“周楊,你就不能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和我說話?”
聲音平穩,但帶兩分不耐。
嘈雜聲逐漸小去,直至一聲關門聲,將其隔絕在外。
周楊:“今兒個火氣挺旺的啊江總,發生什麼事兒了?”
江澤洲沒搭理他。
周楊自問自答:“哦我想起來了,今兒個是您老人家每個月回家的日子,也就是說——大名鼎鼎的華銳資本的江總,又被念叨着到底什麼時候能找女朋友。”
江澤洲:“能閉嘴?”
周楊幸災樂禍地笑,復又想起什麼,說,“你爸給你介紹的那些女生怎麼樣,是不是一個不如一個?”
他似乎話裏有話。
下意識的,江澤洲想起那些女的,出身,家境,自身條件都不錯,只是行事作風,是他一貫嗤之以鼻的類型。
按理說,他父親就算再急着讓他結婚,找個愛混酒吧夜店的,倒也能接受,但離過婚的……
江澤洲反應過來,“你動的手腳?”
周楊大笑:“還不賴嘛你,這都能猜到。”
江澤洲皺眉:“你什麼時候和我爸見面的?”
“我哪兒敢和你爸見面啊?”周楊語氣警惕又恐慌,“你爸每次見我都問我身邊有沒有好姑娘,介紹給你——我要怎麼回?我要說,叔叔,我身邊的姑娘看到您兒子都恨不得貼他身上去。”
“……”
“但您兒子恨不得把她們扔到五百米開外。”
“……”
江澤洲扯了扯嘴角。
周楊說:“不是我,是小江換的照片。我就是提供照片,真正換照片的,還是你弟。”
江澤洲面色冷凝,“他換照片?”
聽出他話語裏的怒意,周楊立馬給江渝汀求情,“他不也是為你好么,江澤洲,你可別凶他啊,他年紀小不懂事兒,就是喜歡在家裏翻翻找找,可能就是一個不小心,碰到你爸的東西而已。”
“然後再一個不小心,把裏面的東西換了?”他語氣一沉,透着危險。
“……”周楊一噎,“這不是為你好嗎?”
“擅自動別人的東西,這也是好嗎?”
“江澤洲你這人真的沒勁兒你知道嗎?”周楊和江澤洲是兩類人,前者生性散漫,後者循規蹈矩,偏偏這倆人還能廝混這麼多年。
周楊覺得:“小江不是為你好嘛,你至於生他氣嗎?”
江澤洲:“亂動別人的東西,就是不對的。”
周楊服了他這一根筋的腦子了。
電話戛然而止。
江澤洲握着電話,禮貌三聲,輕扣江澤洲練琴的房門。
而後,推門。
“抱歉,打擾一下。”
室內尤為安靜。
江渝汀沒有練琴,站在孟寧面前,看見江澤洲時,一臉邀功的表情,“哥哥,我和你說——”
“——江渝汀。”江澤洲打斷他,極淡的聲音,卻如室外黑沉沉的雨夜般,尤為壓迫感。
江渝汀被他那語氣給嚇到,熱情瞬間湮沒成灰。
他怯怯:“……哥哥。”
江澤洲冷冷地拽着他後頸處的衣服,“出來,我和你談談。”
寒氣森森。
江渝汀被他拎起,在半空中晃着腳:“哥哥,我還要練琴,你放開我。”
江澤洲來之前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練琴時間結束了。
“五點了,下課了。”
“我要加課!”江渝汀嚷嚷,“我不要和你談,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我們之間有代溝。”
“……”
其實有那麼幾秒鐘,孟寧有被江澤洲身上散發出的冷硬氣場給嚇到。她楞在原地,想說些什麼,但又想到那是他們兄弟倆的事兒,她只是一個大提琴教師而已。
說到底,她是外人。
琴房再度陷入寂靜。
只雨珠拍打窗戶的聲音滴答作響。
孟寧回到位置上坐下,幫江澤洲整理了下弄亂了的琴譜,又將琴弓和琴放回原位。做完這一切,放在包里的手機嗡嗡震動。
她拿出來,是沈明枝發來的消息。
沈明枝:【你失聯了嗎?】
往上一條的聊天,停留在三個小時前,沈明枝發的語音。孟寧記不得她發什麼了,於是語音轉文字——“你又沒見過他,怎麼知道他長沒長殘。”
孟寧彎了下嘴角:【江澤洲沒長殘。】
沈明枝秒懂:【見面了?】
孟寧:【嗯。】
沈明枝:【在他家?】
孟寧:【嗯。】
沈明枝:【你除了說嗯還會說什麼?】
安靜了會兒,孟寧低下眉,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打了一長串話,卻又刪掉。
孟寧:【沒什麼。】
沈明枝:【?】
孟寧:【明天吃飯再和你說吧。】
沈明枝:【不帶你這樣的,吊人胃口。】
這邊,孟寧和沈明枝聊天。
另一邊,江澤洲把江渝汀拽回自己的房間。
兄弟二人,面對面站着。
江澤洲低着頭,江渝汀氣沖沖地仰着頭。
江澤洲:“你知道我要和你談什麼嗎?”
江渝汀:“談什麼?”
江澤洲:“為什麼亂動爸爸的東西?”
江渝汀心虛極了,雙眼飄忽着。
江澤洲俯視着他,嗓音低沉:“如果有人不經過你的同意,把你的玩具車給拿走,你會開心嗎?”
江渝汀:“……不開心。”
江澤洲:“所以,為什麼要動爸爸的東西?”
江渝汀理直氣壯:“那些女孩子我不喜歡,我不要他們當我的嫂子。”
“這就是你換掉照片的理由?”江澤洲眼裏閃過一絲責備,“——胡鬧。”
“反正我不喜歡她們,我就喜歡小孟老師,”江渝汀下巴一揚,堅持道,“我就要小孟老師當我的嫂子。”
“小孟老師?”
“就是我的大提琴老師。”
“……”
江澤洲眼底再起無奈,老來得子,到底是太寵了,寵的江渝汀都開始安排起他的事兒來了。
江渝汀執拗地盯着他,下一秒,他眼眶紅了,拉着江澤洲的褲腳,“哥哥,你和小孟老師相親吧,好不好?”
江澤洲知道他這是故意示弱,面無表情地拒絕:“不好。”
江渝汀:“為什麼不好?”
江澤洲:“因為我不想談戀愛。”
說罷,他彎腰,再度把江渝汀拽起來,走到房門邊,拉開房門,把江渝汀扔了出去。
江渝汀敲着他房門,“哥!”
“——哥哥哥哥!”
“……”
“……”
任他如何敲門,江澤洲都如同這門板,沒有一絲回應。
江渝汀沮喪地垂下腦袋,氣哼哼地說:“不好就不好!小孟老師說不定還看不上你呢!!”
甩下這麼句話,江渝汀用力地踩着地板,蹬蹬蹬——地,回到練琴的房間。
他推開門,“小孟老師!”
孟寧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了。
她半彎着腰,和江渝汀對視,“怎麼了?”
注意到她背上包,江渝汀問:“你要走了嗎?”
孟寧:“對呀,我要回家了。”
江渝汀:“可是外面在下雨。”
孟寧哭笑不得:“下雨也得回家啊。”
江渝汀拉着她的手,“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江渝汀邊下樓邊嚷嚷:“爸爸,雨下的好大,小孟老師沒有開車,你讓司機叔叔送小孟老師回去好不好?”
孟寧最不喜歡麻煩人,趕忙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江渝汀撒開孟寧的手,在屋內轉了好幾圈,最後迷茫道:“人都去哪兒了啊?怎麼都沒有人啊?”
孟寧在玄關處換鞋,順勢說:“小江,我走啦。”
“可是外面雨好大。”
“所以,”她溫聲細氣,“你能不能借我一把傘?”
似是確認父母和司機都不在家,江渝汀徹底認栽。無可奈何地折身去儲物間找傘給孟寧,走到半路,腳步一頓,“小孟老師,我可以找個人送你回去。”
孟寧:“你家裏不是沒人了嗎?”
江渝汀:“誰說的,我哥哥肯定在!”
他扯着嗓子,朝樓上喊:“——哥哥!有事兒,急事兒!”
孟寧微張着嘴,想攔住他,但她沒出聲。
不到半分鐘,江澤洲出現在二樓走廊。
他俯身,往下望。
“什麼事兒?”
雖然剛吵完架,但這會兒,江渝汀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或許這就是家人。
他眯眼,討好地笑:“哥哥,外面的雨下好大,小孟老師今天沒開車,你能不能送她回家啊?”
外面的雨好像又大了些,雨珠砸着窗玻璃,發出清脆聲響。
江澤洲站在二樓,她站在一樓,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身上幾乎只有冷漠的氣場。
這場景,讓她想起多年前的雨夜。
周楊讓他送她到校門。
江澤洲站在風口,為她擋去不少斜風細雨。
他微濕的額發下,是一雙漆黑淡漠的瞳仁,無情緒地盯着她。
暴雨肆虐的夜,他們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
過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幾秒鐘,江澤洲把傘遞給她,“傘給你,別淋濕了。”
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進那雨中。
盛大滂沱的雨霧嘩啦落下,少年桀驁的身姿依然挺拔。雨珠將他的校服淋濕,校服緊貼肌膚,清晰勾勒出他的脊骨。
彷彿有什麼東西,也變得清晰起來。
孟寧抓到了江澤洲皮囊之下的部分——
紳士,卻又疏離。
冷漠,卻又體貼。
……
沒想到,時間流逝,一場暴雨,又將他們拉回至從前。
江澤洲許久沒出聲。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打車回去就行。”
孟寧轉過身,低垂的眼底,一片黯色。
她推開玄關處的大門了,夜風涼絲絲的,夾雜着雨水,落進她眼睫。她不適地眨了眨眼,而後,就聽到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冷冽嗓音。
“——你住哪兒,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