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第 262 章
可是殿下卻沒有如他父親所希望的那樣,放棄親身涉險。
只見偽裝成漕幫中人的殿下自然地搖頭,道:“岳指揮使說笑了,在下一介布衣,不過有些勇武,何來坐鎮後方,調兵遣將之能?”
厲王殿下說他沒有調兵遣將之能……
岳家父子眼角同時抽動了一下,差點沒能繃住表情。
如果身為邊軍統帥、當世武將第一人的厲王殿下都沒有,那世間還有什麼人敢稱自己有?
不過借這句話,殿下也確實表明清楚了他的態度。
總之無需多言,照原定計劃進行就是。
見狀,岳指揮使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只希望自己帶出來的兵不要丟了他們夔州軍的臉,能夠用他們的勇武一舉剿滅無垢教。
同時,他也朝自己的兒子投去深深的一眼。
岳小將軍明白,父親這是要他不惜性命保護好殿下,就算父親不提,他也會這樣做。
山中豪雨維持着狂降之勢,將山林中的一切聲音都掩蓋在了其下。
隱蔽的林間紮起的帳篷就只有岳指揮使坐鎮的這一頂,因為除了少數要留下的夔州將士,其他人都要出動圍攻青龍寨。
在帳中議戰的眾人出來以後,在林間沉默地席地而坐、恢復體力的夔州軍將士很快就起了身,沉默而迅速地組成了進擊的隊伍,開始接受指令。
當全部作戰指令都傳達完畢,五千夔州軍精銳盡數完成集結,同樣從帳中走了出來,站在雨中的岳指揮使拔出了腰間金刀,刀刃在雨水中猛地一揚,在這一瞬間斬斷了雨絲:“全軍——出擊!”
林中鳥雀展翅,夔州軍化成鋼鐵洪流,分成四個方向朝着青龍寨所在的山頭聚集過去。
陳松意跟蕭應離和四名天罡衛身在其中,他們去的是草木最繁盛的南面。
薛靈音跟他們一道。
她手下的得力幹將則分散在了另外三個方向,作為熟悉青龍寨地形的先導,準備隨時應變。
沖在最前方的除了遊俠以外,就是夔州軍中的先鋒。
陳松意、蕭應離跟薛靈音等人則在隊伍的中間。
岳小將軍跟在他們身後,看到厲王殿下跟永安侯一起,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沒有直衝到最前面去,他稍稍地放下了心,調轉目光看向前方。
南面草木多,卻也是最陡峭最濕滑的,在這一面上去並不容易。
沖在最前方的遊俠跟將士在藉著沖勢爬上了一段之後,就在雨中解下了自己腰間的繩索。
繩索的一端綁着掛鈎,他們停下來,用力把掛鈎往上一甩。
飛出去的繩索紛紛纏住了一處山石或樹木。
以單腳蹬地的方式試過了繩索的結實程度,沖在最前方的這群人就開始抓着繩索向上攀爬。
在他們爬上去之後,後面的人才接着抓住繩索往上爬。
陳松意沒有動。
這樣的坡度,就算她落在最後一位,不藉助工具她也能三兩下就帶着身邊的人飛到最頂上去。
雨水再次打濕了她的臉,一道道水流順着少女瑩白的臉頰滑下來。
她凝神於目,藉著另一種視野看天地間的元氣流轉。
在明處沒有敵人,但不代表在他們開始進攻之後,暗處的陷阱不會發動。
北面坡度和緩,無需藉助工具就能上山,將士正在攀爬中,很快就來到了半山腰處。
就在他們直起身的一瞬間,忽然感到眼前一片白茫,接着天地間的雨聲都褪去,世界寂靜無比。
“怎、怎麼回事?”
同樣走北面的遊俠們看着這一幕,他們上一次來的時候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本能地,他們朝着身旁的人看去,見到除了天地白茫茫、雨聲消失以外,同伴都還在身邊。
跟他們一起來的夔州軍身上鎧甲沾透了雨水,甚至還在往下流。
“警戒——”
先前入帳的其中一位隊長舉起了右手,五指緊握成拳,如同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腳下的山石沒變,夔州軍迅速地組成了隊形,拔.出了手中的武器,向著空茫的四周等待隨時出現的敵人。
“天!看天上——天在靠近!”
其中一個遊俠指着天空喊出的這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他們這才發現,那朝他們包圍靠近的是一塊遮天蔽日的白布。
因為這塊布大得沒有邊界,將他們都包圍了起來,所以天上的雨才停了。
遮天蔽日的白布,純白無垢的世界。
這樣詭異的場景,哪怕是出身夔州軍營的精銳也感到背上起了一陣白毛汗。
儘管不知道是只有他們這邊遭遇了這樣的怪象,還是四面都如此,但陷入這樣的困境,就說明山上的敵人已經發現了他們。
負責領隊的隊長迅速下達了指令,“放信號彈!”
告訴另外三個方向他們遇到了襲擊,讓他們保持警惕。
他話音落下,負責保管信號彈的士兵就立刻取出了用來傳遞信號的煙花,猛地拉開。
空氣中響起“咻”的一聲,煙花發射了出去,可是卻一頭衝進了鋪天蓋地的白布中。
沒有爆炸,也沒有放出警示的信號。
看到這一幕,眾人心中更加凜然。
就在這時,安靜的空氣中響起了梵唱。
空靈飄渺的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高高低低地重疊在一起,沖刷着他們的心神。
原本握緊了兵器、心中充滿警戒的遊俠跟將士們在遭到這陣空靈梵唱的洗滌之後,感到心中的殺機消弭了下去,想要戰鬥的意志也消失了。
白幕朦朦中,他們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身姿飄渺地從山上下來。
她一步就能走出數尺,轉瞬就降臨到了他們面前。
“純白無垢,復我明真……”
她的聲音似遠似近地沉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身形也停在了他們面前。
這些遊俠跟將士全都神情恍惚地看着她。
這個女子生得並不美麗,但是在她身上卻有一種神性。
她站在那裏就像一座神像,眼睛裏包含了憐憫、慈悲。
像極了凡俗的信徒雕塑描繪的觀音像。
“來吧……”無垢聖母朝他們伸出了手,像是要接引這群迷途羔羊步入無上妙境,脫離塵世的殺戮一樣,“這裏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隨我來,一起去無垢天國……”
“哐當”一聲,有士兵鬆開了手裏的武器。
他被她催眠了,脫離了隊伍朝前走去。
緊接着,又是“哐當哐當”數十聲,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轉瞬間就有數十人邁動腳步,不由自主地要歸附於她。
而就在這個時候,幾個隊長懷中避水處放着的一張符紙卻發起熱來,一瞬間就從毫無存在感變得滾燙,猶如一點火星落在了他們的心口。
這點滾燙的溫度立刻讓他們從這種被催眠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們找回了神智,看到那些正在脫離隊伍、朝着前方的無垢聖母走去的屬下,立刻大喝一聲:“夔州軍聽令!”
幾個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充滿了武將的血氣,跟懷中符紙燃燒帶來的一點真意,落在眾人耳中如同驚雷,令他們渾身一震。
那些脫離了隊伍朝着前方走去的身影也定住了。
在下一聲“歸隊!”的大喝傳來時,眼中的恍惚瞬間散去。
“怎麼了……?”
“我……”
他們本能地想要握住自己的兵器,可是卻發現手中空空如也。
被他們視如性命的武器已經拋在了身後,而那個蠱惑了他們的無垢聖母虛影還站在前方。
一陣風吹來,她的身影模糊了一下,腳下甚至沒有影子。
“還不快回來!”
喝醒了他們的其中一個隊長再次喝道,幾十人這才慌忙退回。
無垢聖母的影子似乎嘆息一聲,在原地消散。
空氣中的空靈梵唱也隨之消失。
然而,這並不意味着結束,反而令眾人生出了新的危機感。
退回隊伍中的遊俠跟士兵們重新撿起了武器,再一次擺好了陣型。
如浪一般抖動的白布朝他們靠近的速度加快了,天地彷彿都被壓縮成了一小塊。
伴隨着這不知會有什麼東西殺出來的白布逼近,山坡上的眾人陣型也一再地收縮。
終於,在白布縮到離他們只有十幾尺的時候,一群身穿白衣白褲,以白布遮臉,全身潔白無垢的白衣兵憑空出現,朝他們殺了過來。
外圍的將士立刻大吼一聲,迎戰上前。
剛才的無垢聖母只是一個幻影,這些白衣人卻像是實打實的。
雙方碰撞到一起,短兵相接,手中的兵器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
白衣人的刀割在夔州將士的手臂上,在盔甲覆蓋不到的地方劃出了一道傷口。
血液立刻從其中飆了出來,然後才是劇痛。
可是當夔州軍的將士手中的刀刺向他們的身體時,這些白衣人卻突兀地消失。
他們彷彿重回了鋪天蓋地的白布中,下一刻又再次出現。
如果不是自己受傷的地方還在作痛,鮮血流到了手背上,將士們幾乎要以為這些白衣人也是幻象。
“是真實存在的對手就好。”看着那些數量翻倍、再次朝他們殺來的白衣人,夔州軍士跟巴蜀遊俠心中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只要真實存在,就能夠被殺死。
他們揚起了手中的武器,毫不畏懼地迎上前去,發出了震天的怒吼:“殺!”
……
雨水還在鋪天蓋地地澆下來,沖刷着裸露的山石。
在青龍寨四角,用山上的竹子重新修補起來的圍欄上,各站着四個身影。
他們身上都穿着寬大的道袍,手中撐着一把傘,在斜吹的風雨中居高臨下地看着從山下攻上來的軍隊。
在他們眼中清楚地映照出山坡上的真實戰鬥——沒有白布,沒有神出鬼沒的白衣人,在自相殘殺的就是通過各種方式攀爬到了半山的遊俠跟士兵。
他們在雨中拼盡全力地攻擊對方,彼此殘殺,手中的刀劍砍在同袍的身上,帶出的血液一下子就被暴雨沖刷乾淨。
四面的戰場不斷地傳出咆哮跟怒吼,不斷有士兵滾落下去。
在盯着下方的四個人眼中彷彿都潛伏着紅色的光芒,看到幻陣令他們敵友不分,還沒有爬上來就開始自相殘殺,臉上都露出了殘忍的、帶着快意的笑容。
這些凡人在他們的術法之下就像螞蟻一樣,不能掙脫。
看他們掙扎,被自己所持有的、更高層級的力量所操控,他們就感到快樂。
來吧,互相廝殺吧。
看這些螞蟻當中最終能有幾個殺出重圍,可以來到上方,成為他們的玩物。
雖然只是健壯一些的螞蟻,但應該也可以承受他們更多的力量,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樂趣。
然而,就在這時,青龍寨所在的山頭,方圓數里籠罩的天地元氣流向突然起了變化。
這些站在高處、饒有興緻地觀賞着下面混亂的門徒撐着傘,動作一致地抬起了頭。
他們看向天空。
只見原本下着雨的天空,雨絲好像靜止了一瞬。
被道人的道術浸染、心性徹底被道術所影響,叛出了天閣、跟着他入蜀的四人今日是來負責接走被收集來的四柱純陰的孩子,山下的幻陣正是他們所佈下的。
在他們的推演中,這支來自夔州軍的隊伍本來陷入陣中就應該沒有掙扎的餘地,所以他們才會打算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實驗一下自己的道術。
可是看着雨點停止在空中、天地元氣被操控的這一幕,他們眼中就浮現出了一絲忌憚。
“這是閣主的拿手好戲,他追來了嗎?”——他不是應該死在了天之極嗎?
這個念頭閃過,滯空了一瞬的雨在他們眼中又重新墜落下來,彷彿解除了時空的凝滯,天地間再次被密集的雨聲所充斥。
下一刻,積蓄了大量雨水的雨雲中就爆發出了紫色的電光。
電光閃爍,攜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朝着青龍寨劈了下來!
一道粗壯的雷光精準地劈在了幻陣的陣眼上,引發了劇烈的爆炸。
隨即,天上醞釀的紫色雷光又再次分為四道,從天而降,劈中了他們所站的方位!
青龍寨的四角再次傳來爆炸的聲音。
硝煙四起,沙石飛濺。
站在高處的四人不敢直面其鋒,各自翻身跳下。
有人手中的傘甚至被雷光劈碎,令他們身上也沐浴到了雨水。
青龍寨中的無垢教徒紛紛從各自的屋子裏跑了出來。
無垢聖母的能力是隨着這個幻陣一起發動的,陣法一破,她就睜開了眼睛。
而隨着幻陣被破,令夔州軍跟遊俠隊伍陷入混亂、自相殘殺的幻象也散去了。
天地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樣子,他們看着正在跟自己交鋒的“敵人”,見到一張張熟悉錯愕的面孔。
不等他們錯愕太久,天上的雷鳴就召回了他們的神智。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被閃爍的電蛇照亮。
撕裂天際的雷光中,他們看到從青龍寨四角翻身而下、朝着他們飛來的飄逸身影。
看着來人身上的道袍,跟不把下面的上千人的隊伍放在眼裏的狂妄,眾人就知道來的就是剛剛操控了幻象、讓他們自相殘殺的敵人。
看清了敵人,帶着剛才被戲弄的怒火和面對強敵要殺死對方的決心,這些停留在半山上的士兵跟遊俠再次發出了怒吼,握緊手中兵器,朝着沖向他們的敵人殺去。
趁着豪雨天氣,用雨水為媒、調動了天地元氣,施展了學自那捲羊皮的“五雷轟頂”,破了幻陣的陳松意放下了手。
雷光映照中,她看清了現身的人——
不是道人。
儘管他們身上穿着跟小師叔一樣的道袍,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那種陰寒的、危險的氣息讓她想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學習了蠱術之後的程明珠。
這些人或許也是跟她一樣,被道人的術法所污染、迷失了心智的人。
可為什麼他們身上穿着天閣的弟子服,陳松意沒有來得及多想。
看着從四角奔下的身影像鷹隼一樣掠向山坡上的將士,要像刀尖一樣狠狠地刺入獵物體內,她再次溝通了天地元氣,在堆積着雨水的掌心接連畫出了數道符。
幻陣已破,但這幾個人佈置在青龍寨周圍的陣法殘留的部分卻沒有受到損壞。
她藉著天地元氣,直接補全了殘陣,反過來加持在了和他們正面接觸的將士跟遊俠身上。
雨水在這一刻成為了她操縱的一部分,朝着她落來的時候也近不了她的身。
站在她身邊的眾人——包括厲王、薛靈音等人在內,全都被這樣的力場包圍在其中。
朝着他們墜來的雨紛紛被無形的氣流彈開。
而在他們眼前,這座被雨所籠罩的山頭,草木碎石之間彷彿氤氳起了淡淡的光芒。
隨着掌控陣勢的陳松意一催動,光芒猛地綻開,在那幾個衝下山的門徒與他們短兵相接之前,接連的“護”、“銳”、“疾”等金色符文就凝結成形,加在了全軍身上。
下一刻,所有奔跑着向上準備迎戰的將士跟遊俠就感到周身一輕,疲憊消除,速度變得更快了,手中的兵器甚至也閃過光芒。
不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實,但見到身旁的同伴全都加速衝鋒以後,察覺到了這一點的將士也發出了咆哮,沖向敵人。
從剛才的落雷破陣開始,薛靈音就一直處在強烈的震撼中。
現在再見到金光加持后,自己的人跟夔州精銳全都戰力提升,她更是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人能夠操縱的力量嗎?
一個出身漕幫的少女,能夠做到這樣的事嗎?
因為他們站在陣勢的範圍之外,所以她無從體驗那道金光加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感覺。
可從蕭堂主甚至岳小將軍的反應來看,他們似乎都很清楚——後者眼中雖然也有震驚,卻不像自己一樣因為震撼而茫然。
直到山坡上的兩方接觸,陳松意這才再次睜開眼睛。
被彈開的雨水又回到了原本的軌道,砸向眾人。
在準備動身前來無垢教之前,她就清楚,自己的精力不夠畫出武裝全軍的符。
但是如果借用天地之勢,比如借用這場雨,只要畫一道符就可以加持到所有人身上。
而借用了殘餘的陣法來放大威力,節省力量,這是意外之喜。
做完這一切,她才再次看向了山頂。
山下鬧出的動靜這麼大,道人如果在的話,就應該知道自己已經來了。
而有了幾道符的加持,再加上戰陣跟勇武,夔州精銳跟蜀中遊俠全都展現出了足夠的實力,將那四個門徒困住。
而前方的人擋住了這四人之後,剩下得到加持的眾人就繞過了戰場,繼續朝着上方衝去。
這一次,不用繩索,不受雨天的環境影響,他們在天邊閃爍的雷光中一口氣衝到了頂峰。
“……”
看着兩邊如同黑色洪流一樣的軍隊繞過自己朝着上面衝去,這些親自下來,打算用道術跟這些螻蟻交手的門徒眼中凶光更盛。
他們各自領悟的術都不一樣。
有的可以奪取生機,有的可以在皮膚相觸的時候將人瞬間冰封。
還有的同幻境中的白衣人一樣詭異,明明身在幾個將士的包圍中,在他們手中的槍尖交叉着把他當胸穿透的時候,圍住他的夔州將士卻發現他們穿透的根本不是本人,而是一截木頭。
可不管怎麼樣,他們的術在得到了陣勢加護的將士跟遊俠面前威力被削弱了,讓他們根本不能如想像中那般輕而易舉地抹殺這些人。
見他們被牽制住,陳松意也就沒有選擇先親自動手殺死他們,而是轉向了厲王:“我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