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心靈感應

第97章 心靈感應

郎豕在家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雖然,郎豕只是借宿在那裏,但史密斯一家人的熱情和真誠讓郎豕感到,自己好像就是他們家裏的一個成員。

周一一早,威爾森自己坐巴士去了學校,而安德魯駕車去倫敦的公司上班卻捎上了郎豕,兩個女孩向郎豕揮着手,真的像是在和哥哥說再見。

“說真的,你們會樂器的人就像魔法師,兩隻手一動就能憑空變出美妙的音樂。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辦到的?”

堵在路上的時候,安德魯·史密斯先生半開玩笑地看着郎豕。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情不自禁地在面前揮舞着,像在表演魔法師揮舞魔杖。

郎豕被他逗笑,想了想說:“努力練習,再加上一顆純凈的心。”

“沒有天賦?”

“可能也需要一點吧,但不多。”

安德魯聳了聳肩,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哦天吶!難怪勞拉說我練不出來,我除了天賦什麼也沒有。”

郎豕笑得扶着額頭,英國人都是這麼愛開玩笑的嗎?安德魯的段子簡直是信手拈來,而且說得無比認真,這可打破了他來之前對“英國佬”的固有印象。

“安德魯先生,倫敦每天早上堵成這樣,您不擔心遲到會被老闆罵嗎?”郎豕其實是有些擔心自己會被雷蒙教授罵,如果他是另一個老頑童的話。

“你是說那個矮小的禿子?哦我恐怕他正在咱們後面那輛車裏呢。”

好吧,郎豕不打算說話了,他怕自己還沒到學校就要先笑死。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挨到了學校,郎豕下車抱歉地和安德魯說,讓他繞路遲到了。安德魯在車裏擠了一下右眼,十分肯定地說:“不用擔心,老闆他打不過我!”

還好,當郎豕從學校大門一路小跑到排練廳,雷蒙教授並沒有從高凳上跳下來大發雷霆。他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讓他隨意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便繼續翻看總譜給樂團講解。

郎豕走到靠牆的一排空椅子前,剛轉過身彎下腰,雷蒙教授突然毫無預告的一陣大吼,嚇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不要‘咘咘咘咘’……要這樣:叭叭叭叭------!”

雷蒙教授坐的高凳本來就有一米來高,現在他甚至還要站在凳子上,人高馬大的他,在整個排練廳的正中央高擎着右臂,像希臘神話里的宙斯神一樣怒目俯視着圓號手。

郎豕聽懂了,原來雷蒙教授在講貝多芬的《第五“命運”交響曲》。他給自己順了順氣,安撫了一下慌亂的心跳。

坐下之後,郎豕這才打量起這間排練廳和樂團來:凈高有七八米的一個大廳,縱深能容得下一整個交響樂團。可當樂手們的琴盒和譜台往座椅中間一放,還是略顯擁擠了些。供學生們休息和觀眾旁觀的摺疊椅緊貼着四面的牆壁一字排開,擺成了一條黑色的座椅長龍。

樂團的樂手多是金髮碧眼、稜角分明的西歐模樣,極少有像郎豕這樣黑頭髮、黑眼睛的亞洲面孔,這給這支樂團平添了幾分嚴肅和凌厲的氛圍。再加上他們排練的是大師貝多芬的作品,德國人嚴謹、甚至古板的印象又先入為主,令他心生無限的敬畏,坐在那裏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直到第一樂章的排練結束,銅管樂器奏出了最後一組雄壯宏偉的和聲,雷蒙教授放下指揮棒,排練廳里才開始窸窸窣窣地嘈雜起來。

原來,那些在演奏時一絲不苟的英國樂手們,私下裏也和藝大的同學們沒什麼兩樣,說笑打鬧起來也都像小孩子一樣。

“嘿!郎!”雷蒙教授坐到了郎豕身邊,把大手往郎豕肩頭一搭,笑着問他第一天來排練廳見習,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棒!”郎豕難掩激動的神情,搓着手說:“我來了以後就一直是在自己的琴房練習,今天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裏的樂團呢!”

雷蒙教授哈哈一笑,爽朗地說:“別擔心,以後有你想要逃課的時候!”郎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嗒!雷蒙教授打了個響指,扭頭喚道:“亞歷山大?”

一個瘦高個子的小夥子聽到召喚,跑了過來。

郎豕看到那是一個長着一副標準英倫面孔的男孩,白色面龐稜角分明,高鼻樑,深眼窩,有着一頭金黃色的帥氣短髮和一雙迷人的藍色眼睛。

“亞歷山大,這是史蒂夫·郎,我的中國學生。他和你是一個專業的,以後,你多帶帶他。”

雷蒙教授雙手張開扶着椅背,半坐半躺地笑看着他的得意門徒。郎豕不禁正了正身子,向這個英國師兄禮貌致意。

亞歷山大不僅長得帥氣,人也很好,在徵得教授的同意之後,主動邀請郎豕坐到了他的鋼琴凳上。

“以後,排練的時候你都可以坐在這裏,看着我怎麼彈。當然,你也隨時可以坐到左邊來,你來彈,我幫你看着,糾正一些我發現的問題。”

郎豕看着這個面相和藹的師兄,心情甚是激動。要知道,這可是RCM的樂團,而眼前這個師兄竟然像自己的同學和朋友一樣!

“我知道,平時你們排練的時候我就坐在右邊,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翻譜子。”

亞歷山大又笑了:“哈哈,郎,你的雙手可不是用來為我翻譜子的。我知道,你在鋼琴方面也很厲害,只要你想,我們隨時可以換位置,這樣你才能得到更多的訓練。”

郎豕心懷感激地點了點頭,同時也感到些許的慚愧。

排練廳里響起了雙簧管和提琴聲部對音的聲音,郎豕抬頭,見雷蒙教授已經坐回了排練廳中央那把高凳上。他知道,接下來的排練要開始了。

以往,郎豕都是以演奏者的身份坐在鋼琴前,而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者說觀眾,他還從沒有在這個位置近距離觀察過指揮和樂隊。從三角鋼琴上方看過去,只見雷蒙教授將手中的指揮棒輕輕一揮,引出了大提琴和中提琴聲部悠揚的齊奏。

第二樂章是整個《c小調‘命運’交響曲》裏最抒情的部分,那段旋律仿若是經過了與命運殊死搏鬥之後的冷靜、徘徊與反思。可演奏僅僅十個小節,長笛聲部一句常見的承上啟下的solo,竟聽得郎豕心中一顫。

聆聽過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人一定不會陌生,當經過了第一樂章的緊張和壓抑,風雨終於平息,弦樂聲部描摹出一片黎明前的氤氳,長笛那一句旋律宛若明亮的日出,穿透了層層雲霧,將熱情的光線投向天地。

可郎豕聽到的還不止這些,當長笛的聲音收斂漸弱,委婉下行,他好似還聽出了少女的心事,欲言又止,漸漸釋懷。亞歷山大不會明白郎豕為何蹙着眉頭,更想像不到此時此刻真的有一個少女,她意外地牽擾了郎豕的內心。

郎豕發現,他竟無法讓自己的精神集中在樂團精湛的演奏技藝與樂曲的雄偉壯麗上。他的心思,竟在那如漫天煙花般輝煌的高潮之後,再次被一段清雋柔弱的長笛獨奏牽動了。

那段如歌的旋律里,每一個顫音、每一句氣口似乎都是鮮活的、溫熱的,就好似她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深情地凝望、動情地傾訴……

不,不……不該如此感性。

郎豕知道,他們應當彼此成就,而不是放任年少懵懂霸佔了心智,讓大好的青春浪費在未知的變數里,讓最寶貴的感情敗給最廉價的現實……

儘管過程可能痛苦,但想一想未來吧!當兩個為夢想而努力攀爬的人在頂峰相遇,他們會擁抱着感謝今天的自己所做出的決定。

而她,郎豕相信,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也一定會堅持他們的約定!

·

八千七百多公里以外,海榮市的落日正緩緩沉入海天線。

天邊涌動着暗淡的雲影,仿若一座座飄浮在空中的城市,承載着虛幻的悲歡。

小貨車停在一家火鍋店的門口,開着尾門,打着雙閃。李爸去上廁所了,而查小逸正把最後一箱啤酒從貨車上卸下來,弓着腰,一個人吃力地搬進火鍋店。一咬牙,她將一整箱啤酒舉起,重重地摞在由啤酒箱子堆出來的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小山”上。

自從回家以來,她沒有一天休息過,不是幫着收拾魚蝦就是跟着李爸送貨,沾滿腥膻的雙手被魚刺劃得傷痕纍纍,火辣辣地疼,腰也酸痛得像斷了一樣。想到此刻她那些藝大附中的同學們還在享受着寒假的休閑,一陣委屈湧上心頭,查小逸無力地轉過身,撲在啤酒箱子上無聲地哭起來。

個體火鍋店的老闆應付完了客人,回到款台找了些零錢,正要付啤酒錢,卻見那個披着膠皮圍裙、戴着橡膠手套的女孩在抹着眼淚,老闆悄悄在零錢中夾了一包餐巾紙。

這世上,人與人的喜怒哀樂並不相通,老闆無心探究小逸為何傷心,店裏的生計也不允許他給予她更多的安慰。她也許遇到了難事,可誰沒有難事呢?老闆隱隱地嘆了口氣,不再去看她。

小逸攥着零錢回到貨車上,狠狠地關上了車門。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覺得在這個家裏,自己永遠只是一個拖油瓶、一個寄人籬下的長工。以前,她嫌母親懦弱、不爭氣,自己當著李爸也說了很多看似很有骨氣的話,可當真的回家來生活一段時間,她便深深地感到了恐懼和迷茫。

恐懼是因為李爸這個人遠比她了解的還要陰狠,他那天殺魚時的皮笑肉不笑,足矣震懾她一切不自量力的想法。迷茫是因為支撐自己的那些毒雞湯式的幻想轟然坍塌,她天真地以為去了南嶼鎮從此便可擺脫陰影,可是她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強大到能夠改寫自己的命運。

李爸還沒有回來,查小逸慢慢滑進副駕駛的座位里,閉上了眼睛。她感到好累,真的好累。幾天來的持續體力活讓她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此刻,她的心口像窩住了一股氣,呼不出,吸不進……

朦朧間,她好像又回到了藝大附中,郎豕學長的臉由模糊變得清晰,他在她面前晃動着五指,臉上還掛着欠揍似的笑容:“嘿,嘿!……小逸!……查小逸!……醒醒,你那句solo練會了么,就打瞌睡?”

“郎豕學長,我……我好睏,你再讓我睡會兒……”

“睡什麼睡?快起來!《培爾·金特》一口氣能堅持住了嗎?《胡桃夾子》的音階掰清楚了嗎?《阿萊城的姑娘》作業交給老頑童了沒?《梁祝》的引子有沒有感情了?”

“郎豕學長,求你……我就睡一小下……”

“查小逸?醒醒,別睡!”

“我好累……我累了……”

“小逸!喂,醒醒!別睡!你跟我約定好了,我們還要一起向著夢想努力呢!起來,別睡!你不醒我要放《命運交響曲》了啊,要把你嚇醒了哦!……”

查小逸恍然恢復了意識,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幾下。剛剛的夢也太真實了,好像感受到了郎豕學長在她耳邊呼出的熱氣,感受到了他的手指戳在她右肩上的觸感。

車外四周的天空已經黑了下來,路燈點亮。小逸揉了揉眼睛,李爸還沒回來么?

李爸回來了,一手握着廁紙,一手捂着肚子,從街巷對面一路跑過來。他拉開車門,看起來有些難受地爬進駕駛室,口中抱怨着中午的魚肉肯定不新鮮了,一邊發動着了車。

“你的肚子沒事嗎?”李爸斜眼看着小逸,而她正窩在副駕駛座里,頭靠在車窗玻璃上,指尖隨意地卷繞着自己的發梢。

不論李爸問什麼,說什麼,查小逸看着車窗外疾馳而過的街景始終緘口不言。少女的面容淡淡地映在了玻璃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貨車穿行在夜晚的街頭,當街邊的一家門面很小的樂器店映入眼帘,她的眼眸里好像閃過了一道光,雙手也攀上了車窗玻璃。查小逸望眼欲穿地看着,好似看到了小店裏有一位年輕的母親,帶着一個年幼的女孩在選購長笛……可惜,這幻想很快消失了。她的目光隨即又暗淡下去。

短暫的顛簸之後,車子停在了自家的小賣店門前。熄了引擎,夜晚靜得能聽清飛蛾撲撞路燈罩的聲響。一個穿着居家睡衣、披散着剛洗的長頭髮、踩着人字拖的准中年女人,像往常一樣從廚房端出熱菜熱飯,放在方桌上碼好。

“回來啦?今天她有沒有很乖?”章穎茹在擺放碗筷,一面客氣地引起話題。

“嗯。”李爸大搖大擺地進了屋,隨口應付。

小逸跟着李爸進屋的那一刻,心頭莫名被一股強大的壓抑、窒息和絕望感所佔據。她垂着頭,好像突然有點不認識母親了,眼前那個身材走了形的女人,曾經也是風韻翩躚、清高自適的妙齡少女啊……心口處像是有一陣寒流流過,她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姐!”

小逸感到有點意外,李桓竟擔心地喊了一聲,從他屋裏的電腦桌前站了起來。

“小逸啊,這兩天跟着爸爸跑前跑后,一定累壞了吧?”章穎茹輕撫着小逸的肩頭柔聲說道。

查小逸穩了穩呼吸和心跳,無聲地坐到了飯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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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比諾尼的長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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