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活就是這麼折磨
歲月如常,四季輪轉,便如紫霄宮中端坐的真武大帝的眼眸輕輕的一瞥,一年時光便如山澗的飛泉如練,去而不返,湧向芳菲將盡的人間。
夜幕初下,宿鳥歸巢。時有幾聲杜鵑,隱沒林中,又聽見山溪叮咚款款,放空了心便覺得天地無限,只有習習山風吹來,透着幾分惹人沉醉的神秘感。
一盞燈自山巔燃起,火紅如畫,點綴了已經沉浸在夜幕的墨色中的山巒。火光雖然照不遠,卻格外的鮮艷。然後不急不緩的沿着石階山路飄落而下,隱約間可以看見,那提着燈的人,是個少年。
蒼空如畫,蒼山如花,彷彿是七十二峰環抱成的這朵墨色青蓮,垂下一滴熾熱的閃光的露珠,落入芳菲將盡的人間。
山腳下一棟新建的酒樓,風吹着樓頭寫着新慶樓的青旗無聊的旋轉。
酒樓的大廳里孤零零的點起一豆油燈,燈後年輕的老闆娘打着哈欠,扒拉着算盤。可燈下的賬簿上空空蕩蕩的就沒啥好算的,真難。一如同樣空蕩蕩的大廳。
吱呀一聲,酒樓的大門輕輕的被打開了。彤紅的燈籠首先湧進大廳里,緊跟着進來一個背着劍的少年。
紅燈映照下,老闆娘一個機靈坐直了腰桿。她是個胡人女子,本就高鼻深目,在這光影交織之下,更有種英氣撲面的美感。她嫣然一笑,不禁讓少年心中略有些慌亂。
老闆娘連蹦帶跳的從櫃枱里衝出來,幾乎撲到少年的臉上:“少爺來信兒了?”
“唉,麥姐,你別激動。”少年掙扎着往後退了半步,和這個眼前這個叫做麥瑞的胡人老闆娘保持距離。
酒樓的後院一間涼亭之下。
通明的燈火照射在四雙按在桌面上做着弧圈運動的手上,伴隨着嘩啦嘩啦的聲響,他們正在進行着這個時代最流行的多人競技娛樂活動——打麻將。
“這把該我的坐莊了吧?”麥瑞興奮的伸手去抓着骰子。
卻被另一隻玉手輕輕拍落,“就你這豬腦殼,還打麻將?”說話的是坐在麥瑞對桌的另一個年輕漂亮的胡人女子南希,一年來她對湘楚方言有了興趣,當然學習結果似乎並不理想,“這把是小虎子。”
南希把兩粒骰子抄起來,塞到坐在她左邊的一雙男孩子的手中。這手正屬於那個青衣負長劍,提燈下武當的少年——虎子。如今的他到了抽身條年紀,個子突飛猛進,只穿一件玄色的短道袍,顯得略有些單薄。只有那張還顯稚嫩的臉上,一雙灼灼的眼睛,仍然一如過往。
“小虎子,你上山比姐早,算算快三年了吧。”南希繼續聊着家常。
“是哦,南姐,你這麼一說真是哦,我自己都沒細算來着。”虎子憨憨的笑起來。
“那你也該轉正了吧?怎麼還是雜事?”
“是哦。”一說到轉正,麥瑞也兩眼放光,“準備拜在哪位老爺門下?”
虎子笑容一斂,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得,又低下頭來。
坐在虎子對面的中年微胖道士盈虛長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他呀,自己不抓住機會。”
麥瑞眉頭一皺,沒好氣的嗆道:“就你知道的多。”
這間酒樓說起來,是宋老爹賠給兒子的,據說是因為宋掌門把少爺在張家口的長慶樓送給了恆山派,後來為了安撫被禁足的宋少爺,就出資給他重建了這麼一座,取名新慶樓。要說這少爺個人的產業,可是老爺子偏偏說不放心安全,說怕人來鬧事,非要給安排供奉,
其實也就是保安。而這位盈虛道長,就是新慶樓的常住供奉,另外還有武當弟子不定期的來輪值。
按麥瑞的想法,這是武當山腳下啊,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這裏來鬧事,還用得着保安?不對,是供奉,這純粹不就是添亂嗎。
盈虛似乎是被嗆習慣,毫不在意的笑笑:“不敢,不敢。”
可麥瑞這麼一凶,虎子就更不說話了,只是低着頭碼牌。
麥瑞只好又白了盈虛一眼:“那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嗨。”盈虛故作神秘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大師兄想讓虎子拜在小七叔下當個大弟子。你們也知道,大師兄和小七叔那也就是差着輩分,拋開這層不說,那是就從小一塊活尿泥玩大的親哥弟們,可他呢?”盈虛叫了叫虎子,“虎子,該你了,莊家投點了。”
虎子一扭臉,把手裏的兩粒黑底白點骰子拋出來:“我不是說七老爺不好,可是我就是想拜少爺當師父。”
咕嚕嚕,兩粒骰子塵埃落定,盈虛嘴上喊着:“五自己,抓牌,抓牌。”
“哎呦,你個憨虎子,好好的三代弟子不當,偏要當四代。”麥瑞氣的鼓起嘴來,一手抓牌,一手指着盈虛,“偏要給這種貨色,當師侄不成。”
“哎哎,這裏頭有我什麼事。”盈虛表示不服。
南希也直撓頭,“這孩子怎麼這麼軸呢?”不過臉上轉瞬間笑起來,“好啦,姐姐理解你,咱不當什麼勞子三代弟子,就拜少爺為師。你想啊,少爺將來肯定能當上掌門的,到時候咱就做個掌門大弟子,不比某些三代弟子還要威風。”
“哎呀,南姐,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就是想拜少爺當師父。”
“唉,那你可就等着吧,沒個十年你覺得我師父他老人家,能允許大師兄收徒弟?”盈虛搖了搖頭。
“去,凈沒好話。”麥瑞翻了白眼,眼看着話題聊不下去,口風一變,“說起來,少爺這次信里交代事可不好辦啊。”
“怎麼了?”
“咱這新慶樓,這才建成多長時間?這本來就是一片荒地,除了上山的香客,和武林人士,哪有什麼生意?採買進貨得跑幾十裡外的鎮子上,這還得供着某些吃閑飯的大爺。少爺交代的事,銀子那夠花啊?”麥瑞一個勁的嘆氣。
“這個事啊,少爺說了,買不起就借,借不着就租。”
“這還有借的?”
“少爺,原話就這麼說的。”
“行吧,那你可得給少爺說清楚,前兩天四老爺下山,又是支盤纏,又是記酒錢的。這生意這麼做下去可吃不消。”
這回輪到虎子來了精神,沖另外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靠近點,然後小聲的說:“少爺說了,這次的事情不以銀錢論成敗,就算是把新慶樓的家當全賠進去,也得做。”
武當山上的桃花次第開放的時候已是小半個月後了,虎子漫步在紫霄宮中的青石路上,抬頭就能看見滿天的霞光。這光輝如此動人,仰首環視,頭頂的穹隆金紅流轉,那濃烈炙熱的溫情是如此的廣袤無邊。
虎子想想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天空時,激動地差一點就跪下禮拜蒼天了,不禁有點想笑。可偏偏哪怕是這三年來天天可以望見這樣的霞光,還是一不小心就被這景色迷住了心神,等在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就像是璀璨過後煙花。
紫霄宮的步道上,隱隱綽綽的點起泛黃的紙燈。虎子加快了腳步,轉過一間大殿,在昏暗的燭火中,有個小門露了出來。門頭上掛着一塊匾額,上書兩個大字——食堂。
這塊匾額,過去是沒有的。大傢伙過去吃飯也是在這裏,都管這裏叫膳房,不過掛過匾額。這一塊自從宋少爺被貶到雜事房之後,才掛起來。
推開食堂的門是個小院子,院子正對着的,一棟二層的小樓,透過窗子望過去,樓內燈火輝煌。白色的牆,黑色的瓦,牆上一排暖黃色的窗。矗立在已成藍灰色暗淡的天空之中。真是無常啊。
虎子並沒有直接走進小樓,而是走到院子邊緣的一排水槽前,舀了一瓢水注入水槽上方瓦罐中,等水從瓦罐底部流下來,沖洗了手。這才向小樓走去。這個設施也是少爺進了雜事房才有的。
“哎呦,虎子,才來啊?”還沒進門,就有一個同樣穿着雜役短道袍同修,一臉滿足的走了出來,抬眼看見虎子笑呵呵的打了個招呼。
“是啊,今天什麼菜?”
“今天有燉肉哦。”
“哈?完了,完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了。”虎子大驚失色,頓時加快了腳步,衝進了小樓。只留下烏黑的房門輕輕搖晃。
燈下房門的兩邊掛着一幅對不上的對聯:總敬天,修習得道;勤洗手,吃飯更香。
小跑着進了食堂,發現此時食堂里排隊打菜的人已經不多了,趕緊的取出自己的碗筷,排上。等到虎子終於站在打菜大師傅的窗口面前時候,打菜的盆子裏已然所剩無多。只好可憐巴巴的來一聲,“少爺,還有肉沒?”
是的,這位穿着圍裙,帶着頂淺藍色的廚師帽的大師傅。正是武當派雜事房副管事,兼任武當派伙房大掌勺的,武當掌門的親兒子,三代首徒,武當大師兄——宋青書少爺。
嘡啷一聲,宋少爺一臉無奈的瞅着虎子,恨不得一勺把他燴了。自從一年前進了雜事房,沒多久,伙房老葛就主動請辭。理由是少爺燒的一手好菜,比老葛學廚的師父手藝還高。這話到也沒錯,可是宋老爹本來還覺得面子上不太好看,好像是這些人巴結自己這個准掌門似得,頗為猶豫。結果那天最最古板冷漠,鐵面無私的俞蓮舟俞二俠,在吃了一口宋少爺親手做的熱乾麵之後。淡淡說了五個字:“舉賢不避親。”
就這樣,宋少爺彷彿莫名的被套上,掌門是我爹的橫行霸道光環。在加上身邊站着的扛着掃帚的虎子,掃帚上在挑只雞?絕配。
可我要這光環有何用?誰有那閑工夫天天欺男霸女不無聊嗎?本少爺損失的是將近一年的《九陰真經總綱》修鍊啊。別人家的郭靖眼看着就要參加二次論劍了,別人家的張無忌眼瞅着就要返回大陸,開啟開掛一般的人生了。
本少爺就只能在這裏拎個大勺給人盛菜,還有問我有肉嗎?戒尺烤肉要不要?宋少爺目露死光,瞅的虎子一陣陣的懷疑人生。
唉,長嘆一聲,大勺在盆里一舀。菜少肉多滿滿當當幾乎全是肉,扣在虎子的飯盆里。然後又是一勺素菜,一勺米:“下一個。”宋少爺有氣無力的喊着,生活就是這麼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