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爺,給碗混沌吧
漫長的夜，並不漫長的門檐下，紅紗燈已經熄滅。宋少爺和那條野狗蜷縮在同一片石階上，一起默默的等待天明，然後就會各自去覓食，不再相見。不知什麼時候人和狗終於達成了互信，也許是因為夜太冷，也許是這片屋檐下有着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總之除了宋少爺的肚子咕咕叫起來的時候，狗子會警惕的豎起耳朵來，至少暫時人與狗可以相安無事。
直到在夜的盡頭，路的盡頭，有個佝僂的身影挑起一副擔子款款走來。一步一顫，在雨夜之中不緊不慢。擔子的前頭不斷有熱氣蒸騰起來，與腳下的青磚，頭頂的雨天渾然一體，彷彿來人是走在雲霧中的仙。
宋少爺的眉頭微微皺起，狗也從地上支起上半身，向著來人方向嗅了嗅。挑擔子的人越來越近，腳步踩在積水上發出嘖嘖的水聲。
汪汪汪！
“你覺得是？”宋少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汪，汪汪汪！
“什麼呀，那就是不可能。”
汪汪，汪汪汪汪！
“哦？就這麼像嘛？”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嗨，你直接說是不就完了嗎？”
咕嚕嚕嚕，宋少爺的肚子忽然又是一陣打鼓，狗子警惕一甩腦袋，神情緊張的盯着他，汪汪汪。
“哎！我知道了。”宋少爺開心的笑了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撐着傘慢悠悠的站直了身子，“是餛飩嘛！”
宋少爺緊張的攔住挑擔人：“老丈且慢啊！”這是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挑着一副擔子就是一個小小的餛飩攤。兩頭各有一隻竹木架子，後面的架子裏分為上中下三層，上層是餡料、麵皮、各種調料，中層碗筷調羹，最下層則是炭火木塊。前面則是爐子炭火，爐火上一隻不大的銅鍋燉着濃郁的湯，湯鍋邊上插着一隻發蔫的小旗，上面歪歪斜斜的寫着“揚州餛鈍，五文一碗。”
鮮美的餛飩的味道，對於此時此刻的宋少爺來說，便是最致命的迷藥。儘管他還是努力着維持着最後的矜持，那一步一步不可控制的邁向餛飩攤的步伐依然儘可能的保持着優雅。
老人放下了擔子，有些困惑的望着年前這個年輕人邁着怪異的步子，站定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一個、一個？好看的笑容。老人努力想着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個年輕人的俊美，宋少爺則困惑於他該如何表達的他的核心關切，畢竟他的兜里沒有錢。
“早……早啊！”
“……是啊，挺早的。”
“老丈是做什麼的……”
“鍛煉身體，你看像嗎？”
“哦哦，我還以為您是賣餛飩的呢……”此時此刻，宋少爺餓的神智有點迷茫了。這話一說出口，就有點想抽嘴了，這都說的什麼呀。他本想一咬牙一跺腳，就跟老大爺說一句，大爺你給我一碗餛飩，我不白吃您的，我可以幫你挑擔子、刷碗、和面、擀皮、伴餡、調湯，咱都沒問題。今日活命之恩，將來還有后報。可是話到嘴邊，也不知道怎麼，就是不會說了。
就在宋少爺着急的時候，忽然間遠處傳來一串脆響，嘩啦啦...是有人撞破什麼木門、木窗、木柵欄的聲響。那聲響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讓人聽着莫名的心疼。緊接着就是一聲略微沉重的墜地聲，這人的輕功似乎並不算非常高明，然後便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不是吧，不是往這邊來的吧，宋少爺忽然有點慌。這是怕什麼來什麼啊？距離張無忌回武當的日子可不多了，
自己手裏的這一版《九陰真經》的總綱可還沒翻譯呢。可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你們這些毫無意義的“正邪”之爭當中。要知道上次救衛四娘差點就露餡了，幸好，她想歪了。
可你能保證，這一次遇到情況不會發生點什麼意想不到的意外嗎？宋少爺知道現在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拔腿就走，連看都不看，省的萬一一會自己沒忍住是吧。
可是要是萬一，也許人家根本不往這邊，或者根本走不到宋少爺的視線之內呢。這餛飩的味道，可是實打實的縈繞在他的鼻尖，他哪裏還邁得動腿啊。不行，不能心存僥倖，絕對不能……宋少爺一咬牙一跺腳，伸手在自己的手背狠狠掐了一下，好疼，清醒多了。
宋少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着老人繼續保持着微笑：“老丈，其實吧，我就是想……哦對了，對了，我可以拿它抵債啊！”宋少爺忽然靈光一閃，伸手指向台階上的狗子。然而，狗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不告而別啊，人與狗之間的信任，就是這麼脆弱不堪么……
“額，少年郎，你欠老漢什麼債？”反倒老人一腦袋問號。
“啊啊呀……”宋少爺內心無比抓狂，大戰歐陽鋒的時候什麼撒潑耍賴着招數都使得毫無心理壓力，這就吃個白食賒個賬的事，怎麼就那麼難開口啊。
叮，當，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楚了，宋少爺不忍心的側目望去，赫然看見街道已經出現了一個穿着土黃色粗布衫的蒙面人。他揮刀逼退了兩名黑衣人之後，倒提着單刀，發狂似得向宋少爺這邊跑來。在他的身後不斷出現的黑衣人漸漸填滿了這條白天車水馬龍的大道，對他緊追不捨。
完了，現在裝看不見，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剛才想的挺好，怎麼就邁不開這個腿呢？懊惱啊。
尤其是這幫黑衣人是什麼鬼，又是這麼一大群，不過看起來質量好像還不如上次小野湖邊上的那一批。只是這個黃衣服，看身手比衛四娘那是差的太多了。這要是被圍上了，都不是亂刀分屍了，是直接就切做臊子了……
宋少爺盤算着，要不？反正他也不知道怎麼跟老大爺表達他想吃餛飩但是沒有錢這件事，那麼如果這黃衣服能把餛飩錢給付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再救一次？不對不對，要是萬一暴露了身份怎麼辦。才說的，到了銅陵城裏更要小心謹慎，能裝看不見，就裝看不見好了。問題是，這也裝不了啊，都撞臉上來了啊，宋少爺的心中天人交戰。
當然面對這個陣仗，更加震驚的應該是挑擔子的老人，他雙眼緊張的望着即將衝過來的黃衣服，顫顫巍巍的向宋少爺提問：“少、少年郎，你剛才說什麼來着？”
“我說可以拿它抵債，它是條狗，跑了。”宋少爺咽了咽口水。
老人一陣沉默：“哦哦，再前面一句。”
“額。”宋少爺雙眼緊緊的盯着黃衣服。燉着濃湯的銅鍋里，一陣白霧飄起來遮住了他的雙眼。唉，豁出去了，只要你跑過來追兵我幫你擺平，不過你最好跟衛四娘一樣，兜里揣着足夠的飯錢，不然休怪我把你扭送給這幫黑衣人當飯票，萬一要是暴露了，只當是天意了。“好像是‘我還以為您是賣餛飩的呢……’”
“啊對對對，我也覺得我就是賣餛飩的。”
眼看着黃衣服再穿過一個路口，就要衝到宋少爺的面前了。
來吧，來吧，不管怎麼樣，還是見不得這種啊。再說了就後面這幫黑衣人的陣仗，就算不想幫，只要這黃衣服跑過來，還能躲得開似得？萬一有一個腳下踩滑的，就是個踩踏事故。唉，一個個的，好日子不過，就作吧，你看看本少爺就為了好好過日子，都拼成什麼樣了，你們這些能好好活着的，就這麼個浪法，過分了吧。宋少爺打定主意，氣運丹田，做好準備。
忽然黃衣服在路口來了急剎車，兩眼驚恐的望向宋少爺這邊，全然不顧身後的黑衣人群即將趕上。
不是，你倒是過來啊，宋少爺在心中怒吼，你瞪我幹嘛？快過來啊，你只要過來，少爺我保你無事？你不會是因為兜里沒錢吧？
然而黃衣服的眼神中卻全是一副你丫騙鬼去吧，信你，信你老子命都沒了！然後他果斷辨別了一下方向，華麗麗一個轉向，朝着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幾乎貼着宋少爺的臉拐出一個大直角，轉瞬間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哎，絕了你嘿，我……算了，算了，那就別怪我幫不了你了。這種事對吧，還是裝看不見好了，宋少爺望着黃衣服消失的方向，一邊說一邊把頭轉向老人說道：“是吧，我就說，我覺得您像是賣餛飩的呢。”
等會吧大爺，您老手裏這拿的是什麼？這麼明晃晃一把單刀，您是什麼時候從哪掏出來的，四次元口袋嗎？宋少爺這才注意到，挑子後面，存放木柴的櫃門打開着。看這空間，只要斜立着，要藏下這麼一把刀還真不難，而且連刀鞘都省了，真帶着刀鞘該塞不進去了。
您不會是打算就用這切個臊子包餛飩吧？我說剛才那黃衣服怎麼這麼害怕呢，就是看您老才拐彎吧。
“說的是呀。”老人略帶尷尬的沖宋少爺笑了笑，接着提刀向著黃衣服消失的方向飛奔而去。那矯健的步伐，那修長的腿，怎麼看也不像一個賣餛飩的老人。
大爺咱不是說好的賣餛飩的嘛？宋少爺目送着老人消失，很快連腳步聲也幾乎聽不到了，跑的還真快。低下頭，再上下打量了一番餛飩挑子上整齊騰騰的湯鍋和碗筷，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這餛飩攤您還要……看樣子是不要了？就連那群此時才姍姍來遲的黑衣人，也只是略帶疑惑的向著宋少爺這個方向忘了一眼，就不管不顧的跟着黃衣服的步伐繼續追擊。
就這樣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大街，忽然就冷清了下來，只剩下一人、一傘、一挑子餛飩？
哎，這不就等於說，所有的餛飩都是本少爺的了？宋少爺忽然心情好了起來。把傘在餛飩挑子上一支，挽起袖子，露出白皙修長的手臂。
不管怎麼說，對於一個已經餓了兩天人來說，江湖是什麼，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就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啊。
看看四下無人，連忙從後面的挑子裏，翻出餡料和麵皮。鼻翼輕輕抽動，嗯，味道稍稍差了點。用竹片輕輕翻動餡料，肉嘛，新鮮是很新鮮了，就是太瘦了點，讓本少爺看看都有些什麼調料，可以稍微調整一下。麵皮嗎，就勉強湊合一下吧。
取一點清水，把手洗凈，麵皮攤在左手手心，把重新調味過餡料攤在麵皮上，食指和中指依次蜷曲，握成空拳，最後用竹片從掌跟一挑，手掌再次攤開時，一枚餛飩便完成了。一抹、一攥、一挑、一攤，周而復始，看似繁複卻又行雲流水，讓人看的賞心悅目，食慾大增。這才對嘛，先包上一碗，掀開滾沸的湯鍋，雲霧繚繞，好香啊。趁着餛飩煮着，再調個跟黃蓉學的秘制湯汁。
完美！
餛飩無須大煮，只需要稍稍等待就可以——起鍋嘍。
“老闆！來碗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