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千古師表(一)

第二十二章 千古師表(一)

十二歲的孩子有個人喜好,也有經久不滅的記憶。

史上,周懷政雖被斬首,但趙禎親政之後又為其***。

……

劉緯絮絮叨叨的訴說著陣前事,撇去血腥之處,僅以冰涼的數字錶達「兵凶戰危」。

趙禎應景似的頻頻點頭,偶爾會有無關痛癢的關心,滿是天真和懵懂。

迎陽門外是另一處天地,花枝招展,禾苗飄香,喧囂漸漸絕跡。

劉緯口風突變:「殿下可知近來宮中變故?」

趙禎紅了眼:「劉卿……我沒有……」

劉緯口風再轉:「此次西征,發役夫一百五十萬,殿下可知役夫每日給糧多少?」

趙禎含淚搖頭。

「每日給米兩升。」劉緯問,「殿下可知靈州由來?」

趙禎還是搖頭。

「漢惠帝四年置,位於賀蘭山之東、黃河之畔。水中可居曰洲,此地在河之洲,隨水上下,未嘗淪沒,故號靈洲。可耕可牧,素有塞上江南之美譽。」劉緯又問,「西征將士用命,實為社稷效死,殿下可知撫恤幾何?」

趙禎咬牙搖頭,心防半破。

「賻絹三匹,蠲其家三年。」劉緯咄咄逼人,「此次西征,用驢四十萬頭,殿下可知費用幾何?」

趙禎涕泗橫流,不言而喻。

「每一馱、每千里,給景德平錢十二緡。」劉緯又問,「今西北光復,得良田十萬頃,陛下仁慈,許民以每畝四升輸秋米。而我大宋田稅有三等,殿下可知歲輸秋米各是多少?」

趙禎哭出了聲。

「各地不盡相同,兩浙、江南多為上田、歲輸秋米一斗,中田歲輸秋米八升,下田歲輸秋米七升四合。」劉緯滔滔不絕,「宮中一切用度,皆民上貢,桑功雖不均檢……」

不僅趙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鄧文忠也跟着抹淚。

時光流逝,日漸西移。

劉緯的自問自答似乎到了盡頭:「殿下可知臣今日多少問?」

趙禎雙目微腫,喉嚨沙啞,一味搖頭。

劉緯扭頭:「文忠可知?」

鄧文忠哽咽道:「回執政,八十一問。」

趙禎哭成淚人,襟袖全是鼻涕。

劉緯仍然不肯收手:「臣惶恐,是臣不該問,還是臣問了不該問的?」

趙禎淚如雨下:「是……我……駑鈍……不堪……」

劉緯言若驚雷:「臣所問,儘是民生。而殿下為君之儲貳,一度被寇準、周懷政稱以人望所屬、寄於監國重任,怎能不懂?」

趙禎已到崩潰邊緣,又是委屈,又是無助。

劉緯趁虛而入:「殿下監國,卻不知民生,軍國大事誰來決斷?周懷政?寇準?」

「後人如何評價?指鹿為馬?何不食肉糜?」

「殿下乃娘娘十月懷胎而生,陛下以江山社稷託付,利欲熏心之輩焉能與之並列?」

「周懷政有父母兄弟,寇準有子有婿,親疏有別,為何獨請殿下監國?」….

「能為陛下玩伴者舉國皆是,能以一國託付的僅陛下、娘娘而已。」

「寇準、周懷政何德何能?假陛下、娘娘之賜,行痴心妄想之舉?若其僥倖成真,殿下以何位相酬?封王?」

「宦官、權臣當道,殿下如何自處?如何保全兄弟姐妹?陛下、娘娘遭廢會不會受辱?」

「昔日,朱全忠使蔣玄暉邀唐昭宗諸子赴宴,置酒九曲池,酒酣縊之,投屍池中,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禕、景王祕、祁王祺、雅王禛、瓊王祥無一倖免!」

劉緯斂盡鋒芒,一字一頓:「殿下可是想悲劇重演?」

趙禎搖搖欲墜:「執政……我不想……真的不想……也不想讓中書、樞密院詣資善堂議事,可我不敢跟爹爹、娘娘提……」

劉緯道:「殿下說的每一個字,臣都深信不疑。陛下、娘娘、臣也有過十二歲,哪會不知道殿下在想什麼?

殿下委屈,陛下、娘娘不是也委屈?陛下為什麼要在抱恙之際西征?

殿下太過年幼,恐蹈恭帝覆轍,屆時誰擁兵在外,誰握神器在手,豈能任由太祖黃袍加身舊事重演?惟有先安宇內,殿下親政之時,再無用兵之虞。」

趙禎忽有所悟:「是我讓爹爹、娘娘受了委屈嗎?」

劉緯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哺育之恩,不求回報,殿下因父子之情而天潢貴胄,無須攀附之人錦上添花,殿下可知何為父子之情?」

趙禎哽咽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劉緯輕嘆:「殿下所言極是,臣也有一點體會,子欲養而親不待……」

趙禎道:「執政學有所成,未負父母養育之恩。」

「可臣負了別人。」劉緯忽朝鄧文忠抱拳,「鄧都知陣前三日不御甲,歸正首丘,彪炳千秋。」

鄧文忠愕然抬頭,涕泗橫流:「爹爹……爹爹……為陛下盡忠……死……死而……」

劉緯悵然道:「拜一拜吧,賀蘭山外無數山,得迎他一程。」

趙禎向西深揖,避至鄧文忠右側與劉緯並立。

劉緯後退半步:「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但陛下、娘娘富有四海、臣民億萬,獨缺孝子以天倫之樂、償骨肉之賜,殿下萬勿本末倒置。」

趙禎又抹了一把眼淚:「禎受教。」

劉緯揖道:「臣不敢當,這些家長里短有了兒女之後便能無師自通,因此受委屈不值得,殿下也不是最委屈的那個人,東平郡王殿下恐得戰戰兢兢過一生。」

趙禎淚目:「禎都不曉事,怎能怪到全益身上?」

劉緯反問:「殿下可曾見過楚王殿下這位伯父?楚王殿下為何不與陛下相見?」

趙禎無言以對。

劉緯道:「東平郡王殿下大婚之後應該會赴興州就藩,請殿下成全。」….

趙禎喃喃細語:「太遠了,西京不行嗎?」

劉緯道:「苦是苦了點,但自由自在,不僅能安西北民心,還能撫慰契丹國主不平。」

……

張景宗等在迎陽門內,一聲不吭的簇擁趙禎登車趕赴深宮,唯一的第三者鄧文忠自然也在隨侍之列。

劉緯沒有半點不安,硬拉張景宗叮囑:「若是可造之材,都知多多提攜,若是難堪大用,就請都知讓他富貴一生。」

張景宗像是允了、又像是拒了:「嘉瑞有心,陛下自有分寸。」

劉緯沒往心裏去,東華門外還有攜老挈幼的婦孺翹首以待,他向四面深揖,淚灑長街。

「陛下恩典,今次西征陣亡將士賻絹有加,另續俸料錢一歲,其餘賞賜較景德元年只多不少,可依遺屬願、以實物或折於錢券發放,絕無剋扣之虞。」

那些滿是期待的眼神中,多出些希望,朝東華門山呼萬歲。

劉緯毫無功成名就之喜,因為那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曾經僅換米九百斤。

後世非難宋軍戰力不遺餘力,卻忘了宋軍的待遇及身後事。

均禁軍一人之費,月給料錢五百、糧兩石五斗,年春冬衣綢絹六匹、綿一十二兩、隨衣錢三千。

三百斤米是大頭,勉強夠四口之家嚼用,再添丁口就得靠逢年過節的賞賜度日。

活着還好,戰死則一了百了。

普通士卒並無蔭贈,賻絹三匹、蠲其家三年就已是極限。

在趙光義北伐失敗之後,多出一例:賜北征軍士陣亡者家三月糧,遂為定製。

也就是說,一條人命只值九百斤米(錢五千)、絹三匹(錢三千),戰力可想而知。

但宋廷對斬首之功頗為重視,七倍於賻絹。

趙匡胤曾在開寶三年明確給出定價:契丹數入寇邊,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

所以,宋軍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也是勝少敗多的根源所在,上至將帥,下至卒夫,無不如此。

勝,友軍搶功,互扯後腿。

敗,爭相逃命,互相踐踏。

所以,趙光義兩次北伐均是先勝后敗,咸平至景德初的河東、河北陣前、豬隊友層出不窮,仁宗時期的三川口之戰、好水川之戰、定川寨之戰和神宗時期的五路伐夏之戰均是這種死無所依制度的受害者。

劉緯回望東華門。

范仲淹、王安石的改革為什麼以失敗告終?

是因為他們本末倒置。

寄希望於一場變法來富國強軍,一血前恥。

卻從未想過以一場大勝來橫掃牛鬼蛇神,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劉緯很清楚,若無意外,自己再無領兵可能,但可以通過一場變法自我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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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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