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汝想充軍
「
春光下。
趙恆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地面拖行,左臂被趙念念抱在懷裏,右臂搭在劉緯肩上。
不到一百步,三人都是一頭大汗。
劉娥出現在視線盡頭,含淚微笑。
趙念念叫苦不迭:「娘娘快來替我,爹爹太沉了。」
劉娥滿是家長里短的稱讚:「誰都沒你機靈。」
趙念念吐了吐舌頭,接過毛巾把趙恆額頭上的汗擦去,又順手去擦劉緯的臉,還振振有詞:「哥哥使什麼眼色?嫌棄爹爹用過?」
劉娥噗嗤一聲,道:「這個妹妹沒白養吧?」
劉緯汗流如註:「沒白養,沒白養……」
趙恆忍俊不禁:「念念是嘉瑞一手帶大的,怪不到朕和娘娘身上。」
劉緯紅着臉道:「陛下、娘娘見笑,臣家中氛圍如此,沒能讓殿下循規蹈矩,是臣失職,臣一定痛改前非。」
「對朕失職,卻未負庄穆皇后託付。」趙恆又扭過頭問,「娘娘今日早了些,是有事?」
劉娥低眉順:「元儼請見,行至內東門,聞平西軍協定儲位,便又告病,不知是氣着了,還是嚇着了。」
趙恆停下腳步,斂去笑意:「娘娘命人去的西郊軍營?」
劉娥道:「是曹利用去了一趟。」
趙恆冷笑:「景宗,送曹利用回宅養病。」
劉娥大驚失色:「陛下!」
趙恆字字誅心:「朕還沒死!他想幹什麼?誰給他膽量恃權?」
張景宗匆匆出外。
趙恆又道:「嘉瑞去中書繳印,見過丁謂再詣資善堂謁太子,免得人心惶惶。」
劉緯不吭不響的深揖遠去。
趙恆語重心長道:「先帝授王繼恩以宣政使,位在宣徽使下,佐樞密院事,其尚不敢私入軍營。曹利用有家有業、半朝故舊,怎能搶在陛見之前赴軍營私相授受?王繼恩如此行事,安能有朕與娘娘今日?」
劉娥淚目:「是妾身管教無方。」
趙恆儘可能的放緩語氣:「不要將一己之私置於國事之上,娘娘的喜好不足以感化百官,倘若寇準在位,曹利用哪來的膽量如此張狂?」
劉娥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請陛下詔馮拯回朝。」
趙恆心平氣和的問:「石普、周文質、藍繼宗、韓守英怎麼辦?四十萬禁軍又該交由誰掌控?」
劉娥咬牙道:「何亮。」
趙恆搖頭:「不曾供職兩府,如何服眾?」
劉娥退而求次:「張耆?」
趙恆揮退左右,半靠在趙念念身上,「耆無勛勞,徒以恩幸。而西北大勝,將悍兵驕,娘娘是想盡失軍心?」
劉娥道:「寇準謀逆,赦之再用,百官何來敬畏之心?」
趙恆道:「古稀之年,還能流外不成?降為太常少卿,俸料半之,命其在京師終老。」
劉娥淚眼婆娑道:「陛下英明。」
「英明?哪來的英明?」趙恆似在發問,又似自問,「楊崇勛、楊懷玉為何捨近求遠?詣丁謂宅舉告?是劉美不能信?還是夏守恩不能信?」….
劉娥無言以對。
趙恆淡淡的道:「周懷政、寇準以為丁謂等人阻礙聖聽,所以謀立太子。楊崇勛、楊懷玉以為周懷政隔絕內外,所以詣丁謂宅舉告。到底是誰在隔絕內外?阻礙聖聽?」
劉娥模糊了雙眼:「臣妾不敢……」
趙恆一改語調:「娘娘是不敢!但娘娘偏聽偏信!有違兼聽則明之道!嘉瑞為何一再提及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他是在勸娘娘廣開言路!莫要任人唯親!今日的曹利用也可以是明日的寇準!朕理政尚且……」
「爹爹。」趙念念忽然一個踉蹌,「爹爹太沉,我要叫人了……」
趙恆愣了愣,嘆道:「你若是男兒身,爹爹、娘娘不用如此勞心。」
趙念念嬌笑:「我才不要,坐井觀天哪裏好了?爹爹、娘娘若是心疼我,就讓我出京體察民情吧。」
趙恆氣勢全無,怏怏道:「傳仁多阿狸、王德用覲見,讓曹利用知道錯在哪。」
……
中書東廳。
劉緯交接完公事,匆匆趕赴資善堂,在丁謂耳邊留下一句肺腑之言:「成全寇準三次拜相、張齊賢四踐兩府的不止是聖眷,還有爭議。叔父如今一呼百應,可是長遠之計?趙韓王十年獨大,家業何在?子孫何在?兩女何以尼之?」
錢惟演聞訊而出:「謂之兄……謂之兄……怎麼說?」
丁謂心不在焉:「什麼怎麼說?」
錢惟演的私心瞬間變成國事:「契丹國主不是還在新城?」
丁謂道:「只要不過界,想呆多久呆多久。」
錢惟演勸道:「軍前瞬息萬變,樞密院不可一日無主,曹利用……」
丁謂怒道:「你也知道他是樞密院之主,怎不問他去西郊軍營做甚?志在統兵權?得意便忘形!」
錢惟演避重就輕:「雄州事大,請謂之兄相忍為國。」
丁謂道:「無用之地徹底掌控,才知其妙用無窮,契丹如今四面皆敵,哪來的膽子南侵?」
錢惟演道:「半數朝臣曾附寇準,今西北已安,當早做決斷。」
丁謂頻頻點頭:「此乃老成持重之言,希聖素與陛下親厚,又是娘娘姻親,可將朝中情形說透,事實俱在,無須再顧忌什麼。」
……
資善堂的書聲寂寥而又空曠。
聽者無心,講者無意,個個懷揣雜念。
王曙、樂黃目、張士遜、崔遵度、魯宗道、晏殊等陪侍講學東宮官齊至,無不心懷忐忑。
也就新任皇太子宮都監、管勾資善堂、左右春坊司事雷允恭泰然自若,也沒有聽之乎者也的興趣,躲在陽光下與皇太子宮祗候劉從願有一茬、沒一茬的聊着。
自從劉緯交好盧守勛、周文質,並得趙恆默許,朝臣與內侍交好幾乎半公開化。
周懷政與寇準互為奧援。
雷允恭則傍上丁謂,東宮官無不看其臉色行事,春風得意,財源廣進。….
此時,一道分外刺眼的身影穿過層層關卡,穿着一套極不合身的紅袍,頂着一頭折上巾都蓋不住的寸發,旁若無人似的探頭探腦。
雷允恭大怒,張口就道:「資善堂重……」
劉從願飛快的撞了雷允恭一下,畢恭畢敬的揖道:「皇太子宮祗候劉從願見過劉執政。」
雷允恭見風轉舵:「皇太子宮都監雷允恭見過劉執政。」
劉緯抱拳道:「兩位中使有禮,我奉陛下口諭謁太子殿下。」
雷允恭二話不說,就要傳宣。
劉緯揮手阻止:「孤身前來就是不想打擾太子殿下用功,待課間再拜,兩位中使不用陪讀?」
雷允恭尷尬不已,支支吾吾道:「資善堂今日復學,下官四處巡視有無缺漏。」
劉緯又沖劉從善點了點頭,問:「申國太夫人身體還好?你們兄弟二人供職宮中,不便上門打擾。」
劉從善感激涕零:「家母安康,有勞執政掛懷。」
「令尊於國家社稷有功,莫墜其英明。」劉緯自顧自的轉身,「我四處轉轉,兩位不用跟着。」
雷允恭目送劉緯遠去,小聲抱怨:「執政出行不用導從、元隨,這不是害人嗎?」
劉從善道:「今日陛見,哪有時間安置?」
雷允恭忽然沒了交流興緻,被一句話收買,還能是貼心人?
劉緯置身於似曾相識的環境之中,腦子裏想的卻是內侍這個群體,終北宋一朝,最不可忽視的一股政治力量,維繫這股政治力量的是內侍養子制度:凡三十以上黃門內侍,無養父者,許養一子承嗣。
此子專指閹子,正常男性養子並無數量限制。
但閹子想要入侍內廷並非易事:年十二試以墨義,即中程者,候三年引見供職。
也就是說,黃門內侍多在十五以上,鄧守恩養子鄧文忠亦在其中。
不管劉緯願不願意,都必須在宮中留下後手,如同周懷政於寇準、雷允恭於丁謂。
資善堂課間,東宮官翹首以盼。
劉緯先拍了拍劉從善肩膀:「鄧守恩子鄧文忠可知?請他來見。」
后在參謁時稱「臣」。
並以一句「春暖花開,太子殿下可願赴后苑一游?」撇下內侍、東宮官。
雷允恭自以為是例外,大大咧咧隨扈。
劉緯猛一回頭,似要擇人而噬:「汝想充軍?」
雷允恭噤若寒蟬,從頭頂涼到腳底,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劉緯落後趙禎半步,又一次喧賓奪主:「文忠隨侍太子殿下。」
王曙、樂黃目等東宮官無不為惡人自有惡人磨而幸災樂禍。
惟晏殊心頭存有一絲清明。
所謂充軍,不是在說雷允恭,而是在指周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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