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取党項 (十五)

第十九章 西取党項 (十五)

「真香……」

折惟忠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深嗅一口,安撫轆轆飢腸。

周遭軍卒忽然捧腹乾嘔,動作劃一,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折惟忠眯了眯眼。

興州城仍為淡淡青煙所環繞,似已飽經滄桑,正在無聲控訴着什麼。

麒府路來援諸將一路走過。

高台、望樓、炮車、緒棚、拋石機等攻防器械有條不紊的拆解打包,奔向下一座城池。

血跡斑斑的鐵甲、皮甲、衣靴成堆成堆排列,先在坩堝中的沸水裏煮上一小會兒,再在引水渠里泡上一泡,就會迎來下一任主人。

一具具或赤、或焦的屍身成車成車的運往陰山腳下,枯草僅能掩去慘狀,蓋不住血腥。

折惟忠在中軍大營外解去兵器等待召見,默默看着護城河,不知多少性命才能染出這等奼紫嫣紅。

「雲麾將軍?」一主帳親軍匆匆來迎。

「末將折惟忠。」折惟忠抱拳。

胥吏往折惟忠左臂上套了塊黑袖章,飛針走線后,迎向下一位。

折惟忠急趨入內,卻不知該向誰行禮。

氈帳正中是一座六尺沙盤,圍了滿滿當當一圈人。

石普朝折惟忠點了點頭,手中木條指向「幾」字形河套區域的西邊,「周文質率輕騎北上,定州已降,你麒府路子弟可願屯兵朔方?」

折惟忠沉聲應道:「願為陛下效死。」

劉緯發短須無,在人群中分外刺眼,話里話外全是戾氣:「折將軍初至,我再重複一遍,河套從此無蕃,盡為大宋子民,該論功的論功,該請封的請封,只會多不會少!但有一點,誰敢讓我這滿手血腥白沾,即便能活着回京,祖孫三代也出不了頭!」

眾將凜然,唱喏而去。

劉緯留下折惟忠耳提命面:「得朔方易,安朔方難。自元朔二年漢武帝開朔方郡,我漢家男兒歷代屯墾戍邊者多喪於胡手。希望折將軍以已為表率,能勸盡勸,不能勸的每二十帳為一村,徒京兆府。」

徒?

折惟忠次日啟程,沿途所見卻是燒,而且是隔岸觀火。

平夏軍盡遷套內草原部族於靈州、興州,為朔方駐軍留下一條可牧可退的戰備之路。

……

劉緯隔絕輸京軍情急遞,二月十八日駐韋州,仁多阿狸、王德用領三千騎隨扈,曹瑋、江德明入城請罪。

兩人先被溫逋奇牽制,又遭李迪強留,後為京師巨變所驚,這才倉皇回師,道逢韓守英強解兵權。

劉緯命曹瑋北上朔方將功贖罪,攜江德明返京。

有關興州城破的流言越傳越離譜,傷亡總數已攀升至百萬,負面效應卻起了正面效果。

二十三日,朔方諸縣不戰二下。

二十五日,韓守英克蘭州、直逼熙州,李立遵西竄、割拓跋元昊首級請降。

劉緯已在咸陽,而朱能反入山林、令地方騷動,遂命江德明領騎軍一千匯乾耀、牢城鄉兵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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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京畿官民也是惶恐不安。

平西軍連續七日毫無音訊。

耶律隆緒駐蹕新城,契丹三十萬大軍遙指雄州。

錢易雖已赴白溝驛交涉,天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脆弱的朝堂平衡得以維繫,丁謂、曹利用、錢惟演不敢痛下殺手,先後陷入兩場謀逆之亂的寇準暫時保全。

……

三月初三,凌晨。

夜色將盡,金門未辟,玉漏猶滴,九門待啟。

兩千餘騎西來,詣金明池軍營。

絕跡十三日的平西軍急腳遞齊叩開遠門、南薰門、朝陽門、通天門等外城門,乘吊籃入城,沿四面御街狂奔怒吼。

「西北大捷,破興州,克蘭州,復朔方,斬首四十萬級……」

舉城沸騰,待漏院的氣氛卻十分詭異。

曹利用逼丁謂至牆角,聲色俱厲:「他想幹什麼?既是大捷,為何阻絕軍情?」

丁謂悵然西顧:「那要看他帶了多少人回來。」

……

卯時中。

百官赴文德殿(常參朝)、承明殿(皇后劉氏垂簾聽政)朝參。

張景宗赴金明池宣詔,並急奏福寧殿:平西軍回師三千、分出一千剿朱能。

趙恆癱瘓在床,淚流滿面:「好孩子……」

皇后劉氏面沉似水,並未給福寧殿覲見的劉緯好臉色看,在其大禮參拜時詰難:「樞密院行文二月十四日已至興州,為何不引師還?倘若朝中有變,卿怎麼擔待?」

劉緯伏地而奏:「臣引師回,需六十日,五月初方能抵京。領三千輕騎回,一人四馬,僅需十三日。倘若朝中有變,四十萬大軍橫於京畿之外,而其眷屬又在京畿之內,恐臣等不能制,此非國家之福。今韓守英屯蘭州、石普屯興州、周文質屯朔方、藍繼宗屯濁輪砦,陛下、娘娘一紙詔書即可盡收其兵。」

趙恆哽咽道:「快起來,讓朕看看……」

劉緯紋絲不動。

皇后劉氏怒氣不減,一問接一問:「回師一事暫且不論,為何阻止軍情傳遞?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是何居心?」

劉緯汗流浹背:「倘若朝中生變,陣前大捷恐為其所用。」

皇后劉氏怒不可遏:「其?陛下?本宮?丁謂?曹利用?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想保寇準一黨?誰許你自作主張?西取党項之功?坐擁四十萬之眾?要不要立你為太子?」

趙恆大怒:「娥娘!」

劉緯慌慌張張的詭辯:「臣……臣奉陛下口諭行事……」

劉娥泣不成聲:「陛下……瞞得臣妾好苦……」

趙恆吞吞吐吐道:「朕……朕……」

「或是臣錯會上意。」劉緯連忙填坑,「昨年寇準再拜相,馮拯以為不可,陛下曾言: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

劉娥頸間青筋畢露,滿目猙獰……

劉緯心急火燎道:「寇準不忿,有丁謂、曹利用、錢惟演可察,寇準也可奏丁謂、曹利用、錢惟演的不妥。今陛下抱恙,太子年幼,娘娘每五日一臨承明殿決軍國大事,倘若寇準出外,丁謂、曹利用、錢惟演互為姻親、鐵板一塊、隔絕內外,豈不是無人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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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娥沉吟片刻,冷冷的道:「謀立太子!私招楊億擬監國表!里通周懷政!外通朱能!二人皆反!還得供着?」

劉緯態度鮮明:「寇準罪有應得,貶為白身亦不為過,但其年事已高、不耐奔波,請陛下、娘娘留其在京。」

劉娥情緒略有平復,仍然極盡挖苦之能:「寇準私許楊億參知政事以代丁謂,卿卻一味替寇準開脫。丁謂於卿而言,是有恩,還是有仇?」

「有恩。」劉緯不帶一絲猶豫的道,「所以臣希望寇準留京以儆效尤,丁謂不至於重蹈寇準覆轍。」

趙恆道:「起來說話。」

劉緯還是沒敢動。

趙恆動了真火:「娥娘!出去!」

劉緯連忙趨至床畔跪坐:「臣連日馭馬,行動不便,陛下恕罪。」

趙恆老淚縱橫:「別跟娘娘置氣,她不是惱你,是禎兒太讓朕和娘娘失望了,奉朕為太上皇?廢娘娘皇后之位?怎能託付以社稷?若非西北告捷,朕有何面目去見太祖、太宗?」

劉緯愕然抬頭,半張着嘴……

「嘉瑞用茶。」劉娥忽至,一串珠淚灑在碗內,「禎兒不孝,陛下欲改立全益為太子,以安國家社稷……」

劉緯大驚失色:「萬萬不可!

以周懷政之女干險、寇準之獨斷為何要請太子監國?

年僅十二,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無陛下之英明,無娘娘之睿智,何以鎮服天下?

有史為鑒,秦二世指鹿為馬、晉惠帝何不食肉糜。

方便權臣擅權而已!

陛下十二歲在想什麼?

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天?

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若已遺忘,可問楚王!

臣可拿人頭擔保,太子這個年紀不知至尊之重!

民十二,犯法尚且從輕發落,怎能以莫須有罪太子?

陛下莫要忘了德昭、德芳!

改立東平郡王,不如賜死太子!

唐高祖若是賜死李建成、李元吉,唐太宗怎會背負弒兄誅弟之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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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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