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西取党項 (十二)
「
「黃河東背賀蘭山,回望塵沙萬里寬。土地久傳戎種姓,人民還笑漢衣冠。軍中意氣誰先得,史上功名我慣看。何日歸來談將略,轉吾愁面入忻歡。」
石普、韓守英、周文質一度以為劉緯是被曹瑋、江德明的失期、失職、失聯氣瘋了,西北局勢風雨飄搖之際,竟然揮毫潑墨、詩饗青史。
當初,鄧守恩屯兵鳴沙川主要就是防備西羌異動,並遠離會州等化外之州,免得對方誤會。
怕什麼來什麼,知秦州李迪接二連三的來信告李立遵入寇,不得不讓曹瑋領兵五萬馳援。
如今,李立遵屯重兵於惟精山,曹瑋部卻無影無蹤。
鄧守恩部回防鳴沙川,青銅峽缺口怎麼辦?
懷遠新城號稱興州,是拓跋德明專為稱帝而建,城高且堅,僅憑二十餘萬禁軍絕無圍城可能,必須動用民夫參與,而且得保證民夫安全,並獨絕陰山方面的騷擾。
自秦在河套地區興修水利以來,倚賀蘭山之險峻、仗荒漠之艱絕、懷江南之富饒的靈州平原便成為塞外文明發源地。
又以党項為最,盡占河套膏腴之地,但也僅限於此。
因為西有甘州回紇佔據河西走廊,西南有吐蕃等西羌部落犬牙交錯,東北有契丹,南有宋。
史上,党項崛起實因耶律隆緒親率五十萬大軍征涼甸而又慘敗之故,拓跋德明、拓跋元昊父子這才慢慢蠶食河西走廊、吐蕃等西羌領地。
宋軍強勢插入之前,党項的實際控制區域小於後世寧夏,荒漠之外,毫無縱深可言,除非沿黃河北上,就陰山區域的后套、前套平原。
但是,劉緯先廢靈州平原河南區域的秋收,並完全掌控次年春耕與否,徹底掐住党項命脈,令拓跋德明退無可退。
連續兩年顆粒無收,縱有賀蘭山之險峻,也擋不住人吃人。
堅持到四、五月,待宋軍退兵再補種,是拓跋德明心中唯一僥倖,為此禪精竭慮,漸漸具備一定的可行性。
然而,沸騰的賀蘭山卻又將這點可行性湮滅。
賀蘭山南北長約五百里,東西寬在五十里到八十里之間,植被豐富,是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線。
天禧五年,正月二十日。
賀蘭山突降天火,由南向北串燒。
晝如香,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夜如爐,光照千里,溝通煉獄。
党項一族心中的脊樑塌了,伏地哀哭者不計其數。
周文質所部沿賀蘭山腳騎掠,肆虐于山間的党項散勇幾無倖存。
宋軍耕梨河北的速度一日百里,摧枯拉朽。
咩米懷玉、野利安信惶惶不可終日,裹了兩張熊皮抖得還是像具篩子。
劉緯穩坐中軍大營:「怕了?」
咩米懷玉連忙否認:「卑職不太習慣河北風沙。」
野利安信急着表忠心:「聽聞甘州回紇夜落隔異動,卑職願赴祁連山添一把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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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緯微笑搖頭:「賀蘭山諸部縱火焚林草以阻王師,殘害婦孺剖腹取心以食,法當盡誅而不赦。」
咩米懷玉、野利安信最怕被推出去當榜樣,鬆了一大口氣。
劉緯道:「名可要可不要,賞一錢都不會少,請二位靜待陛下旨意,去鳴沙川,懷遠會是一場血戰,不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咩米懷玉、野利安信異口同聲:「願在河北為監軍效死。」
劉緯一錘定音:「沒那個必要,該做的二位已經做了,鳴沙川局勢不容樂觀,別讓李立遵鑽空子。」
咩米懷玉、野利安信千恩萬謝后告退。
石普問:「甘州回紇就這樣放任不管?」
劉緯道:「甘州回紇與党項之間的恩怨不是一年兩年,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況且西涼也非鐵板一塊,夜落隔說了不一定算,無非是待價而沽。」
韓守英道:「而今放任不代表以後,拓跋德明女干詐多變,党項之外,誰敢信其承諾?夜落隔只是觀望,李立遵確確實實被打動了,党項還有什麼能拿的出手?」
石普眼前一亮:「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要地沒地,惟有質子以誓。」
韓守英點點頭:「党項覆滅在即,非長子不可。」
劉緯瞭然於胸。
拓跋德明有三子。
幼子拓跋成嵬,母訛藏屈懷氏。
次子拓跋成遇,母咩米氏。
長子拓跋元昊,母衛慕氏。
即李元昊,殺母、殺妻、殺子、女干媳,后又為其子所弒。
西夏無史實是咎由自取。
……
惟精山氣氛緊張。
吐蕃聯軍按兵不動,宋軍卻西進六十里,決葫蘆河淹西岸。
李立遵在帳前遙觀賀蘭山,心浮氣躁,進退兩難。
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越眾而出,語調鏗鏘:「唇亡齒寒,請贊普早做決斷。」
李立遵冷笑不已:「拓跋王子口惠而不實至,當某好欺?」
那少年侃侃而談:「李姓乃唐皇親賜,趙氏得位不正,怎能以半壁江山號令天下?」
李立遵輕蔑一笑:「李元昊?巧了,某也姓李。」
拓跋元昊心平氣和道:「倘若贊普救我党項於水火之中,晚輩願行父禮,畢今生以待。」
李立遵橫眉怒目:「某無福消受,王子不是說回紇先擊?人呢?」
拓跋元昊面不改色:「為宋軍縱火焚山所阻。」
李立遵怒不可遏:「賀蘭山大火能燒到四百裡外?信不信某將王子綁了送給宋軍?」
拓跋元昊不急不躁,一問接一問:「金三百斤不足以表達我党項誠意?清遠、溥樂、耀德三城之富饒,贊普要視而不見?求封贊普而不得,贊普心中無不平?贊普縛我送宋有何用?我王降宋?贊普孤掌難鳴?」
李立遵不屑一顧:「清遠、溥樂、耀德三城是你家的?想讓我宗哥大好男兒枉死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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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元昊深揖:「請贊普陳兵鳴沙川,由我契丹男兒奪三城進獻?」
李立遵一字一頓:「王子及令尊的承諾,某無福享受,國事不容私情,除非私情即為國事,某有一女,而王子無妻。」
……
賀蘭山火彷彿已越過黃河、戈壁,蔓延至党項所佔宥州孤城,宋軍土台築造進度尚未過半,城內便自亂陣腳,一夜火光,次日請降。
何亮、藍繼宗遂請馮拯入宥州統籌編戶齊民事,並整軍東進,以備契丹發難。
四百里急遞先馮拯而至:東平郡王開府,河東路輸糧二十萬石至銀州……
趙恆似乎正在為安撫耶律隆緒而禪精竭慮。
何亮、藍繼宗大喜過望,遂命知府州折惟忠領騎兵一萬五千馳援西路。
……
四百里急遞傳至靜州卻是另外一種反應。
劉緯焦灼不安,徹夜未眠。
本已面目全非的歷史總在不經意間修復軌跡,悄無聲息的往既定方向去。
趙恆的良苦用心很可能被人誤解,譬如地域觀念濃厚的寇準、譬如周懷政等在左右春坊供職的當朝新貴。
石普、韓守英、周文質莫名其妙,完全不知劉緯的不安從何而來。
又是一段歷史公案,要怪就怪防天、防地、防文武、防兒女的趙光義。
那是至道元年八月。
趙光義心不甘、情不願的立趙恆為皇太子,此前曾對百官請立皇太子表達過不滿:「儲副,邦國之本,朕豈不知?但近世淺薄,若立太子,即東宮僚屬皆須稱臣,官職聯次與上台無異,人情深所不安。」
於是,第一位皇太子趙恆名不正言不順的上位,以安人情。
僚屬稱名而不稱臣,天子、太子的不安同時。
趙恆立趙禎為皇太子也是這樣:詔如至道之制,宮僚止稱名。
趙禎年齡小,稱名、稱臣的干係不是太大。
但當趙全益也開府,味道就完全變了,涉及嫡庶、長幼、華夷之爭,怎能不讓人胡思亂想?
……
石普、韓守英、周文質也開始惶恐不安,按部就班的戰事突飛猛進。
拓拔德明的請降終於得到回應,還沒來得及為拖延策略奏效而高興,六十萬宋軍役夫就在靜州黃河渡口登陸,攜軍資無數,歷時五天五夜。
一道雁形巨陣直刺興州,以步軍當頭,騎軍護兩翼,一日十里,推山填海。
二月初四。
平夏軍箭指興州城。
身後是五十里直道、也是五十里兵線、亦為五十里軍營,兩丈寬的壕溝遍地。
醫官院、御葯院、造箭院、弓弩院、衣糧院、冶鍊作坊……應有盡有。
興州南城樓,十三丈外,是城頭投石機不能及之地,一道無情軍令迎向箭雨、如春雷般回蕩:無令轉身、棄役夫於不顧者……立斬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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