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鹿
就這樣一路快馬加鞭行至次日,日頭高照,暑熱難當。
所有人都覺得身上汗津津的,哪怕這馬車設計的再精巧,蓮子卻還是覺得這馬車乘的人骨頭酥軟,畢竟是生在宮中與公主同吃同住一塊長大的,最累也不過是幫葉眠伺候起居,壓根沒吃過這種苦,但她滿心都是葉雲幡的安危,居然一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葉眠自然也是悶熱難當,疲憊不堪,但是她見到蓮子難忍酸軟伸手錘腰的樣子,心頭不忍,便問到車外的車夫:“請問車夫我們還要多久到臨安。”
車外人回道:“回貴人,我們一路上來沒耽擱多久,快馬加鞭走的又是顛簸的捷徑,不遠處便是陽城,許是明日午時便能到了。”
葉眠掀開帘子從車窗外向後看去,見那一個個兵衛都是眼下不掩疲倦,決定道:“既然眼下不日便能到臨安,我們就先沿路尋處地修整半個時辰再走。”
後面領頭的兵衛卻道:“大家都是行軍打仗之人,眼下這點路在千里行軍面前可算不得什麼,不如繼續趕路吧。”
葉眠百思不得其解。
五皇兄是不是交代了他些啥,讓他有了什麼權不成,竟一直和她作對,既然都是她的侍衛了怎的還老是抗令。
“是我累了,想要休息,還不行嗎?”說完,葉眠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領頭兵衛無奈,只好高聲道:“小姐行車累了,我們在路邊尋處地方修整半個時辰。”
後面的兵衛們聞言,全都在心裏感念葉眠。
一行人在路邊的樹蔭底下歇息,部分年歲尚輕的兵衛腳一沾地就靠着樹睡死過去,那個領頭的兵衛欲把他們喚醒,卻被葉眠察覺,抬手示意他禁聲。
都說了讓大家休息了,這人咋又想把他們喊起來,都學江楓的那套拿着雞毛當令箭。
那人見狀只好緘口不言。
蓮子也跟着葉眠尋了處樹蔭歇腳,蓮子做事一直很得力,可謂是啥都準備了,她從車上拿下兩個蒲團,擺在地上,跟葉眠雙雙坐下。
葉眠接過水囊,小口小口的喝着水,蓮子在一旁拿着絲帕幫她拭汗,在所有人都處於放鬆狀態之時,四面八方竟零零散散的有流民向她們湧來,隨即流民便越來越多,是葉眠一行人人數的二三不止。
領頭兵衛見此趕緊高喝戒備。可已為時過晚,葉眠的位置本就與他們相聚甚遠,那群兵衛此刻已然被群流民擋住,不見蓮子和葉眠。
一個已然餓的雙頰凹陷眼球突出的老婦衝過來,見葉眠手中有水囊,像餓狼看見肉一般,直接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去奪水囊,另外更有流民圍住蓮子去搶她的懷中的包袱。
蓮子開始懊悔怎麼就帶着葉眠坐在了那麼遠的地方,兵衛根本沒辦法過來,她的包袱里除了乾糧衣物,還有葉雲幡給她們二人買的蘇州小食,她不想跟包袱被搶去,就將包袱死死地抱在懷中。
葉眠愣是沒反應過來,水囊便被直接拿了去。見蓮子被人團團圍住,她欲撥開人群上前相助,不知被誰一腳踹飛,她吃痛的摔在一邊。
流民越來越多,他們的馬駒竟也被那些流民牽走,甚至有人直接抬起大石向馬兒砸去,葉眠慌了,她顧不得痛趕緊起身,卻被人流沖開走出十丈之遠。
這時一雙蒼勁有力的手將她抓住,葉眠大聲尖叫,轉頭與那人面對,這才看見那抓她之人正是她搭救的老翁。
那老翁見到那貴氣逼人地小娘子居然還生的好看,心裏連連感嘆人美心善,毫不猶豫道:“女恩人昨日雖未露面,但這衣衫還有氣度我還是有印象的。這裏危險,快快隨我去,否則這些人要是見你衣着華貴可是要傷你性命的。”
葉眠也顧不得其他,眼下也難尋到蓮子他們,只得聽老翁所言,跟着先去避上一時,
路上老翁向葉眠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老翁的阿弟在洛京做大夫,他們本是陽城人,這入夏了便想跟阿弟一起回鄉一趟,誰知恰逢蘇杭一帶瘟疫,他們又只有陽城的文牒,這就顛沛流離了一路,好在他阿弟是個大夫,二人有丸藥可以吃,這才沒有染上疫病。
三人眼看就要到陽城了,口糧卻沒了,十歲的小女兒最先沒有撐住,餓暈了過去,這才碰到了葉眠,有了後來她後來的一番相助。
眼下瘟疫肆虐,官府放令不讓流民入城,便有了大量逃疫的百姓們流落荒郊,到了後來這些流民也顧不得什麼疫病不疫病的了,都將餓死過去的人當成腹中食。
葉眠聽此便知這是葉雲幡下令導致的,身子一下子變得僵硬,不放流民入城防止疫病傳開乃在所難免,葉雲幡愛惜百姓,定然不想看到百姓們這般互相啃食,那時情況緊急,哪怕是再心思縝密的人都會有失策的時候。
葉眠連連嘆息。
現下各蘇杭一帶各大州府縣城都封城了,不讓人員出城,這郊外就更是沒有行人,所以葉眠一行人早早就被這些流民盯上了,不過流民忌憚他們有兵衛跟隨,不敢輕易衝撞,只得聯合起來尋到空子對他們實行搶掠。
老翁得到這消息,也後背發涼,可惜他與他阿弟二人力量微薄無力相助,只能過去救下自己恩公的性命。
葉眠聽到這點,腦子裏又浮現出那日婦女的死狀,心頭抵觸開始犯噁心,但是強忍了下來。
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老翁便是帶着葉眠到了一處山石旁。
一布衣青年正背着藥箱牽着那上次那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上次那小女孩眼下已能跑能跳,只是仍沒有精神,小臉瘦的還沒葉眠的巴掌大,
那青年見老翁所言的恩公居然是一個妙齡小娘子,先是一詫后拱手道謝:“多謝小娘子的救命之恩,王筠必當竭力回報。”
葉眠還來不及給予對方回應,誰知這時竟壓不住先前的噁心,趕忙轉過身去扶着山石嘔吐起來。
那王筠被葉眠的反應嚇到,面露不忍道:“小娘子可有什麼需要在下幫忙的?”
葉眠吐完扶着山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王筠見此便地上一方棉帕,葉眠有氣無力的說了聲謝謝,接過棉帕來擦嘴擦手,待她緩過來后,才跟王筠道歉:“王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小女失禮了。”
此刻的葉眠頭髮凌亂,衣裳沾灰,整個人滿是倦色,看起來狼狽不堪,王筠露出了憐憫的神色,笑着擺擺手笑道:“不礙事的,許是一路以來顛簸了,不如在下幫小娘子把個脈,看看有沒有抱恙的。”
葉眠不好推脫,只能將手送了過去。
由於入了夏,為圖清涼,葉眠外面穿的是半袖款式的鵝黃色小衫,王筠只見得一截藕節般的小臂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神色微動,垂下眼帘,提手放在了皓腕上替葉眠號脈。
王筠只道是沒事,是葉眠驚嚇過度所致,給她了幾顆丸藥讓葉眠服下。
眼下葉眠與蓮子他們已然失散,一時半會兒也尋不到人,好在葉眠先前早就交代好,無論何事發生都要先遞消息給臨安,她相信蓮子會做到,便決定跟着王筠他們一起去陽城,待到了陽城再做打算。王老先生的女兒小雀兒倒是很喜歡葉眠,一直攥着葉眠的手指,葉眠便也被小女孩兒的模樣可愛到,心情也轉好。
好在陽城離得近,四人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便走到了陽城門口,此刻陽城門口僅有少量的流民,人煙寂寥。
葉眠先前嘔吐時身上就染了點污物,再加之那身裙子又是珍貴的絲綢質地,實在太過惹眼,王筠便將自己的衣服給了套葉眠叫葉眠換上,眼下葉眠衣着便與普通百姓一般,路過的流民也僅會因葉眠好看才會多看幾眼,倒是沒有人找麻煩。
王老先生將文牒奉給官兵,官兵給兵長呈上,那兵長看完挑眉盤問道:“誰是王遠王筠?”
王遠和王筠二人拱手稱是。
“那這位是。”兵長又沖葉眠挑眉示意。
王遠和王筠相覷一眼,沒成想到這兵長會仔細看文牒。
王筠急中生智,立馬有了主意,他假做喜悅,搔了搔頭沖兵長笑道:“這不是小人在洛京娶妻了嘛......還沒來得及在陽城落戶,但是嫁夫隨夫不是?小人就想着帶媳婦兒回老家見見長輩親朋。”
那兵長示意放行,笑着調侃:“好福氣啊兄弟,娶了這麼一美嬌娘回老家,真是長臉了,讓我好生羨慕啊!”
王筠紅着臉連聲稱謝,四人這才得以入了城。
走出一段距離,王筠向葉眠致歉:“不好意思嘉茗姑娘,剛剛情況緊急,實在是在下的無奈之舉,這才唐突姑娘稱您是我的娘子。”
葉眠不可能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只得用葉雲幡給起的嘉茗示人,她正想說無礙的,卻見那小雀兒對王筠問道:“為何不讓嘉茗姐姐做我的小嬸嬸,難道小叔不喜歡嘉茗姐姐?”
王遠哭笑不得只好道:“姑娘見笑了,孩子家的還小不懂事。”
葉眠粲然一笑,整個人被金燦燦的日光籠着,摸了摸小雀兒的臉道:“沒事的,小雀兒這麼可愛,我很喜歡小雀兒。”
王筠愣神看着葉眠,路上葉眠凈過了面,此刻臉上不施粉黛,雖是一身粗布衣衫卻難掩瑰麗。
初夏的日光灼灼,葉眠和小雀兒一大一小被暖風包裹,王筠心裏喃喃道,“是啊,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