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上門、父女和入主平波市舶司
熊處墨得到了已經知道的信息,便不再追問,而且時間也不允許,這會兒陳哲、熊進還有嚴太守已經一起進了食肆大堂。
三人站定之後,陳哲先彙報,守軍已經完成了對整個平波城的包圍,為了不影響城內居民,包圍圈外緊內松,包括平波港在內,保證沒有一隻蒼蠅能飛出去。
熊處墨點頭讚賞,陳哲辦事果斷乾脆,是個好軍人。
嚴太守彙報,已經對平波城內的糧商進行了調查,現如今平波城內包括田家在內,一共九家糧商,找到證據直接證明參加控制糧價並且偷偷走私糧食的有七家,當然田家首當其衝。至於另外兩家,一家是沒有直接證據,一家是確實沒有參加。
熊處墨對證據什麼的倒沒什麼特殊要求,等將這七家一網打盡,稍加審問,剩下那家肯定會被攀咬出來。他倒是對剩下確實沒有參加得那家挺有興趣,只聽他開口道:“通知沒有參加的那家,讓他們馬上來見我。至於另外七家,既然有證據了,還彙報什麼?該抓抓,該抄抄,嚴太守,你自己看着辦。人抓住之後立即審問,我倒要看看,那最後一家是不是真乾淨!”
嚴太守、陳哲將軍分別接令。嚴太守又告知熊進,唯一沒有參與的那家糧商正住在離食肆不遠的一座臨街小院內,讓熊進去傳一下,自己帶着人跟着陳將軍去拿人。
大半夜坐着也覺得無聊的熊處墨忙喊住剛要離開的熊進,道:“別去請了,反正不遠,我跟你去看看,我對這家糧商挺有興趣的。”說完起身跟着熊進一起出門,霓裳也起身跟在熊處墨身後。
這一夜平波城註定不會平靜,傍晚藏寶閣發生的事情上半夜還在城裏到處流傳,但是到了下半夜,整個城市卻被異樣的平靜籠罩,氣氛非常壓抑。
忽然某個時間,東、南、北三座城門同時傳來嘎吱嘎吱被打開的聲音,接着急促的馬蹄聲從三座大門方向傳來,然後越來越近,從門前大街上呼嘯而過。看來真像傳說的那樣,有人要倒霉了!
在離熊處墨呆的食肆不遠的一座臨街小院內,一位中年男子正背着手急躁的來回走動。兩三米外臨着池塘而建的亭子裏,依着欄杆坐着一位妙齡女子,這會正一手提着燈籠,一手往水裏撒些食物逗弄池塘里的鯉魚。
妙齡女子看了看兀自來回走動的中年男子,道:“爹啊,咱能不能停一會?你這樣走來走去的,池子裏的魚都不來吃食了!”
中年男子聽了女子的話,果真不再走動了,焦急的開口:“多多啊!你怎麼還有這閑心在這餵魚?咱們家全部家當可都砸在裏面啦!哎呦,我這胸口,這兩天一直一抽一抽的痛!我就不該聽你的話!在老家老老實實的當地主多好?偏偏神使鬼差的跑來平波做什麼糧食商人!”
妙齡女子撇撇嘴道:“你胸口疼可不是病,你這是心疼錢呢!我就不懂,你怕什麼?咱從鄉下來的時候,無非就帶了幾萬斤糧食,現在糧食變成幾十萬斤了!有什麼好心疼的?”
中年男子表情更煩躁了道:“你不說還好,咱家幾萬斤糧食朝北邊那幫冤大頭賣了高價,賺了三四倍的利潤,咱見好就收不成么?你呢?非要把本錢利錢全部買成糧食。後面緊跟着又狠賺了幾筆,這會兒怎麼著也該收手了吧,結果楚王下令成立市舶司之後,你不僅沒收手!反而只收購糧食不賣了!人給多少都不賣,這少賺多少啊?我真是悔不該把生意交給你,回去那一趟啊!”
妙齡女子見自己父親確實氣的不輕,想想自己之前使計把他千里迢迢的騙回老家,確實不太厚道。忙把魚食往池塘中一丟,拍拍手。然後拉着站在那的父親在亭子裏的石桌旁坐下,自己站在父親身後,用手輕拍父親後背,緩緩道:“爹,您別急,聽女兒給你說說:當今這個世道,北方被打成一片焦土,又連續兩年遇上大旱!這麼大的糧食缺口只有咱們楚國能給他們填上,但是呀,這糧食不是別的東西,朝廷但凡有點想法都不會一直讓我們這樣無限的賣下去!賣給誰?賣多少?什麼價?到底誰說了算?朝廷年初時候設立了市舶司就是為了解決這幾個問題。”
中年男子也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對於生意上的事情,更是經常給自己出主意。自己有時也想,如果她是個男子該有多好。聽着女兒在自己耳邊緩緩道來,也是深深嘆了口氣,繼續聽她說。
“朝廷設立市舶司,說白了就是定調子,決定這幾個問題,可是那些鼠目寸光的糧商,居然認為朝廷在搶他們的利潤!還敢幾家合在一起控制糧價,更是連走私糧食都敢做!爹,這是取死之道啊!”
中年男子聽着一陣馬蹄聲自遠處而來,經過自家小院門前未做停留,呼嘯而過。聯繫剛剛女兒說的話,心中也是冷氣一抽。
只聽妙齡女子指着馬蹄聲離開的方向,接着道:“傳言四王子現今就在這平波城中,早些時候更是將田家娘娘腔兩劍刺成重傷,爹爹你不妨猜猜看這些軍士是去做什麼?”
本來就被嚇得不輕的中年男子聽了女兒的話,更是后怕不已,若不是女兒將自己騙回老家,換了自己在平波城做主的話,這會兒那些騎兵,應該已經在砸門了吧?!
當下中年男子一臉慶幸的搖搖頭道:“多多,是爹錯了,你娘走的早,這些年咱父女兩相依為命,也真是難為你了。爹老了,跟不上你了,以後家裏的事情你做主吧!你不想嫁人,也隨你,實在不行我再收養一個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剛還揮斥方遒的妙齡女子,聽了父親的話臉羞的通紅,不依道:“爹,你說什麼呢?我又沒說不嫁!你說你以前給我安排相親的都是什麼人?上次那個王公子,雙腳都不一般長,還滿臉麻子,就這相貌,在你找的這些人中間都算長相出挑的……”
中年男子理虧的嘟囔道:“但人老實啊!”又壓低聲音接著說,“正常人,誰願意入贅啊!”
聲音雖然低,但是女兒這會就站身邊啊,女兒聽了父親的話,氣的正要跺腳,只聽不遠處院子臨街那一面牆頭,黑暗中傳“噗嗤”一聲憋不住的笑聲。
父女兩反應挺快,第一時間轉身,幾乎同時朝黑暗中喝到:“誰在那裏!”
只見牆頭黑暗中躍下三道身影,慢慢走近,只見中間一位是一名身材挺拔的少年,少年左邊是一名身着綠色官服的文官,少年右側則是一名美若天仙的少女。
三人明顯以少年為首,只見少年走上前微笑着道:“貿然上門,是我們唐突了!”說完朝剛忍不住笑出聲的霓裳瞪了一眼,對中年男子說:“錢老闆真的好福氣啊,有這樣一個女兒給你排憂解難!”
錢老闆見三人衣着不凡,中間這位一看就是做主的少年更是器宇軒昂、儀錶堂堂!要是自家女兒能找個這樣的夫君,哪怕不入贅,自己也能同意,只要有個孩子姓錢就行!
正所謂知父莫若女,見自己父親別人說話也不答,盯着別人看的眼睛中閃爍出若有若無的星光,哪裏還能不知道自己父親在想什麼,伸手在父親後背狠狠捏了一把,見父親轉過神來,才朝對面三人見禮道:“民女錢多多,拜見四王子殿下!”
剛被女兒掐的回過神來的錢老闆,被女兒的一句話驚得差點沒從石凳上翻過去,再看對面三人臉色如常,哪裏還不知道,一直聰明的女兒這次又對了。轉而又咯噔一下,心道:“完了,這下想留個孩子姓錢都不能夠了!”
四王子見錢老闆依舊楞在那裏,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只當是被自家身份嚇着了。朝錢多多道:“錢姑娘果然聰慧,不知道姑娘如何能斷定我的身份呢?”
錢多多抬頭自信一笑,展現出一副即使和霓裳相比也沒有遜色幾分的容顏,更難得的是她這種自信的氣質更是和霓裳平分秋色!
只聽錢多多用好聽的聲音道:“現在這平波城中,到處都是大楚士兵,能在這時還能再城中閑庭信步,還有閒情逸緻聽我父女私下說話的,也只有四王子殿下了!”
錢多多的話無論語氣還是內容都顯得彬彬有禮,但實際上人已經不高興了,翻譯成人話就是:“堂堂楚國四王子殿下,不去干正事,卻跑來我家聽牆根!”
熊處墨自然能聽懂錢多多的潛台詞,但那又如何,本來就是自己三人唐突了。當下也是本着“只要我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對錢多多的潛台詞不做搭理,自顧自道:“剛聽錢姑娘一席話,方才知道何為巾幗不讓鬚眉!這平波城中人雖多,但是像錢姑娘這樣看的通透,我想應該沒有幾個。”
熊處墨對着錢多多就是一頓猛誇,這是在求放過呢。錢多多也只是吐個槽而已,誰能真的和人家四王子計較呢?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王子!關鍵是還長得這麼帥!
“四王子謬讚了,民女愧不敢擔!”
熊處墨見錢多多終於翻過了這一茬,便接着道:“我來尋二位,其實是有個想法,在聽了你父女二人的談話后,更覺得合適了!”
錢老闆一聽,臉色一暗,心道“果然,是看上多多了,這可怎麼辦?老錢家真要在我這輩斷了傳承么?!”
霓裳也是心中一突,“不會吧?!這個獃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么?!”
熊處墨不會讀心術,不然知道錢老闆和霓裳的心思估計能氣死。只聽他繼續道:“我想聘請錢姑娘來平波市舶司擔任主官。”
場中包括錢多多在內都被驚得不輕。
錢老闆先是神情一輕,還好不是要立多多為王子妃,但又轉念一想,心中不忿道“憑什麼啊?我家多多長的又好看,人又聰明,憑什麼就不能做王子妃!”
好吧,自從四王子進了院子,錢老闆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是思想早就飛到不知道多遠的遠方去了,在場其他四個人,除了女兒錢多多能抓到點影子,其他三人根本就無法理解他到底想了些什麼!
霓裳心中一喜,嘿嘿,果然獃子還是那個獃子。
而錢多多和熊進完全被震住了,楚國立國千年,什麼時候有過女子當官的!熊進可是以正兒八經的四品官銜當得這平波市舶司主官!
見其他四人都被震的不輕(其中不包括錢老闆),熊處墨也知道其中的難度,女子做官不是沒有,但是像平波市舶司這樣重要的部門,空降一個平民女子做主官,可想而知難度有多大。
熊處墨倒是不擔心,朝熊進瞪了一眼道:“其實也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難,熊進,你剛才也聽見了,市舶司剛設立時,錢姑娘便能敏銳的覺察到,朝廷想要調控糧食貿易,你呢?一個時辰之前居然還認為市舶司是楚王撈錢用的!”
說完不理被他懟的有些難堪的熊進,繼續說:“你們以為這會兒正被抄家那七家糧商全都沒看出來?他們可都是千年的狐狸,朝廷的法令公佈了,他們不好好研究,怎麼掙錢?!”
熊進和霓裳聽聞也是一愣,按照熊處墨的意思,這怎麼可能?霓裳忍不住問道:“不會吧?如果他們早就知道楚王設立市舶司的目的,怎麼還敢……”像是想起什麼,話問了一半便停住了。
熊處墨對霓裳點點頭,笑着說:“怎麼樣?霓裳,現在能理解商人骨子裏的貪婪了吧?”
霓裳瞪大眼睛,一臉驚訝,顯然不能理解為什麼,明明知道有這麼危險的後果,這些糧商還要這麼干。
熊處墨很滿意霓裳的表情,接著說道:“我曾經聽過一句話,只要價錢合適,商人就敢賣掉絞死自己的繩子!這就是商人貪婪的本質。當然這也是我選擇錢姑娘主持平波市舶司的主要原因:明明很簡單,只要隨波逐流就能獲得巨大的利潤,但是錢姑娘卻一直堅守底線,不與這些違法商人同流合污!”
當熊處墨說到這裏,在場其他人,除了錢老闆以外都理解了熊處墨的想法,確實,等到在市舶司上任以後,一定會碰到這樣那樣的誘惑,如何能堅守本心,確實很重要!
說實話,錢多多這時候的心情是感動的,自從和父親來到這平波城,雖然是賺了很多錢,但是也是吃了很多苦。特別是朝廷設立市舶司之後,因為自家只收購不出售,同行們那是各種孤立、謾罵……現在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感動持續了一瞬間,錢多多便冷靜下來,細細考慮了四王子的話,說實話,對於商人來說,當官的誘惑是致命的!因為商人天生沒有政治權利,雖然有錢,但和農民一樣一直受權力階層的壓迫。楚國還好,北方有的國家甚至禁止商人穿絲綢衣服!
有多少商人傾盡家財就為了向朝廷買個沒有任何權力和俸祿的爵位,既然有機會做官,錢多多實在想不到拒絕的理由。但她也沒有乾脆的答應,卻聽她朝熊處墨行禮道:“感謝四王子厚愛但民女心中有一事不解,望四王子解惑。”
熊處墨點頭,伸手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只聽那錢多多慢慢說道:“方才聽聞四王子殿下對商人的評價,可謂是入木三分!想來您對於商人是非常了解的,我斗膽請問四王子殿下:在四王子殿下眼中,大楚國的商人應當是什麼樣的定位?”
錢多多話音剛落,霓裳沒反應過來,錢老闆還在糾結怎麼從楚王手上搶回一個外孫。而熊進則是狠狠的吸了口冷氣!
因為錢多多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在熊進看來有些大逆不道了!為什麼?因為這個問題本就不是做為王子的熊處墨可以回答的,更不是她能夠問的!而錢多在說話時,着重還強調了“在殿下眼中”和“應當是什麼樣的定位”,翻譯成人話就是:“等殿下你繼位的時候,怎麼對待商人?”這是四王子能回答的問題么?
熊處墨倒是很淡定,只是心中對錢多多的評價又高了幾分,只見他仔細思考後鄭重的說:“楚國商人,首先是楚國人,做為一個楚國人,最起碼的必須遵守楚國法律,這是前提。
我個人認為,一個國家的繁榮,商人做出的貢獻是巨大的。但就楚國國內來說,對於商業這一塊的管理可以說是空白的,官府只管收稅,商人只要不違法,就放任不管。這一點以後肯定會改變,會變得更加規範,會明確告訴你有哪些事情即使不違法也不能做。
我覺得不是不可以提高商人的社會地位,但是與之相對的,地位提高了,相應的責任也會更大。我這麼說,你能理解么?”
熊進抬頭四處看風景,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霓裳當熊處墨開始回答錢多多的問題時,還沒能發現錢多多那個問題裏面的玄機,只是聽着聽着忽然感覺不對,瞪大眼睛看了看熊處墨。
錢多多認真的聽完熊處墨的回答,聽完之後,將身上的衣服理了一下,鄭重的朝四王子一拜到地,口中道:“臣,錢多多,參見四王子殿下。”
熊處墨笑了笑,並不意外,朝錢多多道:“也別著急,我還沒弄明白你這官到底怎麼整,回頭我給父王寫封信,詳細說說平波城市舶司的情況,和我的一些安排。到時候父王會安排好的,只管等着吧。”
熊進聽了眼睛直翻,心道“你還知道需要彙報楚王啊!”
那邊熊處墨安排好,看了眼還楞在一邊臉色一會喜一會怒的錢老闆,也是不解的搖搖頭,朝錢多多道:“天色太晚了,我們走了,你這邊也沒什麼要準備的,等消息吧!”
說完和霓裳並排,後面跟着熊進,施施然又從來時的牆頭跳了出去。根本不給錢多多送客的機會。
錢多多翻翻眼睛,這個四王子還真是物理意義上的不走尋常路。轉身看看還在那發獃的父親,錢多多也是氣的夠嗆,這老爹一如既往的不着調!
氣呼呼的拿起一旁石桌上的小碗,往地上一丟,“噹啷!”一聲,錢老闆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下了,嘴裏念叨道:“楚王饒命,楚王饒命!孩子姓熊……孩子姓熊!”
錢多多一瞬間便反應過來一直杵在這裏的老爹到底在想些什麼,那是又氣又惱又羞,一跺腳,跑了!
剛翻出錢老闆家圍牆,走出百來米遠的熊處墨三人,霓裳和熊處墨走在前面,熊進慢幾步,三人正往食肆的方向走,忽然熊處墨和霓裳兩人腳步一停,轉身看着錢老闆家院牆的方向。
兩人聽見錢多多扔小碗的聲音,以為是有人對錢家出手,結果豎起耳朵一聽,噗……!兩個人同時笑噴了!還以為剛院子裏一直不做聲的錢老闆是見了四王子緊張,沒想到……
霓裳憋着笑朝熊處墨翻了個可愛的白眼,熊處墨忙解釋道:“我可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她真的合適這個位置……”
“切,你什麼意思關我什麼事?才懶得管你……”霓裳一臉傲嬌的打斷熊處墨的解釋,只是心裏有點甜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