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這樣
顧璽那天是怎麼看着父母離開的民政局她已經不記得了,回憶化為碎片,格外斑駁,隱約間能透過顧業成離開的身影判斷出他是動了怒的,吳霞說了什麼呢?
三個人不歡而散,自己離開民政局去了哪裏?做了什麼?怎麼回的家?
不記得了,顧璽的潛意識已經把那段回憶封存起來,她不刻意去碰,也沒有人刻意提醒,誰都不能觸碰那條高壓線。就像半年之前時的那樣,把父母關係列為自己的禁忌,任誰輕輕一提都要大動肝火,但隨着世事的無常變換,那道橫亘在心口上的疤也漸漸淡了去,偽裝出痊癒的假象,或許再過幾年她也能聽得別人面前拿這事說笑,或許自己也會對這段婚姻指指點點,評價他如何如何失敗。
這個過程需要幾年,誰知道呢?
伏天的氣溫高得離譜,不斷挑戰人的底線,總感覺是想在這個八月初弄點天災,將小城裏的人一勺燴了。奇迹般地,在這個連流感病毒都懶得刷業績的季節,顧璽生病了。
事情發生的迅猛之快打了顧璽一個措手不及,就在出了民政局不到一小時的空隙里。
她突然感覺到胃疼就回了家,回去時顧業成的工作很重,等她回到家的時候就匆匆的打了一個照面回瀋陽了,顧璽沒想別的什麼,也沒說自己胃疼,找出幾顆平常吃的胃藥囫圇灌下去之後就回房間趴着去了。
顧奕窩在沙發里打完了幾局遊戲后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五點多了,在顧奕第三次想去弄醒從中午十二點就抱着唐簡白送的皮卡丘睡覺的顧璽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不對。
他碰了一下顧璽的額頭,熱的不像話,翻騰了一下藥箱就找到了體溫計,甩了甩就塞到了顧璽的腋下,五分鐘后取出來只是看了一眼,眼皮突突跳——39.8°。
弄醒床上那個完全可以形容為昏死過去的人顯然不可能,顧奕此時只期盼着敲響隔壁的門后能有一個人能給他提供一點點幫助。
蕭郗打開門的時候看到顧奕有一絲驚訝:“你是?”
“我是你隔壁的鄰居,我姐姐發高燒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下。”顧奕簡明的說了一下發生的事。蕭郗聽到“我姐姐”這個關鍵詞的時候就知道顧璽出事了,來不及換鞋換一件睡衣就和顧奕去了隔壁。
“顧璽,顧璽。”蕭郗也顧不得什麼,伸手扶了扶顧璽的額頭,這麼燙。“帶上她的證件,你去叫電梯。”
顧奕出去找了一下,然後打開門,等蕭郗聽到他叫了一聲“哥”的時候就把顧璽一把抱起沖了出去,從小區里出來到門口不過幾百米的路程,而他感覺每每邁出的那一步格外漫長。
快點,再快點。
懷中人的高熱沒有被單薄的衣料阻隔,滲透進他的肌理,隨之被溫熱的還有他的心。
匆匆忙忙的攔了一輛出租車,蕭郗透過後視鏡看着窩在顧奕懷裏的顧璽,心裏也是萬般滋味,顧璽太會偽裝自己,唯二見到她情緒外泄的時候就是在奶茶店的留言板前和從滑板跌落後。大多數的時候別人再見她都是那副或清冷或淡漠的樣子,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還有打遊戲時候被打擾的不耐煩,打籃球時候三步上籃落地後向他挑釁的張揚,總之不該是這種生了病自己隱忍,宣洩痛楚最多也只是皺皺眉的樣子。
唐簡白幾句話就能哄好的小孩太乖了,讓人心疼。
生活在小城的好處就是到哪裏的路程都很短,蕭郗還來不及散發自己的思緒就被即將要做的事打斷。
“顧奕,證件。”
掛急診,繳費,找床位,兩個人配合著總是井然有序,沒顯得那麼慌亂。
一系列檢查下來差不多花了兩個多小時。蕭郗看着顧璽窩在床里,看着抗生素順着流管流進右手最明顯的血管里,眼神充滿探究。
剛才顧奕看着護士下手的時候還握住了她的左手,想到了有意思的事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姐姐說:“不疼啊,不會跑針的。”
蕭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看着顧璽的左手鬆弛了下來。事後他聽到顧奕向他解釋:“我們小時候家境不好,她在九歲那年就不得不住校,三年級的那個冬天她發燒了,在校醫室輸液的時候因為找不到血管被扎了七針。等周五回家的時候小手上的瘀血都沒消下去,從那以後她就有點陰影,到現在還和我說那個校醫是個庸醫。”
顧奕好像是只說了這一件事,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九歲的孩子發燒還住宿在學校一個人照顧自己,七針下去小手很疼吧,從學校里的傳言看她也不是一個擅長社交的人。那時候她是不是也這樣?
會偷偷的哭,想回家,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會喊疼,也需要有一個像顧奕這樣的人在旁邊告訴她這件事沒那麼可怕。
發生了什麼會讓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那麼不甚在意,胃炎不是突發疾病,能感染到這種程度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的。沒人聽過她抱怨,沒人知道她疼痛,如果顧奕不在家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敢想,也許唐簡白會來敲了好久的門都沒有打開,也許自己可能心血來潮約她打遊戲的卻總打不通電話的時候終於發生了意外。
蕭郗越想越發現不能細想,堵在心口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勁腐蝕着自己。
顧璽是在九點半悠悠轉醒,看着天花板愣了一會,粗略的判斷了一下子自己在那裏,才轉頭看到了對面空床上坐着的幾個人。
“顧奕。”顧璽的聲音啞的厲害,基本聽不到聲音,最先反應的竟然是蕭郗。
“你……你醒了啊,想喝水嗎?”蕭郗看着顧璽點了點頭后衝到了窗邊,窗台上是他事先準備的晾涼的幾杯白開水。
唐簡白把床搖了上去,顧璽接過後灌了一大口,乾澀的聲帶好了好多。“你們……怎麼在這?我怎麼了?”
顧奕用電子體溫計給她量了一下體溫——三十八度六。涼颼颼的甩了顧璽一眼刀,皮笑肉不笑的說:“我們不在這的話你躺的應該不是醫院的床,應該是那口黑不溜秋的棺材板。”
唐簡白呼了顧奕後腦一巴掌,“小奕是不是沒人收拾你。”
“不用棺材板,一個玻璃罐子就行,把我骨灰往黃浦江一攘就行。”
“你還來勁了。”唐簡白秉持着不對女士動手的原則,就配上自己那副標準會客禮儀的笑臉,大有一副“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就地正法”的架勢。顧璽識相的閉上嘴,低頭抱着水杯繼續喝。
蕭郗看着顧璽吃癟的樣子輕笑了一下,顧璽看着窗邊的蕭郗,想着剛才他離自己沒那麼遠吧。哎,不對,他怎麼穿的這麼像睡衣,還有他趿拉的是……拖鞋?
這……完全顛覆了她對蕭郗第一次見面時穿着白襯衫一塵不染、宛如謫仙的男神形象。
“怎麼了?”蕭郗看着顧璽打量他的眼神是變化的,好笑地問。
顧璽挑了一下眉,從心的說了一句:“男神下凡了。”
這一句說的蕭郗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顧璽會這麼說,撂下一句“我也是凡人”就出門叫護士了,步伐不緊不慢就很正常的樣子,耳朵卻慢慢的染上了淡粉色。
蕭郗看着醫生走進去,自己留在了門外緩了一會才進去。
“明天等醫生都上班了做個全面檢查,記住十點以後不要吃東西喝水,明早先做血常規。然後在做胃鏡。”醫生例行的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離開了。
顧璽看着頭頂還有大半瓶的水,又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向唐簡白眨了眨眼。
“唐哥,你先回去吧。這有顧奕就行,師哥不還在你家呢嘛,你總不能晾着人家。更何況他不也說了要了解過去一年裏我的事好準備一些措施,你不在,他的進度不是又要耽誤了?”
唐簡白自然是事事以顧璽為前提,聽了這句話也是頓了一下,現在能做的只有好好休息,等着明天檢查,他能在有限的時間裏能做的也就是解決師子傑說的事,但心裏還是有遲疑:“顧奕一個人行嗎?我們一起吧。”
“都擠在這的話那你們睡哪裏?唐哥,回去吧,大不了你明天早點來陪我去做檢查。明天顧奕一個人也顧不來。”
“那行吧。蕭郗……你呢,一起走嗎?”唐簡白看着門口默默不作聲的人,問了一句。
蕭郗笑了一下說:“等一會吧,我家近,等顧璽吊完水一會走回去就行了。”
“行吧,那你一會小心點。”
“好,唐哥你開車也小心點。”蕭郗順着顧璽的叫法叫了唐簡白一聲‘唐哥’。
唐簡白眼神動了動,拍了拍顧奕的背讓他和自己下樓,沒再說什麼就離開了。
“蕭郗,要不你也回去吧。”顧璽看着蕭郗陪在身邊,她總感覺沒那麼深交的人來照顧自己總是沒那麼心安理得,即使自己已經卧病在床。
“我不是說了嘛,等你掛完水我就回去。為什麼這麼著急趕我走啊?”蕭郗從窗邊拿來了晾到溫涼的涼白開,顧璽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是他給自己晾的第四杯。“距離十點還有一小時,在這段時間裏你要不要多補一點水。”
“嗯。”顧璽喝了半杯就不喝了,怪怪的窩在被子裏,像一個安靜的瓷娃娃。
蕭郗補了一句:“你還沒回答我呢。”
“答案很重要嗎?”顧璽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總覺得這樣子很傷人,還是補了一句,“如果答案並不是你想要的,你還這麼執着於要一個答案嗎?”
“是不是正確答案決策權在我,就像語文里的閱讀理解,考的只是出題人的思想深度。”蕭郗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執着於一個答案,也許是想獲得一個必要的搪塞理由,急於在他們之間找出什麼共同話題,顯得其實他並沒有離她的世界那麼遠。
顧璽說出了自己剛才的想法,看着蕭郗的笑漸漸的消失,也突然間意識到,其實他們也只是認識了一個多月而已。話說到這個地步,怎麼也是要散場的吧。
顧璽張了張嘴,想着用什麼樣的措辭下逐客令的時候,聽到了蕭郗說:“我們不是朋友嗎?可你說過的,交我這個朋友。”
許是蕭郗的聲音太清澈,以至於顧璽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半晌,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顧璽的眼眶紅了。
朋友,很奢侈的字眼。
被傷過,被拋棄過,被詬病過,遊離在人群之外好多年的人已經不在對這兩個字有任何奢望,她習慣了孤獨,可還有人被她的表象吸引,告訴她,我們是朋友。
“不要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嘛,你那天打籃球時的樣子,鮮活多了。”蕭郗歪了一下頭,很放鬆的倒在空床上。
“為什麼?”
顧璽很不理解,“啊?什麼為什麼?”蕭郗看着面色發白的顧璽,突然懂了。“哦,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是在哪裏見的嗎?”
“學校的奶茶店。”顧璽記得很清晰少年的白襯衫太乾淨,也成了少女眼裏的畫卷。
“不,不是在那裏。”蕭郗感到頗為遺憾,原來只是他自己還記得那一面之緣。
“不是嗎?”
“不是,總之呢,就是在那天,我發現你沒有傳言裏那麼高冷,很有溫度的一個人。就很想靠近你。”蕭郗想起了那時候自己遞過的一包紙巾,穿梭過記憶竟然覺得那時候指尖觸碰過又殘留的溫度隱隱的傳來灼燒感。
神鬼不知的蠶食着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