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六:古穿今(6)
寧倦想到便做。
他換了身陸清則給他買的衣裳,拿上陸清則叮囑必須隨身攜帶的手機和鑰匙,踏出了家門。
這是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后,寧倦第一次單獨出行。
他態度自然地出門反鎖,按下電梯,內心平靜,沒有陸清則所擔心的獨自面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惶然不安。
那種情緒都是在陸清則面前展露的。
獨自一人的時候,寧倦從不畏懼什麼。
電梯下到一樓,寧倦走出電梯廂,正要往外走,就撞上了提前下班回來的林奉。
雖然只在周五晚上短促地見過一面,但林奉對寧倦的印象很深。
不僅是因為這個高高瘦瘦的少年生得格外俊美,而且他的氣質也很特別。
明明才十七八歲的樣子,卻有着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質,看人有種俯視之感,不經意似的瞥來一眼,都帶着無形中的壓迫。
不過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高中生而已。
林奉心想着,主動上前,和寧倦親切地打了個招呼“同學,放學這麼早嗎?”
寧倦自然也認出了這是那個心懷不軌的鄰居,微眯了下眼,單手插在兜里,不動聲色觀察着他,沒吭聲。
生得歪瓜裂棗,也敢覬覦懷雪。
從小到大也有班草稱呼的林奉並不知道自己被划進了“歪瓜裂棗”範疇,看寧倦臉色冷冷淡淡的,並不出聲,也沒生氣。
雖然被陸清則連番拒絕,但他還是沒放棄,一團和氣地道“我之前都沒見小陸往家裏帶過人,你是小陸的弟弟吧,在他這兒借住?”
寧倦依舊沒說話。
陸清則禮貌疏離,從不談及自身私事,林奉只能從寧倦這兒打探陸清則到底是不是談戀愛了,壓下心底的一絲不滿,試探着繼續問“我周末想約小陸一起去看電影,不過聽說小陸已經有約會了?”
“約會”是一個新的詞彙。
具體是什麼意思,寧倦能從語境裏品出來。
陸清則周末有沒有約會,他不清楚,但面前這人,不知死活地想和陸清則約會!
寧倦眼底蘊着寒色,慢慢開了口“他有約了。”
林奉一愣“和誰?”
寧倦“我。”
和他?一個高中生……
林奉剛生出一絲“陸清則果然沒有談戀愛”的驚喜慶幸,眼前就籠罩來一道陰影。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個少年居然比他還高几分,垂下的眼眸冰冷,讓人有種被冷血的凶獸盯着、下一刻就會被撕咬成片的錯覺。
林奉不自覺地發顫,那一瞬間竟然對面前的少年生出了畏懼之感,下意識地後退了三步,想要脫離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寧倦眼底劃過几絲譏誚,居高臨下望着他“我是陸清則的男朋友。”
頓了頓,他的嗓音徹底冷了下來“別再糾纏不休。”
話畢,寧倦也不看林奉的表情,徑直走出了大廳。
周六和陸清則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寧倦有觀察過路線,往外走去,順暢無阻,彷彿很熟悉路線,走過千萬次。
公寓離學校不遠,陸清則開車十五分鐘,地鐵兩站就到。
陸清則昨晚離開的時候,給寧倦轉了些錢,皇帝陛下這才不至於身無分文,連買張地鐵票的錢也沒。
他回憶着那天陸清則買票時每個步驟,順利買到了地鐵票,進站后確認了一下方向,乘上地鐵。
這時候還沒到下班的高峰期,地鐵里人並不是很多,寧倦便格外惹眼,走到哪兒都有人視線相隨,但他臉色冷峻漠然,站在那裏,像終年不化的堅冰,高不可攀又冰冷刺骨,沒人敢上前要聯繫方式。
寧倦習慣了受萬人矚目,平淡地忽略那些視線,出了地鐵,左右看了看,辨認了下方向,走出地鐵口,便看到了附中的標誌。
陸清則說,他就在此處授課。
皇帝陛下對這個世界的一切猶抱着警惕態度,沒有貿然上前,一邊觀察,一邊繞至了學校大門口,發現門口有人守着。
還豎著塊牌子——非本校學生,請勿入內。
竟是什麼不可擅闖的重地嗎?
寧倦皺了皺眉,又繞過前門,目光銳利地搜尋着適合的地方。
沒過多久,他順利找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無人看守、圍牆附近也有落腳點的地方,方便攀爬。
寧倦略一發力,利落地三兩下蹬上圍牆,為自己的身手感到一絲不滿——這具身體的體質不如他自己的,換作是他本來的身體,還能更快兩分。
皇帝陛下想着,翻身一躍,輕鬆落進了圍牆之內。
結果腳剛站穩,前方“嗖”地竄出道影子。
竟埋伏着人!
寧倦渾身緊繃,下意識就要進攻,直接擰斷這埋伏者的脖子。
然後前方就傳來聲怒喝“我就知道還有,連校服也沒穿!”
寧倦略微一頓,掀了掀薄薄的眼皮“……?”
埋伏在灌木后陡然躥出來的,是個頭頂光禿禿、邊緣剩一圈毛髮,戴着副眼鏡的中年男人。
沒什麼威脅性。
寧倦得出結論,收起了殺意,不動聲色地觀察形勢。
中年男人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剛在鬼門關外遊盪了一圈,一把拽過寧倦,想把他往外拉。
寧倦頗感不悅,側身避開。
中年男人氣笑了“還敢躲,給我過來!”
世界上敢這麼和寧倦說話的人不多。
除了陸清則,其他的大多都已經是死人。
寧倦漠然看他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蹲着幾個穿着統一服飾的男生,嘴裏還在哭嚷“吳主任,我們下次真的不敢了……咦。”
哭着哭着,發現吳主任又帶回來個面生的,幾個學生面面相覷。
這誰?
有人認識嗎?
吳主任把地上的一群蘿蔔頭叫起來,指指點點“你們爸媽辛苦賺錢,送你們來上學,要是知道你們翻牆跑出去上網,能被你們氣死!對不起父母,還對不起自己!”
此處適合翻牆,吳主任蹲點已久,一逮就逮到一串。
面前這堆都是經常逃課的了,就是這個新來的比較面生。
吳主任瞅了兩眼寧倦,越看越覺得陌生,推了推眼鏡“你,哪個班的?”
寧倦沉默“……”
尊貴的陛下挨着莫名其妙的訓罵,緩緩意識到,他可能是誤入了什麼現場。
哪個班的,是什麼意思?
他腦中迅速閃過陸清則書桌上,那些堆疊的試卷、練習冊上,姓名欄附近的班級名稱,猜測這光頭是在問這個,眉峰攢動着,為了不引人注意,顯得異類,謹慎地回答“高二一班。”
“高二一班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吳主任打量着寧倦,滿腔狐疑“都跟我來教導處,讓你們老師領你們回去。”
聞言,那幾個學生頓時垮了臉,蔫噠噠地跟在吳主任身上,往教學樓方向走。
寧倦暫時摸不清楚情況,環視了一圈,發現此地除了幾棵樹外,視野甚是開闊,並不方便躲藏隱匿。
萬一被這個光頭叫來外援,他不好動手。
懷雪說了,在他的家鄉,不能隨便殺人。
只是這麼一耽擱,還能接到懷雪嗎?
寧倦蹙蹙眉,按捺住性子,跟了上去。
其他幾個學生見他獨自綴在後面,趁吳主任不注意,悄悄放慢了腳步,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哥們兒,我們都看到了,你剛剛翻牆進來的姿勢,賊他媽炫酷!一看就是練過的吧?”
寧倦面無表情回視“……”
吳主任注意到動靜,回過頭訓斥了一句“還敢交頭接耳?所有人一萬字檢討,下周一升旗儀式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念!”
還在興奮的幾個學生霎時如喪考妣,發出陣哀嚎,也沒敢再有興緻圍在寧倦身邊問東問西了。
到了教導處,吳主任一個個開始聯繫其他班的老師來領人。
陸清則剛下課,就接到了吳主任的電話,讓他去教導處領學生。
陸清則眉梢微揚,掃了眼班裏小蘿蔔頭們——四十二號人,一個不少。
他哪來的其他學生要領?
陸清則心裏有幾分納悶“我們班學生都在,吳主任,你是不是弄錯了?”
吳主任壓低聲音“果然不是嗎?我就猜不是你們班學生,最近也沒有轉校的,這個學生沒穿校服,從圍牆翻進來,那身手,一看就是慣犯,眼神冷冰冰的,也不像個小孩兒,怪嚇人的……”
陸清則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越聽眼皮跳得越厲害,終於忍不住打斷“吳主任,他長得怎麼樣?”
沒想到陸清則會問這麼個問題,吳主任愣了一下。
他站在門外,回頭瞄了眼站在屋內的少年,糾結了一下,實話實說“模樣倒是……挺好看的,瞧着像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陸清則輕吸了口氣,“吳主任,他是我的學生。”
吳主任“嘎?”
“你等等,我馬上來領他!”
說完,陸清則顧不得收拾什麼,拔腿就往教務處去。
好在教務處離得並不遠,他疾行而去,都沒顧得上回應走廊上和他打招呼的學生,短短几分鐘就到了。
一推開門,裏邊的少年身高腿長,側容英挺,再熟悉不過。
聽到聲音,寧倦想回過頭,又似乎是嫌丟臉,最後還是沒回過頭。
陸清則的擔心瞬間轉為了好笑。
皇帝陛下這是怎麼回事,竟然會被教導主任逮住了?
他上前兩步,伸手摟住寧倦的肩膀,朝吳主任笑“吳主任,我來領我的學生了。”
吳主任滿臉狐疑,左看右看“這……”
“他是我以前的學生,想來學校看看我,”陸清則的笑意溫和,但態度強硬,“吳主任,人我就領走了。”
吳主任對學生橫眉怒目,但對老師態度還不錯,對陸清則尤其和善。
左右寧倦也只是翻了個牆,沒做什麼,還不是本校的學生,吳主任琢磨了下,出於對陸清則的信任,睜隻眼閉隻眼,擺擺手放人“帶走吧。”
出了教導處,陸清則的心跳還有些快。
看寧倦偏開頭不想和他正面相對的樣子,他更想笑了“果果,你怎麼來學校了?”
寧倦癱着臉,感覺異常丟臉,半晌才怏怏道“我想來接你回家。”
結果最後是陸清則把他接走的。
陸清則眼底含着笑意“我還要等一會兒才能走,怎麼突然想來接我?”
寧倦抿着唇“……你家鄉的模範男朋友會這麼做。”
而且他好想見陸清則。
就算對這個世界感到陌生,一切的一切與他從小到大所見都不一樣,他也想來見陸清則。
所以就來了。
陸清則心裏一暖,剛想說點什麼,邊上就有學生叫“陸老師好!”
寧倦“……”
想說的話在喉間一噎,寧倦擰着眉看過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這就是老師在這個世界裏,八十個學生之一嗎?
他正觀察着這個人,在陸清則帶着他下了樓,穿過走廊時,身邊山呼海嘯一般,湧來無數聲問好
“老師,我們班學生都好想你,什麼時候再來我們班呀?”
“老師,您身體好些了嗎?”
“陸老師,我們班明天的公開課你來嗎?”
“老師,我有封信想給你……”
“老師!”
寧倦“…………”
為什麼,每個人,都在叫陸清則老師?
看臉的自然不止成年人。
陸清則是全校最受歡迎老師,去哪個班都能引起一片歡呼,他上過課的班級,至今學生都對他念念不忘,每逢路過班級門口,必然引來一片殷切問候。
眼看寧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陸清則哭笑不得地和學生們打了個招呼,帶着寧倦走得快了點,跨進了一班教室。
一群學生得知陸清則從教務處領了個陌生帥哥,好奇死了,伸長了脖子往外瞅着,見陸清則回來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老師,這是新同學嗎?”
“我靠,新同學好帥!”
“老師,您藥盒落在講台上忘拿了,別忘了。”
“老師,作業還沒佈置……”
“就你話多!”
跟一群小蜜蜂似的,嗡嗡嗡,嗡嗡嗡。
寧倦被一聲聲“老師”蟄得麻木不仁。
陸清則佈置了今天的作業,抄起自己的藥盒,瞄了眼臉色不善的陛下,輕咳一聲,拉着他回到辦公室,準備解釋解釋。
學校條件不錯,一個辦公室里就幾個老師,空間很足。
這會兒其他老師都不在,辦公室里空蕩蕩的,窗戶沒有關,晚風吹得紗簾海浪般波盪起伏。
一路死寂的寧倦終於幽幽開了口“懷雪,你不是說,八十多個學生嗎?”
為什麼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在叫陸清則老師?
他做好了勉強忽略八十多個人的準備,但沒做好每個人都那麼叫陸清則的準備!
陸清則合上門,含笑看着他“吃醋了?”
寧倦不吭聲。
“讓我看看。”陸清則捧起他的臉,仔細觀察了片刻,微微踮腳,在他唇邊品嘗般,輕輕舔了下,“是酸果果。”
小貓兒似的親吻舔吻,讓寧倦臉上的陰霾頓時消散了大半。
他伸手摟住陸清則的腰,低頭與他額頭相碰,悶悶地道“懷雪,我不喜歡這裏。”
陸清則不疾不徐地解釋“在我的家鄉,只要一個人身份是教師,其他人都會稱呼一聲“老師”,沒有其他含義。”
他偏過頭,主動親上寧倦,耐心地給這隻炸了毛的小狗順毛“只有你這個小混蛋叫我老師,是不一樣的。”
寧倦略微收緊了雙臂,將他按在桌前,血色的殘霞穿透雲層,再越過窗紗,被篩得極細,紛紛落到陸清則的半邊臉上。
他覺得很美。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陸清則“有多不一樣?”
已經被順好毛的小狗開始貪心了。
陸清則予取予求,態度極盡縱容“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是我的男朋友。”陸清則捏着他後頸,免得自己話都沒辦法說清楚,“這還不夠嗎?”
“我今天學到個新詞。”寧倦盯着陸清則的眼睛,繼續得寸進尺,眼含期待,“比“男朋友”更親密的稱呼是“老公”。”
陸清則噎了一下“……”
在平時辦公的辦公室里和寧倦這麼糾纏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還要那麼稱呼寧倦?
這也太羞恥了。
叫不出口。
看陸清則不樂意,寧倦也不心急,他有的是機會磨得陸清則叫出口,重新垂下眼睫,跳過了剛才的話題“我今日下樓時,遇到了樓上那個醜八怪。”
陸清則在腦子裏自動翻譯了一下。
……陛下這指的,大概是林奉。
寧倦“他想和你約會。”
陸清則剛想說“我已經拒絕了”,寧倦就輕輕道“約會是什麼,老師可以教教我嗎?”
陸清則怔了一下“當然可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寧倦唇角一勾,撫着陸清則的後腦勺,正想吻下去,外頭突然傳來陣腳步聲和交談聲。
其他老師回來了。
陸清則伸手一擋,推開寧倦。
寧倦不情不願地鬆開他,低聲道“你欠我一個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前的一瞬,陸清則胡亂點了下頭“回去還你。”
其他老師回到辦公室,瞅見寧倦,還以為是哪個犯了錯被叫來挨訓的學生,也沒太在意,和陸清則打了個招呼,各自坐下來。
陸清則拉過旁邊的椅子,讓寧倦坐在邊上“還有一會兒才能回家,再等等我。”
寧倦乖乖點頭。
陸清則摸了摸他的腦袋,翻開今天收上來的作業,有過處理奏本的經驗后,批改作業的效率更高。
寧倦托着腮,看陸清則處理着那一本本的“作業”,不由心疼。
懷雪在這個世界竟也要批摺子嗎?
陸清則專註地批改學生的作業,寧倦專註地看着陸清則,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陸清則的工作收尾,看了眼時間,扭頭一笑“霽微,回家了。”
今天不想吃外賣,也不想吃速食。
回家的路上,陸清則開車帶寧倦去超市買菜。
雖然他很少下廚,但照着食譜做,味道也不會太差。
倆人討論着吃什麼,在超市買了點蔬菜和牛肉,陸清則還捎上了點零食,給寧倦介紹“這個也是垃圾食品。”
寧倦好奇“所以在你的家鄉,味道好一些的東西,都叫垃圾食品嗎?”
陸清則“……”
也不是不可以這麼說。
買好菜,陸清則帶着寧倦回了家,一人拎着幾袋,重的都在寧倦手上。
走到家門口時,寧倦忽然擋住門,低眸叫了一聲“懷雪。”
陸清則抬頭看他“嗯?”
眼前一暗,炙熱的吻便落了下來。
寧倦急不可耐地來討他欠的那個吻了。
寧倦的吻總是熱情而熾烈,像灼烈的陽光,他是片薄雪,輕易就被曬化,呼吸被掠奪着,思維變得混亂如漿糊,手中拎着的袋子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
寧倦將他鎖在難以逃離、他亦不想逃離的懷抱中。
汗水濡濕了鬢髮,他卻不知道是寧倦讓他這麼熱的,還是天氣本就那麼熱。
今天的寧倦怎麼這麼著急?
陸清則腦子裏閃過個念頭他們還沒進門。
模糊間似乎聽到了電梯“叮”地一聲。
但這個公寓一梯兩戶,另一戶沒人。
應當不會有人看到……就算看到了,那又如何?
很快這一絲念頭就遠去了。
他整個人彷彿真被曬化在了寧倦懷裏,喉間無意識溢散出的低吟讓他自己聽到都覺羞恥。
貪婪索吻的狼崽子似乎終於心滿意足,放開了他,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
陸清則沒什麼力氣,將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寧倦身上,半闔着眼,急促地喘息着,因此沒有注意到寧倦抬起頭,看了眼電梯方向倉皇逃離的身影,露出絲冷笑。
誰也不能妄圖從他這裏搶走陸清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