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回憶
到白天，車廂里更加的擁擠了。因為每停一個小站，總是上車的多，下車的少。
跟林家良同座位的那幾個人，看起來象是一家人。他們出出進進的上廁所，每走一個來回彷彿過了一場刀山火海。
因此他們一直在抱怨不停，責怪鐵路公司沒良心。明明火車擠不下了，硬把乘客往車上塞。只為自己掙錢，根本不考慮乘客也是人。
白天時間長，又睡不下，更加難熬了。
為了打發時間，林家良就跟兒子講解火車外面的景色，這是什麼地方，屬於哪個省份，這裏有什麼風俗特色，歷史上有些什麼典故……。
這些都是硬知識，林書豪對此充滿興趣，聽得津津有味。看見那些與家鄉不同的風景，不同的建築樣式，不同的植物類型，他有一種大長見識的興奮。他的求知慾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一直表現是那麼的強烈。
不過，他總是不斷的指出父親講解中的錯誤，對之糾正。雖然他很少出門，但從書本上、電影和電視上，他對這些從未到過的地方，了解得居然比父親更深更多一些。
林家良雖然比兒子早見識這個世界二十多年，並不表示，他就是萬事通，什麼都懂。很多東西，他也只是知道一點皮毛而已。
不過，有些東西，沒有明確證據表明誰的說法更對，兩個人不免產生爭論，我說我是對的，你說你是對的。
以林家良強勢的個性，他一般是不允許別人和他爭論的。他說對就是對，你不要多嘴。難道你比我還聰明嗎？他總是這麼想的。
不過現在，他語氣不再那麼武斷，而是虛心的跟兒子去探討那些問題。
他對兒子說：“你的分析似乎合理一些，我只是從事情的表象去猜測的。”他謙遜的向兒子承認，兒子比他更勝一籌。
父子在這樣公正公平的氛圍中，交談十分熱切。那麼多年，這種熱切又溫馨的交談，父子之間真的非常罕見。
父子倆聊得深入了，林家良不禁動了情。他很自然的回想起，兒子很小的時候。那時候，他和兒子還沒有過矛盾。
“書豪，你還記得，我們在鄉下生活的那些日子嗎？”林家良對兒子說。
“模模糊糊記得一些，很多都忘掉了。”林書豪說。
“還記得我經常帶你一起去水庫釣魚的事情嗎？那時候，你才五六歲。”
“哦，那倒記得。我那根釣魚杆子，還是你幫我做的。”
“你小小年紀，一學就會，魚釣得比我還多呢。”
“唔，那怎麼可能呢。”林書豪知道是父親存心誇他。
“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釣了一整天，一條魚都沒有釣到。結果我們正要收桿回家的時候，一條大魚上了鉤。”
“啊，對，當時你正在收拾東西，還是我首先發現的。”林書豪至今還顯得非常自豪。
“是的，是你發現的。你看見浮標猛沉下水，然後你迅速去拿起釣桿。”
“嗯，當我拿起釣桿的時候，才發現，那條魚好大好大，我的力氣還沒有它大，根本拖不動它。”
父子倆一下子深深沉浸到十多年前，那些美好又動人的回憶裏面。
林家良“嘿嘿”一笑說：“你不是拖不動魚，你差點被魚拖進水裏去。你大聲叫喊着‘爸爸，爸爸，你快來啊，魚要跑掉了。’”
林家良似乎有意把兒子當時叫喊“爸爸”的情狀，繪聲繪色的描述出來。
很顯然，他是感慨兒子好久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了。彷彿在提醒兒子，你是否還記得“爸爸”這兩個字的發音。
“後來還是你跑過來，抓起釣桿，魚線放長了又收短，收短了又放長，反反覆復十幾個回合，終於把精疲力竭的大魚牽上岸。這些我記得很清楚。”林書豪說。
“那條魚可真大啊，立起來跟你一樣高，魚簍子都裝不下。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把魚帶回家的嗎？”
“記得，是我脫了衣服把魚包住，然後我把它抱回家的。”
林家良又“嘿嘿”笑起來：“是的，你高興壞了，力氣也變大了。兩里多地，你硬是蹣蹣跚跚的把魚抱回了家。”
“那條魚，我們吃了好多天，對吧。”
“是的，還分了一部分給你大伯、二伯他們。”
“記得那時候，好多人家裏都挨餓。但是我們家裏經常有魚吃。”林書豪誠懇讚揚父親，在那段艱難歲月里，發揮聰明才智，帶着一家人走出困境。
“是啊，那時候生產隊裏分不到多少物資，只有自己多想辦法。”
“我還記得，夏天的夜晚，我和你經常一起，去水稻田裏扎泥鰍。”
“哦，你還記得啊，我以為你不記得了呢。”林家良這麼說，是因為那些事他自己都快要淡忘了。
“記得的，記得我們是用棍子舉着一盞煤油燈，往水田裏照，那些泥鰍就在淺水中一動不動。我們再用一個象梳子一樣的鐵器，把泥鰍扎出來。那種工具現在是看不到了。”
“是啊，想不到你還記得這麼清楚。那些日子回想起來，好不讓人懷念。”
“唔，我記得，我們每天晚上要走好遠好遠。一路上你一直在跟我講故事，講你小時候讀書的故事，那些故事我現在還記得。”
“還記得那首兒歌嗎？那時常和你姐姐一起唱的。”
“記得啊，還是你教會我們唱的。……”林書豪開始輕哼起那首多年未唱的兒歌。
林家良手掌在大腿上打起拍子，跟著兒子一起哼唱起來。“你拍一，我拍一，樹上站只大公雞；你拍二，我拍二，阿媽井邊洗青菜；你拍三，我拍三……。”
唱着唱着，林家良不禁眼眶有些溫熱和濕潤，那些已經消逝的歲月，在回憶里變得童話般的美麗浪漫、感人肺腑。曾經，他和兒子是那麼的親密，就象兩個好朋友一樣的形影不離、無話不聊。
然而從什麼時候起，那種美好的父子關係，突然就消失殆盡，以至於後來變成水火不容的糟糕局面。
過去一直覺得，是兒子的錯。現在才知道，自己才是那個錯得離譜的人。
林家良想到這些，不禁心頭一酸，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他為自己對兒子做過的那些錯誤的事情，再一次深深的痛悔。
我那時候是怎麼了，怎麼會對兒子干出那樣粗暴的事情來。他心裏一遍一遍的質問自己，又痛罵自己。
林書豪似乎看出來父親情緒不對勁，於是詢問：“你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林家良匆忙掩飾：“沒，沒事。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回來。”
他匆匆跑去衛生間，抽一支香煙，整理一下激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