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恭廠內 二
009王恭廠內2
要麼說人都有三運六命,工部侍郎劉大可今天估計就是撞到了自己的太歲。
“皇上親軍乃是國家儀仗,臣以為不可。更何況這兩位已經傷殘,遵化衛面對后金也能落得如此下場,估計也沒有侍衛的手段。吾皇慎重。”
“你莫急。”朱由檢冷冷的說。然後也不管大臣仍站在大太陽之下,卻坐下來和這兩位聊起了家常。
“朕記得邊軍傷亡朝廷都有撫恤銀子,不知你們為何落魄在此啊?”
“皇上…………”得知了對面這位少年的身份,兩人都有點緊張地說不出話來。瞎了一隻眼的董朝莆似乎還大膽一點。
“回上司的話。”
“莫說是撫恤銀子了,咱是連餉銀都沒有收到啊。原本我們就是昌平人,在軍伍中受傷之後,上官可憐給了十兩安家費,輾轉討飯回昌平后,才知道整村都沒啦。”說著說著,旁邊的瘸腿的大漢劉忠利不敢痛哭,只能憋悶着發出一點嘶號。
“村上說是給前年給皇上征了做莊子。一兩安家費沒給,領頭的張老漢就說了要告御狀,誰知道連夜就給放火燒了村啊,上官啊~~”
斷斷續續的,在兩個紅着眼睛的壯漢口中,鐵青着臉的朱由檢大概清楚這兩位的遭遇。
村上去討要拆村子的安家費,也因為這個就惹惱了當地牽頭辦這件事的豪紳,結果半夜裏一把火就燒了村子。村裏面大部分人當時都葬身火場,劉忠利的女兒剛剛嫁給了城裏的匠人,這才躲過了一劫。兩個人只好先寄身在女兒女婿這裏。雖然說日子清苦,但也到能過的下去,誰知道去年的一場爆炸,又要了女婿的命,只剩下這兩個殘疾老兵和女兒,孫子相依為命。
朱由檢聽完后,轉過頭看着群臣。
“臣有罪!”迎着朱由檢的目光,已經到場的大臣、太監呼隆隆跪了一地。
“王承恩。”朱由檢看也不看這些人。他知道只要自己現在就走,眼前的這些苦哈哈們就活不到明天。
“老奴在。”
“去宮裏請皇後來準備宴席,群臣有罪,那就是罪在朕躬。今天請皇后宴請大家吃酒。順便問問朕的內閣、工部、兵部、戶部尚書侍郎們,說是皇后在王恭廠內開宴,朕在這裏請他們吃飯。”
“老奴知道了。”看着爆發前平靜的皇上,王承恩鼓起勇氣說:
“這下面藏污納垢之事,皇上莫要動氣。奴婢準備了桌椅茶水,還請皇上延坐。”
“朕知道,你速去,速去。”
“元素,且起來陪朕喝茶。”朱由檢從地上跪着的人群中召喚了袁崇煥。鐵匠鋪門口,難為王承恩在這種狀況下都給皇上安頓好了桌椅板凳,擺好了水果茶點。
“李若鏈,你去給朕把王恭廠的所有人召集起來,就說是朕要請大家吃飯。”李若鏈應了一聲,卻沒有挪動身形。
“去吧,有袁將軍在這裏,朕沒事。”
…………
八月正午的陽光毒辣辣的曬在這片空場地上。
朱由檢看着扭着屁股不安生坐在椅子上的袁崇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也脫掉了自己的外袍,卸了腰中裝飾的玉牌玉佩。招呼着劉忠利二人和半大小子上前,示意他們兜起衣服前襟,順手就把桌子上的果盤點心倒了進去。
“去,給大家分一分。分完了看看有沒有管事的,叫過來和朕說說話。”
三個人顫巍巍想拒絕,又看着移不開眼睛,
有點不好意思的慢慢退下,隔了幾步這才像遠處的作坊窩棚跑去。
“別拘束,朕不講究這個。”朱由檢知道後世領兵人的脾性,估摸着明朝的也應該差不多。更何況這也是把這些將軍們和文臣孤立開的一個好機會。
朱由檢越是洒脫,袁崇煥這時候就越是難受。
眼見着兵部、戶部、工部平日裏呼三喝四,搭肩勾背的同儕這時候再日頭底下跪着,自己都不知道喝下去的是什麼。
“你是個將軍,朕別的不說,就是剛才這兩位,將來領着人攻打朕的皇宮朕都不奇怪,是不是這個道理?朕不會領兵,也不會打仗,但是生無時,死無地,你元素手下的兵也就是這個下場,你怎麼想?”
“臣不會。”說著又要跪。
“別跪,就這麼坐着回話。還是想要當朕的兵部尚書的人,別這點膽氣都沒有。”
聽到這裏,袁崇煥那個不爭氣的心臟又開始嘭嘭嘭的狂跳起來。
“朕還是低看這幫人啊。原本就是想請你元素看看,你們用的刀槍、用的火藥,都是這些苦哈哈們怎麼製造出來的。讓你元素到了邊疆也有一點保家衛國的心思,沒想到啊,沒想法,這裏給了朕這麼大的驚喜。”
說這話,朱由檢看到幾個大膽的小孩子已經被果子吸引到了不遠處的牆角。他衝著孩子們招招手,孩子們梭巡不前,眼巴巴的等着他把果子扔到地上。
袁崇煥大着膽子端起盤子就準備往地上倒下去,朱由檢一把按住了。袁崇煥有點不解的看着朱由檢,朱由檢沒有解釋。
終於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背上背着一個小娃娃,慢慢的走到了桌前。朱由檢這才笑着蹲下來,把一盤果子遞給女孩子的手裏面。“連盤子都端過去,小心一點。”朱由檢拍拍小姑娘的頭。這放在後世都有點可笑,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也要裝成老練的模樣。
朱由檢樂呵呵地看着女孩子把大家招呼在一起,你一個我一個的給孩子們分果子。中間還有一個小男孩領了一次想要插隊,結果被這個姑娘一把就給揪了出去。
不多久,小姑娘就把果子分完了。去也沒有着急還回來,而是跑到澇池邊把盤子清洗了一番,用自己的衣裳擦了又擦自己的手印,這才小心的還了回來。
回來的時候,朱由檢看着旁邊這又來了幾位老臣,卻也沒有着急說話,只是問小姑娘說:
“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姑娘指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表示自己聽不太清楚。
“她叫五娘,去年給震的耳朵有時好有時壞的,不太靈光。”旁邊過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生怕孩子惹得貴人不高興,趕緊解釋。
“父母都給埋在地下了,就靠着大家接濟,這才帶着自己的弟弟在這窮地方討個生活。”
朱由檢看了看,除了他弟弟手中和其他孩子一樣捏着兩個果子,女孩子一點也沒有給自己留。於是拉着小姑娘的手,示意她可以坐在自己的身邊,又讓人再端來一份放在小姑娘前面。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她先吃。安頓完這些,才回過身來,對着袁崇煥說:
“你會給你弟弟妹妹吃果子的時候把果子扔在地上讓他們搶么?”
“皇上此言差矣,賤民其可以與皇家兄妹相稱?”
朱由檢抬頭一看,說話的是禮部左侍郎文震孟。這位拿出曾做過朱由檢老師的姿態諫言說:
“皇上,子云: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所以,老臣以為,今日皇上因小事而讓一眾大臣烈日受刑,卑賤之人上座,這是大大的不妥啊。皇上。如若不然,老臣作為帝師慚愧不堪,請皇上允臣乞骸骨。”
朱由檢根本就沒聽。
等到文震孟絮叨完,這才向站在文震孟旁邊的另一位老臣問道:
“賊來我死,有事請辭,這是孔夫子的道理?還是官場的規矩?朕就想知道,孫先生對朕今天的做法可也是同樣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