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王恭廠內
008王恭廠內
王恭廠從直線距離上與皇宮很近,朱由檢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朝廷會把這麼一個火藥庫就設置在京師近乎中心的位置。
距離天啟六年的大爆炸已經過去了一年的時間,現場仍然是滿目瘡痍。在倒塌的殘垣斷壁之間,依然存活下來的人搭建出一間間的窩棚,窩棚的中心位置是一個既牛馬飲用、洗衣挑水又當做下水的雨水彙集而成澇池。這裏居住的大部分都是朝廷製造廠的匠戶。這時候接近午時,澇池旁邊都是一些在捶洗衣物的婦人和赤條條的孩子。
在夏日的陽光下,赤條條的孩子曬的黝黑,明亮的與身材不符的鼓鼓的肚皮上混合著不知道口水、飯菜、泥土遺留下來的痕迹,揮舞着麻桿一般的四肢從岸上跳進澇池中游水。婦人們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群衣着光鮮的人群,僅僅是壓低了咒罵老天的聲音,也沒有其他什麼反應。
再往裏面走就是朝廷的火藥作坊,朱由檢知趣的不再往前,在頭一道打鐵修理工具的鋪子門前,隨意找了一個磚垛坐下。
和後世一樣,陸陸續續聽到了皇上到來消息的各級官員也都趕了過來。有聰明的換了便服的,也有的就是穿着綠紅各色官袍的。還有的坐着轎子,要不是李若鏈出面,估計那幾個抬轎子的能把官轎抬到朱由檢的面前。就這,從轎子上下來的戶部侍郎腿都有點軟了。不多時,這一片窩棚中間只剩下了衣着鮮亮的官員,剛才還在玩水的小子們一個個像小獸一般的被識趣的家裏大人給捉回了家。
朱由檢沒有招呼其他人的興趣。
“元素。”
“臣在。”
“朕的朝廷每年給遼東支應銀子將近三百萬兩。其中根據工部的記錄,光是採購火藥和炮銃一項就佔了三成。朕不會做生意,聽說你家裏有幾個族裏兄弟倒是做綢緞的。”朱由檢說道。
“臣惶恐。”袁崇煥一下子汗就下來了,他們家裏面做的是軍伍之中的綢緞生意,不求質量多好,就是襯在盔甲裏面防箭的,這幾年具體的情況他不知道,但族裏面總是少不了自己的花銷和孝敬,這次上京,管家就從山西票號裏面取了萬餘兩。
“別惶恐,惶恐了咱們君臣就沒話說了。朕就想問問你這將軍,朕要是把這一年百萬兩的銀子生意給你做,如何?”
“臣不敢。臣就是一個殺人的將軍,做不來這檔子事情。”
“好啊,記着本分就好。”
“那劉大可,朕也就問問你了,這一年百萬兩的生意,朕交給你如何?”
工部劉大可這時候還在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誰想到皇上突然點了自己的名字。這位東林中赫赫有名的文財神倒也有幾分急智。
“臣不敢,此乃軍國大事,非吾皇口中的商賈之流。”
朱由檢這才感受到了斯文敗類的無恥。你和他說道理,他就和你說大義。你和他講大義,他就要和你講生意了。
“軍國大事,好。那你告訴朕,天啟皇帝撥銀子五十萬兩重修王恭廠,這就是你給朕的交待?”
就在這時候,幾名壯漢簇擁着一輛馬車從王恭廠作坊中走了出來,沉甸甸的車身壓得車輪吱吱作響。一瞬間,朱由檢看到劉大可和身邊幾個管事的臉色變得煞白,他伸手擋住了準備攔下馬車的李若鏈。
“這點事情還用得了朕的人動手,袁崇煥。”朱由檢順手拔出了身邊錦衣衛小校的綉春刀,給袁崇煥扔了過去。“給朕把這幾個人留下。
”
接過腰刀的袁崇煥恍惚變了一個人一般,身上唯唯諾諾的氣息瞬間散去。只見他左手扯掉身上的錦袍,哈哈一笑就欺了上去。
他手裏的長刀並沒有像朱由檢想像中的舞成一道閃電,而是就這麼溫柔而堅定的劈了下去,坐在車轅上駕車的夥計還沒來得及呼喊出聲,就這麼被劈到在車下。袁崇煥順勢一攬馬匹的韁繩,蹬蹬蹬的跟着前進了幾步,就讓這不少於五百多斤的馬車停了下來。
跟在車子后的四個明顯是刀客的人並沒有因為受到突然的襲擊就顯得慌亂,趁着袁崇煥剛剛落停,老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時候,兩人靠着馬車警戒,兩人攀上馬車,兜頭揮刀向下。
袁崇煥側身一扭把從先落地的讓過,直接揮刀砍向了還在半空中的一人,長刀和長刀在半空中碰撞出了一溜的火星。袁崇煥左手也沒閑着,一拳就轟向了那人面門。
電石火光之間,對方選擇硬接一拳,纏上袁崇煥的想法,誰知道就在拳頭將將抵面門的時候,一把匕首就這麼從袁崇煥的袖口中滑出,直插進這名刀客的眉目之間。
一招得手,袁崇煥也不戀戰,撒手放開匕首,看也沒看就這麼一腳撩出,把另一名準備從背後偷襲的刀客踹倒了澇池裏面。這人應該不習水性,在澇池中掙扎了幾下,就見着咕嚕嚕的沉了底。
守在車旁邊的兩名刀客見勢不好,分左右轉身就往作坊裏面衝去。
向左邊奔跑的刀客,迎面卻碰見了兩名赤裸着上身的精壯漢子。一人在前舞刀,一名看起來腿腳不利索緊貼在他的身後,手中端着短矛,兩人配合的異常嫻熟。刀客剛剛架住前面的短刀,卻不防短矛從迎面刺出,噗的一聲直插進胸口。
“最後一個要活的。”朱由檢被幾名錦衣衛牢牢的護在身後,只能對着袁崇煥扯着嗓子大喊。更為可笑的是,後來到場的十幾名官員,這時候卻瑟瑟發抖的躲在皇上的側後方,也不知道是護衛着皇上,還是皇上護衛着他們。
另一名刀客的身法就靈活了許多,幾個跳躍之下,眼看着就要繞過前排的窩棚進入廢墟之中,誰知道剛要經過一個窩棚時候,窩棚的門突然沒有預警向外打開,嘭的一聲,粗大的木頭攔腰就將他打翻在地,被趕上的袁崇煥一腳踩在地上。這時候,守着皇上的幾個錦衣衛這才蜂擁而上,將他捆了個嚴嚴實實,被袁崇煥單手提留着,扔到了朱由檢的面前。
躺在朱由檢面前的刀客被打散了裹頭巾,露出了豬尾巴一般的辮子。
“去好言把剛才那三位請過來。”朱由檢對着王承恩說,“刀槍就讓人隨身帶着。”
不多時,剛才兩位精壯漢子和門背後的一個半大小子就被帶了過來。
沒等到朱由檢說話,兩名精壯漢子遠遠的扔了刀槍,按住半大小子,兩人半跪行軍中禮:
“遵化衛夜不收百戶董朝莆、劉忠利參見上官。”
距離的近了,朱由檢這才看清楚這兩位,一位沒了左腳,斜斜杵在地上,一位臉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刀疤,從左眼直劈到下巴,赤裸的上身也遍佈傷痕。
朱由檢忙上前緊走了幾步,實打實的用手扶了起來。
“都是軍中的好漢子,今天你們可是幫了朕的大忙了。袁將軍,這兩位好漢入朕的護衛可行?”
旁邊的袁崇煥也是剛剛才調勻了氣息,旁人不知,他清楚自己這幾年陷於酒水官場之中,身上的刀馬功夫荒廢了不少。
“夜不收的好漢自是無所不可。”剛才的血腥似乎喚醒了袁崇煥心中某些單純的東西,尤其是看着這兩位之後,他似乎覺得自己好像更喜歡軍旅的生活。
“皇上不可。”就在朱由檢正準備從這兩位開始自己的親軍之旅的時候,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誰啊。”朱由檢和袁崇煥討厭的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