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推拿
賀關確定以及肯定這傢伙察覺到了自己的緊繃。
但那人像沒發現似的,手往下拂,把他的浴袍推到腰下。
賀關立刻光了一半。
藥油本身稍微溫涼,被人的手掌往後帶,在背脊上微微發熱。
賀關視野受限,看不到身後,只能感覺到這人抹完藥油,手從自己頸部往下,沿着腰椎下按,問:“這個力道可以嗎?”
他聲線和離開前並無二致,甚至更加溫和了。
賀關等他都按到尾椎,才悶悶地說:“疼。”
太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他問出這句時,賀關的第一反應是委屈。
竟然是委屈。
對賀關來說,甚至有點久違。
樓冬藏:“是這——”
賀關突然抬起身體:“我要去叫侍者,讓他給我換一個技師,我按個鈴……”
這人看自己被打斷了,沒有堅持要繼續說話,等賀關重新趴回去,才默默接着按摩。
但賀關背部緊繃著,按摩純粹是在和身體肌肉對抗,非常僵硬。
這樣技師只能更用力,才能達到和放鬆一樣的效果。
門口的侍者敲了敲門,進來,問:“客人,有什麼吩咐嗎?”
賀關趁這時回頭看了一眼樓冬藏。
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到髮型和臉,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穿着淺藍色的技師服。
賀關能感覺到樓冬藏立刻對他的掃視做出反應,轉眸想和他對視,被賀關輕輕避過。
賀關抬起頭,指指站在自己身側的人:“能不能把他換掉?他按得我太疼了。”
侍者搖搖頭:“客人,我們這裏現在就他一個技師,鑒於之前也有顧客一開始就喊疼,您可以先適應適應,畢竟才剛開始兩分鐘。”
賀關不冷不熱地說:“我不想適應,現在我就要走。師傅,把手拿開,我要起來。”
在賀關的視線範圍內,能看到這名侍者立刻擰緊了手指。
——知道賀關要離開,他在緊張。
而樓冬藏的動作在“師傅”這個稱呼上頓了頓。
但很快,賀關背上那雙手繼續盡職盡責,在冰涼的腰窩上揉搓。
疼痛過後,那裏很快變得暖融融的,漫上一股如溫水般柔和的熱意。
侍者滿頭大汗,艱難地尋求挽留賀關的方法:“客人,要麼我讓樓少爺來看您,您稍微一等,我保證他馬上就來安慰您。”
他言語狎昵,故意似的,讓賀關不適地皺緊眉頭。
賀關思考片刻他的提議,拒絕道:“算了……我再忍忍吧,我暫時不想見他。”
侍者露出一個縱容的笑容。
賀關:“那你能把我手機拿來嗎?他按的我太疼了,我得分散點注意力。”
侍者難為地說:“這……”
賀關有些慍怒:“要麼你來替我受苦?我得打個電話……啊!你能不能輕點!”
樓冬藏低聲說:“對不起,但您長期辦公太久了,肩周緊繃,忍忍就好,下次再來就不會那麼疼了。”
賀關鼻子都要被他氣歪:“技術這麼差,還有下次?就這水平還有下次?”
侍者本來看他都緩和了,被技師一激又煩躁起來,忙去安撫他:“手機!您不是要手機嗎!這就給您拿來。”
同時,他責怪道:“你多注意點,別把客人弄疼了!萬一賀先生以後不來了,你去哪和人家道歉!”
樓冬藏略顯局促,視線失焦,說:“是。”
賀關聽得出來,他責怪樓冬藏只是順帶,實際上,還是對賀關這個喜怒不定的心情有所抱怨。
如果不是賀關喜怒不定,他就能接着在這裏完成今天的理療了。
賀關略微趴下,眯起眼睛。
為什麼要自己一直來理療?
他來這是樓君奪給的卡,根本不需要花錢,按理說也不算客源,難道這裏這麼缺潛在客戶嗎?
賀關不覺得。
之前有一次,賀關在這裏的門口處碰到一群從消防通道上來的大學生,身上的衣服隨便都五位數起步,非富即貴,要進理療館裏看看,被門口的侍者毫不留情地攔下,最後還叫了保安。
他們不缺客戶,但是缺像賀關這樣的客戶。
賀關自己有什麼好讓人招攬的?
他本身身無分文,只是個孤兒。
那隻能是自己的身份問題。
是誰想要星域總經理的位置?亦或者是整個星域?
賀關作勢低頭,轉開視線,很快又和侍者說:“再給我拿條內褲,剛才的脫了,沒得穿,你們這有吧?”
侍者殷勤道:“當然有,沒有我下去給您買也得有。”
說完,他最後瞪了樓冬藏一眼,轉身就走。
他在警告樓冬藏。
警告什麼呢?
和剛才的聯繫在一起的話,是說樓冬藏差點把賀關給趕走了,沒做好嗎?
樓冬藏按疼他是故意的。
他想讓他離開。
他是被要求對賀關做什麼了?
*
進推拿館之前,物品都會存放在專用的儲物櫃,賀關的手機就放在那裏。
這麼多天,賀關進館一直不讓帶手機。
樓君奪還特意和他解釋,說這裏有些特殊儀器類似於信號屏蔽儀,帶手機進去也沒有信號,再加上地方太大,丟東西不好找,所以不讓帶。
賀關有次“誤把”藍牙耳機也帶進去,剛經過經過裝修的奢華大門,門口不知道哪裏的報警器就開始響。
他摘掉耳機,和趕過來的負責人笑着說自己耳機戴久了,忘記不能帶進去。
負責人把耳機拿走,他才繼續往前。
這樣才避免了被檢查全身,成功把池魚給他的錄音設備帶進去。
假設之前不能帶手機是不想讓賀關發現什麼東西,那今天為什麼可以讓他帶手機?
問題只可能出在今天唯一的變數,樓冬藏身上。
可樓冬藏一語不發。
賀關沒有主動問的意思。
今天樓冬藏的行為與以前太不相同,賀關合理懷疑他在演戲,只是出於什麼顧慮,沒辦法和自己說明。
這至少說明這裏不是能說話的地方。
但賀關和池魚確定過,這裏沒有監控。
不僅是因為他這些天在這裏到處走,沒有發現監控室,還因為如果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這裏不可能裝上監控留人把柄——那隻會更方便警方突襲。
在賀關思考這些的過程中,推拿還在繼續。
其實確實有些疼,但不是不能忍耐的地步,是很正常的推拿。
只是賀關後背僵硬着,一直放鬆不下來。
樓冬藏按了大概二十分鐘,期間說了三次放鬆。
他要提醒賀關什麼,但賀關覺察不到,還是決定先下手為強,說:“放鬆不下來,要不別推了,讓我在這趴着。”
樓冬藏果然移開了手,但沒讓賀關從床上起身,回答說:“您趴着吧,給您拔火罐,拔火罐不會疼。”
賀關聽到器皿碰撞,叮鈴一聲。
接着,有什麼扣在背上,吸緊了。
是第一個火罐。
那人連着在他腰上放下四個火罐才停手。
火罐溫度很合適,賀關以為會比剛才的按揉溫度要高一些,燙燙的,結果沒有,只是放上去吸緊,其餘沒什麼感覺。
賀關懶洋洋道:“怎麼不說話了,這麼久沒見你就這態度?”
樓冬藏:“……不是。”
賀關老神在在:“去哪了。”
樓冬藏:“學了一項專業技能。”
賀關:“是說推拿嗎。”
樓冬藏:“嗯。”
賀關沒什麼耐心地擺擺手:“行了,閉嘴吧。半天也說不出兩個字,懶得慣着你,只有我自己我動嘴皮子,我累了。”
就在這時,侍者重新敲門,問:“賀先生?”
賀關:“進來。”
侍者:“您的手機,還有新的衣物,沒拆封。”
賀關拿過手機,讓侍者把內褲放到收納台上,當著侍者的面給池魚打了個電話。
他喊人的意味很不一般,只叫一個單字,聲音立刻溫柔下去,說:“魚,你在哪,下班了嗎?”
那邊的人說了什麼。
賀關:“不用,我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去,還在拔罐……好,買點四季豆……可以,回家我給你做,還有別的嗎?”
侍者就站在這裏看着他。
而疑似被綠的樓冬藏不吭一聲。
賀關掛斷電話,不喜道:“你怎麼一直站在這裏不走?”
侍者:“賀先生,您也體諒一下我們這些下面的,樓老闆說不讓客人視頻,畢竟我們這的東西老是被競爭對手偷學……”
賀關怒從心頭起:“現在這不就我一個客人?我做什麼都得盯着我?打個電話也要?你有病吧?”
侍者對他的怒火只有承受,小小辯駁道:“您這話說的,我們真沒有,我是專門負責您的,就為了您能得到合適的服務。剛才這技師不就是——”
他意識到說的多了,立刻改口,說:“您別生氣,您還有什麼需求?只要我做得到,都盡量滿足您。”
賀關見他警惕得套不出話,又說:“不就是什麼不就是?你們故意的吧?把我前任弄到我面前給我推拿?樓君奪讓的?怪不得今天他不來,他二臂吧?”
侍者故作驚訝:“這是您……”
賀關一臉說漏嘴被人聽到八卦的表情:“嗎的,關你屁事!滾出去!”
賀關在剛才的對話里已經發現了。
侍者在有意讓他更注意技師。
賀關覺得技師不好,要換,他第一反應是讓賀關忍下來。
可實際上按剛才的邏輯推斷,這家店想留住賀關這樣的客人……只要稍微大點的店,對這樣的客人都非常順從。
說白了就是當祖宗供着,方便出錢。
但他們不是。
他們像是想來拱火一樣,一直不停地cue樓冬藏,似乎想讓賀關把氣都發到樓冬藏身上。
他們想讓賀關注意到樓冬藏的身份。
為什麼?
讓賀關知道樓冬藏在這裏做推拿會怎麼樣?
照以前來說,賀關第一反應肯定是生氣,和樓冬藏吵一架。
他們是想要這個結果嗎?
侍者:“既然是您的家事,那我就不……”
被賀關抓起旁邊收納台上的內褲砸了出去。
賀關神色不悅,問屋子裏剩下的另一個人:“拔罐要多久?”
樓冬藏:“十五分鐘。再等幾分鐘就好了。”
賀關:“到時間給我拔了,這推拿做到算是給樓君奪一點面子,剩下不做了,我要走。”
樓冬藏低聲勸道:“賀關。”
這聲音帶着點乞求,又有些留戀,像是想多和他說幾句話,但又不能挽留他,所以只叫了個名字。
賀關眉梢冷下來:“誰讓你這麼叫我?現在我們可沒什麼關係。”
樓冬藏這才蹙起眉,問:“什麼意思?”
賀關信口胡謅:“你不知道吧?樓冬藏,之前說我們的合約為期兩年是我騙你的,只是方便你生病安撫你。實際上我們的婚約關係早在上個星期就到期了。”
樓冬藏僵在原地。
賀關晃晃手機:“你不相信?不相信我把協議文件給你看。我和你老爸簽的啊,有法律效力的協議文件。”
剛剛侍者在這裏,樓冬藏並沒有怎麼轉動眼睛,他之前盲過,自然知道盲人是什麼樣。
聯想到這裏的員工都是殘疾人,賀關猜他在這裏工作的時間,仍然在裝瞎。
樓冬藏這才沒有再躲避,上前來看賀關的手機。
賀關趴着,想要給他看手機屏幕,姿勢則變得很扭曲,半扭過頭把手機遞過來。
他眼裏一閃而過一縷掙扎的波光,但沒有多話,帶着疑問,抬起眼眸看過去。
這人湊得足夠近,近到賀關可以親到他。
賀關側過臉,也真的在他口罩上吻了一下。
這吻連聲響都沒有,只是輕輕貼上。
距離頃刻拉近。
樓冬藏轉過臉,那雙漂亮的青藍色眼睛眨動兩下,驀地從屏幕上移開,盯住賀關雙眼。
賀關手機屏幕上,備忘錄里寫着……
【警方在我身邊,剛才電話里的魚,他們下一站在哪】
他輕微一笑,放下手機,拽掉樓冬藏擋臉的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