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1

第9章 往事1

段九離和許若塵北進的隊伍離開陵雲城也有些時日了,剛開始的行軍還算是平穩順利,因為陵雲城附近的地勢地貌相對平坦開闊,氣候濕潤宜人,而且連下了好幾日毛毛細雨,這種雨既不會使得夏天更加悶熱,也不會打濕衣服,行軍浸潤在清爽的煙雨之中穿村過鎮好不輕快。許若塵在更小的時候也曾隨許國厚去過陵雲好幾次,但是都是出於好奇和玩樂,這次他開始留意這片土地的模樣和人文景觀,確實和他所處的平梁城存在着較大的差別,這裏處於奉賢國的南邊,古代的時候是屬於秦國土地,農作物也是以水稻和油菜為主,而且能一年倆熟,更有甚者可以一年三熟,所以在這廣袤平原上的秦國在古代是最強的。

為了節省行軍時間,段九離決定繞開平坦開闊的大路,選擇了一條崎嶇的路線,雖然增加了行軍的難度,確實是可以節省數天的時間。不過這讓許若塵有點吃不消,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任何的酒館飯莊可以歇腳的地方,好幾日都是靠身上的乾糧果腹,而且他們已經離開平原地帶,不過他也沒表現出任何的抱怨和不滿,他一再回想起出發時給叔父的承若,不能給他丟人,更不能給他的父親丟人,即使他已經非常疲憊,而且前路茫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平梁休息,也沒有矯揉造作。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是把腰板挺得到很直很直,沒有人要求他保持這樣的一個習慣,就算是向來嚴格的許國厚也沒要求他保持形貌的端莊,這或許是他潛意識裏的內在要求。這一路,段九離和許若塵基本沒發生過除了必要之外的交流,在許若塵眼裏,段九離是一個死板且不苟言語的中年將軍,這讓平日裏活潑靈泛的許若塵有些煩悶,他有很多問題想要請教,但是為了自己作為許家的公子的顏面,也變得少言寡語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過了這片樹林,前面有一家飯莊,許公子我們暫時到那裏歇息歇息如何”。段九離的聲音渾厚響亮。

一聽到這個消息許若塵自然是很高興,不過他還是裝模作樣的平靜的說道:“也好吧,走了這麼長時間了,也該讓大夥休息休息了”。

少頃,穿過一片鬆散的樹林,一個飯莊在以黃土藍天為背景慢慢浮現在在人們的眼前,就依靠荒漠中一條發白的道路旁邊。隨行的士兵哈哈大笑,要了七大罈子的酒和一些熟肉享用起來。

“段將軍你經常走這條路嗎?”許若塵問道。

“不是經常,好久之前走過。”

“哦,這樣啊。”許若塵也沒再說什麼,他這一路早已習慣段九離的冷言寡語,就算是偶爾說一倆句,旁聽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去接話。“平梁城應該不遠了,我們在這裏多休息一會,然後一口氣趕到平梁。”段九離看着眼前的荒漠說道。“我也正好和我母親道個別,她還不知道我要去穹山。然後我們會直接去石嶺城吧?”許若塵問道。

“不,我們離開平梁後去定遠城,然後從定遠城到石嶺,雖然會繞些路,不過經過定遠城的路會好走一些。”

“為什麼來的時候抄難走的近路”

“因為根本就沒有從平梁沒有去石嶺的路,只有未知的山地,荒漠,戈壁。”

許若塵沒說什麼,但是段九離突然變得健談了很多,“如果是我一個人走的話,我會選擇未知的路,即使會遇到很多麻煩,我四十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如果無從做出選擇的話,選擇最難走的那條路肯定不是最差的選擇”,

接着他又說道“此行經過定遠城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我會拜訪我曾經的一位好友”。

許若塵有些不解,“段將軍,我們是有任務在身的,作為主帥,你私自拜訪親友是不是有些不妥?”

“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兒做了”。說罷,段九離就遞給許若塵一碗酒,這讓許若塵稍顯尷尬,年少的他還從未飲過酒,許國厚更不會慣他喝酒。不過現在他擺脫了叔父的管控,為了體現男兒豪爽之情,許若塵毅然決然的接過這碗酒痛飲起來,不料辛辣的糙酒嗆到了嗓子眼,把喝進去跟沒喝進去的酒全都咳嗽了出來,這讓他很是難堪。看在眼裏的段九離笑;了起來,說道“不用勉強,不用勉強。”許若塵為了找回顏面,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下去,雖然這種糙酒的味道極差,喝進肚子裏翻江倒海的,但是許若塵這次強忍着沒吐出來。

“我和國昌第一次喝酒的時候只比你稍大一些,他可是能喝的很。”

“你認識我父親?”許若塵激動的問道。

段九離沒有直接回答,他喝了一口酒,轉頭望向遠處的荒漠。“不知道你對你的父親有什麼樣的了解,畢竟他戰死的時候你才剛出生。你叔父跟你聊起過你的父親嗎”

“我叔父很少跟我聊我父親,只是為了打擊我的時候才會講我父親來跟我做對比”。許若塵回答。

段九離又笑了起來,“他是一個真正的騎士,一個真正的英雄,勇敢正直,信守承諾,仁慈大度。能與你父親結識是我的榮耀”。

“你能多講講他嗎?”

段九離意識到自己講得有些多了,就草草的結束關於許國昌的談話,“在抗擊大絨的時候他戰死在定遠城,此行我們會路過那裏,你應該去看看定遠城的。”接着他就急轉話題,說道“已經到了中午了,你多吃些肉食,酒能喝多少酒喝多少,下午涼快些的時候我們再出發”。說畢,段九離就找了個樹蔭涼快的地方閉目休息了。許若塵見狀便不再追問下去,他看了看眼前的那隻空碗,又添了一碗酒下肚,他不相信自己嬌弱到喝不下去一碗糙酒,換來的卻是更加劇烈的沖腹之感。。。

從遠方看,平梁城就好像在蒼涼寬厚的大地上突兀般隆起的一座方方正正的沙雕,這是奉賢國中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古代許國的都城,是許家的根本所在,在渾厚的黃土藍天之間的一座剛勁的城池。段九離轉過身對着隨行的隊伍大聲說道“這裏就是平梁,我們暫且在這裏休息一日,切記不能給中央軍丟人,第一:不準賭博,第二:不準進妓院,第三:可以飲酒,但是不準酒後鬧事,如有犯者,軍法處置!”隨即士兵們大聲應和了一聲便浩浩蕩蕩進城了。

“段將軍,不妨來我們家做做客如何。”許若塵問道。

“感謝許公子的好意,今日我自行安排吧,他日再來,必定登門拜訪”

“好,那段將軍請自便吧,我先回家和我母親打聲招呼,明日午後我們在城門相見”

“好,許公子請自便,明日午後見”。

許若塵和段九離分別後就急匆匆的跑回許府,他的母親顏湘語有些疑惑的問道“不是說再過幾日回來的嗎?還有你叔父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娘,我一會跟你解釋,我得先好好吃喝一頓了”。隨即就讓僕人準備飯食,還特意囑咐說要一壺酒,許若塵心想,不信自家的好酒也喝不下肚,那實在太愧對於七尺男兒之身了。

飯食一上桌,許若塵就砍瓜切菜似的吞咽起來,還喝了幾杯酒,還是自家的好酒綿潤一些。顏湘語也是第一次見兒子喝酒,不過也沒多說什麼,畢竟許若塵也長大了,喝酒是遲早的事,只是平日裏許國厚在家時,許若塵才會非常收斂。

“娘,我估摸着以後很長時間也不會吃到這樣的飯菜了,今天我得好好吃一頓”許若塵邊吃邊說。

“怎麼了,許兒”

“娘,我今天回來是跟你告別的,明日我就走了,去穹山”

“去穹山?誰讓你去的”。顏湘更疑惑了。

此時許若塵把他嘴巴的功能發揮到最大化,一邊大口咀嚼着食物,一邊和他的母親談話,“這次國會的主要目的就是去穹山執行一個任務,叔父讓我也去,當然還有中央軍,對了,叔父還在陵雲,說是還有其他事情,過幾日再回來”。

“為什麼你也要去,去穹山執行什麼任務,要去多久。”顏湘語關切的問著兒子。

“也沒多大事情,就是邊戍軍接二連三的失蹤,去調查一下此事。”許若塵害怕母親對他過分的擔心,就隱瞞了關於赤皮鬼的事情,一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把關於赤皮鬼的事情交代出去,母親是絕對不容許他隨軍去穹山的,二來是赤皮鬼也只是些零星的沒有被證實的傳聞,沒必要說出來鬧得人心惶惶。

顏湘語看著兒子說話的神情就知道他在說謊,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她太了解許若塵了,說道“就這事嗎?”

“是的,娘”

“你不用唬我,召集統治院五位掌權人開國會,就因為這麼大點事情?”顏湘語本來不想拆穿兒子的謊言,但是為了他的安全考慮,她作為母親必須要問的清清楚楚。

許若塵遲疑了一下,又裝作毫無波瀾的說道“娘,這次召開的國會當然不單單因為這個事情了,還有很多其他重要的國家大事要商議,這件事也就捎帶的說了一下,叔父說我應該歷練歷練了,就讓我跟隨中央軍去穹山,沒多大的事情,娘,你就讓我去吧,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許若塵的謊言甚至把自己也騙了,雖然從小就接受高等的教育,做人誠實守信的道理他也懂,但是實際的處世之道並非要生硬的套搬各種規則,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適當的運用一些虛假的話會讓事情變得更加順利,如果每個人都至誠至真,那將是一個比滿是謊言的世界還要恐怖的世界。

顏湘語還是半信半疑,這是一個出於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本能的保護,同樣她也是一個偉大的女人,或許只有在平梁這個鐘靈毓秀之地,才孕育出這樣的空谷幽蘭女人,她的丈夫許國昌戰死時她還年輕,正是風姿綽約的年紀,天生麗質的她並未拋家棄子選擇改嫁,而是堅守了對愛情的忠貞,堅守了對丈夫的誓言,她沒有因為丈夫的犧牲一蹶不振,反而勵精圖治輔佐許家,許家因此沒有因為許國昌的死而衰敗,不僅如此,她還要撫養喃喃學語的兒子長大,十幾年過去了,這裏面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因如此,許家落下了一個忠義的名聲。

許若塵看出了母親的擔憂,他停止進食,挽起母親的手臂,臉靠在肩膀上鄭重的說道“娘,如果一直留在平梁,留在我們府邸,我是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也不配成為我父親的兒子,雖然我不想在您面前提起他,但是,,,如若有朝一日,我也想成為別人口中的許國昌那樣的男兒”

顏湘語欣慰的笑了笑,她抬起頭若有所思,每當回憶起丈夫,她內心無比的溫暖敦實,這十幾年,她沒有一天不在思念許國昌,甚至是每一時。她回過頭看着許若塵,說道“我不管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人,在我看來他只是我的丈夫,而且是一個非常合格的丈夫,他並非是一個死板的人,他有血有肉,是一個非常開朗溫暖的人,在他身邊的每個人都覺得很輕鬆快樂,最重要的是他很懂女人的心,是一個心思細膩的男人,甚至有時候他非常的頑皮,和你一樣,但是他知道什麼是愛,非常榮幸他能愛我,他也非常非常的愛你,你知道他為什麼要給你取名叫若塵嗎?”

“我的名字就是他給取的嗎?”

“嗯,他給你取名叫若塵,就是希望你能輕盈的活着,他沒有把你當做繼承許家的工具人,一個傀儡,你只是他的孩子,他單純的希望你能永遠的幸福。”

聽完母親的講述,許若塵頓時感覺全身的熱量都匯聚在眼眶中,狂熱的攻擊着他的眼球,好在他強忍沒有流下眼淚,這麼多年,他也只是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對父親有了一個模糊了解,但是這些了解是死板的,是僵硬的,今日他才感覺到自己的父親原來也是一個明媚如陽的人。

“孩子大了是留不住,許兒你去吧,你可以遭受身體上和精神上的磨難,不管你能否承受的了,終究還是你的選擇,不過永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定保證自己的安全”。

許若塵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低頭不語,心想自己是何其的幸運能有這樣偉大的父母親,他感恩這一切,自己貴為許家公子,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暗下決心有朝一日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來回饋這一切。他輕輕的抱着母親說道“娘,謝謝你,也謝謝我的父親”。顏湘語輕撫著兒子的頭髮也說“不管你走到哪裏,我和你的父親都會看着你。”

晚上,舟車勞頓的許若塵已經呼呼大睡,顏湘語給兒子收拾行李,她拿出珍藏已久的玉佩放到行李中,那是丈夫給自己的定情信物,她思緒萬千,記憶將她拉回二十年前,那是和許國昌最後的告別。

二十年前,定遠城。許國厚隨嶺北督軍和中央軍前來平定大絨之亂,隨行的還有顏湘語和襁褓中的兒子,她的丈夫死守定遠城已經一個多月了,據前方傳來的消息,定遠城在昨夜時已被攻破,城內死傷無數,將領許國昌生死不明。許國厚和顏湘語焦急萬分,恨不得馬上殺到定遠城解救許國昌。援軍當日下午抵達,大絨面對奉賢國最精銳的戰力,很快就潰敗下來。

顏湘語和許國厚迫不及待的衝進城內,城內死傷無數,屍橫遍地,堆疊的屍體令人觸目驚心,這裏有守軍和大絨士兵的屍體,更多的是平民的屍體,有老人小孩,還有身體裸露的女人,瀰漫在城內濃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嘔。顏湘語跑遍整個定遠城,終於在一個軍帳里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許國昌躺在床上,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了,在他模糊的視野中,依然馬上就認出來是大哥和妻子。他用盡全身力氣半坐起來,集中精神讓自己更清醒一些,他很明白,這是和大哥妻子最後的告別。

“大哥,湘語。。”話剛說一半,許國昌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將軍身中數刀,失血太多,恐怕。。。。”一邊的士兵對這許國厚說道。顏湘語握住許國厚的手,看到身負重傷,面如石灰的丈夫心痛不已,淚水先於她的悲傷而來,在面對極大的悲傷時,眼淚才是先來的。

許國昌穩定了情緒,他尚且還有呼吸的力量,說話有些吃力了,他斷斷續續的對着許國厚說道“大哥,我們許家以後就要靠你了,家事國事都要靠你了,他日吾兒長大,他若成才,讓他接管家國之事,他若不成才,就讓他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你身有殘疾,想必非常辛苦,但是再辛苦,也要堅持下去,我走以後,我們許家,除你以外再無他人了。若有來生,我們再續兄弟之情。”許國厚仰面痛哭,面對和弟弟的生死別離,一向睿智冷靜的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許國昌把手伸過去,握住許國厚的肩膀,珍重的說道“大哥!”示意讓許國厚振作堅強。許國厚閉着眼睛顫顫巍巍的說道“國昌,放心。”

許國昌平躺下來,握住了妻子的手,飽含深情的看着妻子和兒子。

他問道“兒子快一歲了吧”

“嗯,馬上就一歲了,我還沒給他取名字”

“叫他若塵吧,許若塵,我想讓他輕盈的活着,”。許國昌說道,繼而用手撫摸著兒子的臉頰,“若塵,父親很愛很愛你,祝你好運”

“好的,就叫他若塵吧”。顏湘語說道,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害怕眼淚繼續模糊她的雙眼,她要好好看清自己的丈夫,記住他最後的樣子,她深情的握住丈夫的手,感受丈夫最後的溫度。

“曹雲,我的玉呢?交給你的大嫂”許國昌對旁邊的曹雲說道。曹雲隨即把玉交給顏湘語。

“還記得這是什麼吧,湘語”

“我們相識的時候你不讓我知道你是許國昌,你還說這塊玉是典當了全家的東西換的,想讓我嫁給你”。顏湘語既幸福有苦澀的說道。

“我們相識幾年了?”許國昌問道。

“五年了”

“哦,湘語,你能不能再唱一下我們相識時你唱的那首歌,那個時候你正在茶山上採茶,我記得是這個樣子。”

“為何不可”,接着顏湘語就唱起了與丈夫初遇時的歌謠。許國昌躺在那裏靜靜的聽着,還幸福的笑出了聲。

“湘語,我愛你,太愛你了”。許國昌頓時聲音梗咽,這是他最後的告白。

“有多愛?”顏湘語同樣聲音梗咽的問道。

“越來越愛你了”

“今天比昨天更愛嗎”

“嗯,是的,但是。。。我想。。。遠不及。。明天”。說完這句話,許國昌的手垂了下去,呼吸急促的胸膛平穩了下來。

顏湘語把臉貼在許國昌的胸膛上,撫摸着他的臉頰,一旁的曹雲也哭了。

歇斯底里的許國厚大吼道“告訴嶺北督軍和中央軍,奉我許國厚之令,把大絨的俘虜全部殺掉!殺掉!全部!”他的嘶吼久久的回蕩在日月無光的定遠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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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春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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