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氣詛咒
海上，風起雲湧。
巨大的民用輪船行駛在海面上，船身搖搖晃晃。
向外發出噪人耳朵的巨大引擎聲響。
與海鷗並鳴。
身為一名有30年工作經驗的船上工作者，期間接待過的客人少說也有幾千人了。
但遇到這麼特殊的客人卻是頭一遭。
堆放雜物的下層船艙里。
已經收拾好空間的船工假裝撿東西，做假動作好奇往身後瞟了瞟，利用回首間隙詳略觀察了這個神秘的乘客。
男人體型十分巨大，巨大到工作人員需要把入口處改造一下才能容他。
倒不是說他本人的體型，或許也不會小，但主要還是大在他那身鎧甲，目測光高度就有2.5米左右。
鎧甲被藏在巨大的褐色破舊披風下，只能憑藉披風被撐起的外形估測鎧甲的大概形狀。
肩甲胸甲腿甲的隆起處如獠牙一般，痕迹並不模糊。
能看出至少是一套完整的鎧甲。
“該說不愧是大貴族的侍衛嗎？穿着真威風啊。”
在船工的人生中，所能接觸到的最高階級，也不過就是大貴族了。
……
上層即將進行一場晚會，但羅恩的體型太過高大，很明顯不適合那種環境。
在徵得美狄亞的同意后，他被船長安排在最下層雜物艙休息，並且還被吩咐沒事少出門。
主要是因為體型巨大沒有適合他的客房，少讓他出門也是怕他體型過大在走廊里一人佔據一條走道，引起乘客間的不滿，造成不必要的衝突。
船工看不到羅恩的眼神，所以無法知道他對這個安排是否滿意。
只能先把事做到這裏。
“先生，已經遵船長的吩咐把雜物騰開，此處應該夠容您安心休息了，不知道先生還有什麼要求嗎？”船工退到門前訕訕道，既然猜不透此人的喜怒，那還是處處謹慎為妙。
男人身形沒有變動，也無法隔着面甲判斷他的眼神是否朝這邊移動過，只是肩部稍稍活動下，帶起一連串清脆的金屬碰撞的“哐當”聲，頭也不轉地回道：
“沒有，你退下吧。”
意外的，聲音很正常，就是普通成年男性的聲音。
退出門外，船工帶着微笑把門關上，然後迅速脫下衣服，擰出一攤汗水：“這下層船艙也太悶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忍住不脫鎧甲的。”
快步走開，因為馬上就要到晚飯時間，大廳已經聚集了不少貴族，需要船工出力去幫襯伺候。
穿着清涼水手服的船工都尚且如此感慨，更別說羅恩本人了。
所以船工一走，羅恩就小心翼翼地把頭盔和手甲摘下。
其餘連着披風的部分他倒沒有動，主要是穿戴太麻煩，太耗時間。
頭盔連帶着面甲放在地上，一頭銀髮散開，確實一個青年男人的臉部輪廓。
五官立體，鼻樑微挺，眉頭緊鎖，似有說不完的故事。
一切都好。
只是，如果沒有皮膚上那古怪的存在就更完美了。
古銅色的皮膚，隱約能看到有團團黑氣在皮下遊走。
此外，皮上幾乎每隔單指甲蓋的距離就嵌着一顆顯眼的紫黑色鱗片，遠不是一個“粗糙”可以形容。
鱗片片尾各個尖銳如刀，不過，羅恩似乎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於是臉上並沒有被割傷的痕迹。
再看看卸甲后的雙手，一樣布有鱗片，還爬滿黑棘。
手掌的紋路極為清晰，掌心的黑氣更是盛重得幾乎要溢出皮表。
手背則嚴絲合縫，被紫黑色鱗片全部覆蓋，每活動一根手指，就會聯動全部鱗片張合，密集而又恐怖。
指甲尖銳無比，但出乎意料的稚嫩，還呈現半透明的狀態，能穿過指甲蓋看到其下詭異的血絲分佈。
……
羅恩緩緩睜開雙眼。
空！
瞳孔中：
前一秒是深不見底的紅色螺旋，紅色螺旋中一頭壯碩的火龍浮光掠影閃過。螺旋拉近，原來是一團團的火焰，火焰中包有無數種生靈的敗骨。
下一秒就變成巨浪滔天，浪濤中依稀能看到一頭長蛇樣的水龍從中穿梭，口吐激流，從正下方豎直昂首，射向天空。激流之猛烈，直接將海界分成了左右兩邊。
再然後，突現一片雷雲，無聲的雷像一張不安的網，把雲牢牢控制住。雷雲中心，能看到兩團球形閃電。再定睛一瞧，原來是兩顆龍目，龍目閉上。雷雲瞬間炸裂，不留一絲痕迹。
…………
那絕不是人類該有的瞳孔！
“唉……”
輕嘆一聲，訴說著無人可談的寂寞。
羅恩再次閉上眼睛，憑感覺找到指甲所在。
然後另一隻手使力，將指甲直接掀開，表皮下的一端被連根拔起，拉起一條又一條紅到泛黑的血絲。
場面血腥無比，左手拔完換右手。
這可不比普通指甲，它所陷入肉中的深度遠遠超出了人的想像。
羅恩青筋暴起，冷汗直流。手上血流如注，在地面聚成一攤又一攤。
整個過程，從頭到尾他都沒吭一聲。
“不管拔多少次，還是這麼疼。”羅恩盤坐在血池裏，疲累地說道。
這是必要的。
如果對指甲不管不顧，它很快就會長長，到時候手甲也便戴不上，羅恩恐怖的一面就會展現在別人眼前。
沒人願意折磨自己。
事情會發生，都是有原因的。
羅恩之所以這樣，便是因為他身負詛咒。
一種被自己命名為“龍氣詛咒”的詛咒。
而且是他的國家書庫中，沒有記錄過相關信息的詛咒。
不知道從何時起，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的身體出現這些變化。
開始只是皮膚開裂，後來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長出鱗片，初期還可以拔掉，中期再拔已經連着血肉，拔掉它們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後期，則是無解。
羅恩慢慢有了這方面的意識，他知道，自己在向“龍”轉化……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確實如此。
無論是外表，還是心態，抑或是特質……
當然最令他在意的，還是每日劇增的龍性和隨時間消逝的人性。
最明顯的一點，他現在能從人類食物里汲取的能量越來越低。
需要不斷地殺戮生靈，才能高效恢復體力，這也是他之前為何一直在黎塔城頻繁接取討伐任務的原因。
某種層面上，龍性催促他毀滅，人性勸導他剋制。
…………
看着身上的紫黑色鱗片，羅恩感慨道：“龍氣侵蝕越來越嚴重了……”
“或許我真該考慮一下，找個時間殺掉自己。”
陰暗的念頭一轉，羅恩又馬上將其甩開。
自己瞞着親友遠離家鄉，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破除這個詛咒！
他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被“龍氣詛咒”纏上的人，但這不代表他會是最後一個。
與其毫無價值的死去，不如當一個先驅，從一切可入手的方向研究“龍氣詛咒”！
現在的方向就是前往彌拉王國，借用其國家書庫，以及尋求彌拉王國大法師的幫助。
說罷羅恩就忙碌起來，起身將現場打掃乾淨。
…………
另一邊，晚會即將開始。
船上無聊，沒有女伴男伴的普通乘客都指望在這場聚會找到臨時伴侶，一起度過孤獨的夜晚。
反正上岸后誰也不認識誰，這輩子都不一定再見一次面，心裏不會有什麼壓力。
若是能偽裝起身份，拿下一個有點頭臉的貴族，那下半輩子都不用再愁吃穿。
時間推移，大廳一角已經佈置了一眾交響樂隊，據廳中地位最高的貴族點奏音樂，用貴族之間的話來說，這叫高雅、上流。
而場中身份最為尊貴的，便是此航目的地，彌拉王國的知名大家族魅藍家族的一女：美狄亞·魅藍。
一身自她出嫁時便帶着的藍色貴族晚禮服，腳下是鑲着亮藍色翠鑽的水晶鞋，蓮藕樣的臂膀裹有華麗的連着手套的白絲。
儘管已經是30多歲的女人，但風姿不減當年，歲月只在她臉上添了一絲成熟的痕迹，不老，反而讓她的美艷更顯韻味。
單手撩過金黃色的秀髮，翡翠樣的瞳孔從左循到右，四周死寂，無人敢發出聲音，或是拜服於她的美貌，或是臣服於她的地位。
總之全部默許了她廳中最高的身份。
麗人多嬌，如花綻放，美狄亞踩着優雅婀娜的步態走到樂隊邊，探身到指揮的耳邊，以手遮住半顏，輕語幾聲，點奏了一首哀傷的夜曲，這是此刻她內心的真實寫照。
悠揚夾着哀嘆的音樂響起，穿過走廊，流入憩息船艙下層的羅恩耳中。
羅恩並沒有躺下也沒有坐下，剛剛一場大放血讓他清醒了不少，所以此刻他是脫下手甲和頭盔的狀態，以放鬆的姿勢站着倚靠在牆邊。
本陷入冥想狀態的他緩緩睜眼，享受音樂對靈魂的洗滌：“是很憂傷的音樂呢。”
動身，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金屬聲。
走到門前，側身傾向門板，好讓傳來的聲音更加清晰。
“好愜意，我有多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生活在鎧甲下幾些年的羅恩，過着最為麻煩的人生，所以偶然聽到一點適時的樂曲，都會給他的情感帶來巨大的觸動。
音樂一首結束，一首開始，沒有停過。
清一色的同種風格音樂。
如果能一種處在這種狀態，該有多好。
不用考慮將來，只活在當下，就是這簡單的願望，命運都無法為羅恩實現。
砰！
終於有異響將和諧打破。
“嗯？”痴迷陶醉中，門外的音樂戛然而止，而且是在高潮處停了下來，“怎麼回事？”
屏息細聽……
只聽見外面傳來十分慌亂的動靜，碗碟破碎聲，酒水傾撒聲，人言鬧罵聲……
還有，逐漸清晰的腳步聲。
有客人來了。
羅恩準確地辨明，門外傳來走路的聲音。
這種大搖大擺的散步聲，和上層的慌亂聲可不搭調。
很快，音樂又響起，不過此番的演奏內容明顯沒有之前自然。
只感覺演奏得相當勉強。
“看來，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