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波起
已至黃昏,熱浪減退,換之的是金黃色的霞光掃在甲板上,微涼的海風吹在人身上。
回想正午時的烈陽高照,這臨晚清爽反倒給人一種不真實感。
遠處的海鷗擠成一條線,自在地在海面上滑翔,偶有幾聲啼叫。
美狄亞站在扶欄邊上,朝遠處越來越不明顯的黎塔城眺望。
然後自言自語一句:“永別了,我的十五年青春。”
時間像隨海浪逝去。
走過十五年的人會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但對於美狄亞,她只覺得漫長,哪怕自己切實度過十五年。
在十五年之間,美狄亞是看不到盡頭的,她不知道自己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直到某天從送飯的侍從那裏得知,彌拉王國的國師親自登門向夫綱家施壓,才給她看到希望。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摘除枷鎖獲得了自由……
但她的人生,作為協約中的犧牲品,已經失去了最璀璨的十五年。
羅恩看在眼裏,但內心無法與其共鳴,情感上並沒有太大的波動,只能嘴中哀嘆惋惜,安慰道:“馬上就回家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家?”美狄亞雙手攤開,語氣隨意道:“我還會有家嗎?”
這個問題羅恩回答不了。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安慰人,他選擇保持沉默。
沉默中,遠處一個青年,流里流氣的裝扮,嘴歪眼斜朝美狄亞走來。
這人正是達倫的侍從。
此刻他的心中還在暗戳戳想:“這可是大貴族,萬一她有點勢力,殺我都不需要理由的……”
然而又轉念一想:“只剩十銅幣的大貴族有什麼好怕的?我不信她還能習慣使用貴族權勢!”
在侍從看來,十五年,足夠磨平一個大貴族的稜角,美狄亞很可能都忘記了貴族的權勢使用。
可是,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美狄亞一眼就從人群中注意到戈夫,沒辦法,侍從的打扮太離譜了。
隨即得到一聲哼斥:“你想幹什麼?”
羅恩才注意到這邊來人,應聲擋在美狄亞身前,正對着侍從。
一時間雙方都沒有發出其他動靜,侍從待在原地,腦中不斷思索應對方案。
原本的計劃是,侍從以二流子的身份騷擾美狄亞,然後他的主人達倫出現擺平麻煩,從而吸引美狄亞的注意。
別以為這方法土,很多胸大無腦的貴族婦女偏偏就愛吃這一套。
到時候身為大貴族的美狄亞,便會無視侍從的存在,傾心與達倫交談,事後也不會找他一個二流子的麻煩。
“靠,我一個下人何德何能,還沒接近目標,竟然就被口頭警告了。”
想到這兒,侍從決定先出言不遜試試反應,可是話剛到嗓子眼,卻又說不出來。
感覺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
緩緩向上看去。
發現是流浪騎士的陰影蓋住了他。
站在他面前的騎士,此刻像極了一座隨時會崩塌的大山。
怎麼辦,這個騎士遠距離看的時候好像沒這麼大呀!
要怪就怪自家少爺,多一會兒都忍不住,船行駛沒多久就命令他開始行動,還要選流浪騎士在的時候!
誰能想到,被這個流浪騎士盯着,會說不出話!
沒辦法,侍從搖頭晃腦後退一步,避開羅恩對他施加的壓力,用弔兒郎當的聲音對美狄亞說:“小妞兒,我看上你了,
要不要跟大爺去玩玩啊?”
美狄亞身邊沒有族徽彰顯身份,但她有貴族的氣勢,只慍聲呵斥:“在惹怒一個大貴族前,我建議你趕緊離開。”
身為一個大貴族,受到這樣的流氓挑釁,真是莫大的恥辱。
羅恩微微收斂氣息,略帶好奇地轉眼觀察美狄亞的表情變化。
這一句回應出乎侍從的意料,美狄亞直接拿大貴族的身份壓他,讓他無言以對。
她根本不像一個十五年未行使貴族權利的女人,反而像是精於攻心、思緒縝密的傳統貴族。
看上去簡單,實則超級危險。
眼下美狄亞還看清了他的臉,萬一事後報復,絕不是他一個普通人能扛得住的。
嚇得侍從一激靈,果然自己還是忌憚大貴族的權威。
沒辦法,只好邊後退邊招手道歉:“是……是嘛,大貴族……小姐安好。對……對不起,再見。”
侍從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陣胡言亂語后,他便夾着尾巴灰溜溜跑掉。
羅恩看着找事者跑遠,然後又看向美狄亞。
臉上慍色還未全消。
她剛才的語氣十分重,或者,那才是貴族階層居高臨下應有的口吻。
這個女人,很不一般。
“嚇到你了吧,羅恩。抱歉,我只是比較敏感……”美狄亞感覺到來自騎士面甲內的未知目光,勉強解釋道。
羅恩則不在乎,移步走開,像開始時一樣站在她的身側:“沒有,你做的很對。”
羅恩想表達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無權過問。
自己只負責保護你此次旅行,事後便無瓜葛,所以沒有深究你的必要。
女人閉眼,深呼吸后再次睜開,又恢復到第一次和羅恩交談的狀態。
一顰一笑,美麗可人。
…………
侍從踉蹌着走到一個角落裏,轉角就撞上在這裏等待的達倫:“你怎麼回事?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侍從早就知道達倫會有這種態度,於是畏縮地回道:“少爺,那女人直接拿身份壓我,我沒有辦法呀!”
同時在心裏偷偷吐槽,說得輕巧,你怎麼不去試試?在亮出身份的大貴族面前跳脫搖擺,那跟自殺有什麼區別。
心裏話肯定不能說出來,只好先頷首示弱,然後再打包票:“晚上,晚飯後有一場船上舞會,舞會結束后讓戈夫大人蒙面行動,他能打過那個騎士,可以毫無顧忌的出手!”
聽到侍從這樣說。
達倫扒住牆邊邊,探頭,朝人群中的美狄亞深望一眼。
實在是太美了,尤其是女人身上的氣質,讓達倫忍不住想把她征服。
心頭的慾望又在啃食他的大腦。
想到這裏,便強行壓住怒火,再向侍從確認一次:“告訴戈夫。晚上的行動要是成功了,我因爾家就支持他參加下一次騎士試煉!”
“是!”
話說到這,但紈絝的火氣還是要撒的,四處張望,正巧看到船尾那一邊有兩個奇怪的老人在散步。
說老人奇怪,是因為他們在夏季帶着巨大的毛絨耳罩。
傍晚的確有些涼爽,可也不至於這樣裝戴,而且他們還包裹得很嚴實。
很難不相信,這兩個老人腦袋沒被暴暑天氣熱壞。
於是達倫暗自嘲諷道:“嘿嘿,神經。”
侍從好奇的順着達倫的方向,雖然不理解他的行為,但做手下的看氣氛給主人陪笑,也是理所應當的。
“嘿嘿!”笑中帶着肉麻的諂媚:“沒錯,腦袋有問題。”
達倫不爽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兩個老人的裝扮和那個流浪騎士有異曲同工之妙,不一樣的裝扮,一樣的令人不爽。
包得這麼緊,裝什麼東西?
達倫不由得感慨,黎塔城這種小城市,神經病就是多,先是看到一個大熱天穿重甲套披風的,又看到兩個大熱天裹長袍帶耳罩的。
“算了,走了,我們去為晚上的事做準備。”
吆喝一聲,達倫便領着侍從離開主甲板,走到下一層,回卧室謀划事宜。
只是那邊相隔甚遠的老人,其中一人表情很不爽,指着達倫的背影朝另一人埋怨道:“爺爺,你聽到了嗎!他罵我們神經病!”
同伴比了個“噓”的手勢,伸手在這人的耳垂上摸索:“把面具帶好了,耳罩也別摘下來。晚上有大事要發生,千萬別做些引人注目的事。”
“是什麼事啊?”那人追問道。
同伴四處環望,然後瞳孔突然變成了異色,待顏色恢復時,才淡淡道:“我們先離開這裏,晚飯別吃了。躲在休息室,除非被強制拽出來,不然就保持安靜。”
“爺爺?你的先知能力又發動了嗎?”
“走。”
說罷兩個老人迅速離開此地,快步進入船艙。
在兩人走後,主甲板上的眾人也陸續離開。
太陽馬上要完全落下,夜幕垂簾,海風轉冷,夏季衣飾的人們可遭不住這樣造弄。
只想快些移步到下層,或是回房,或是用餐。
另一方面,這會兒也是水手換班的間隙。
就在此時,海水突然像燒開了一樣升起詭異的氣泡,之後黑色的人影潛在水面下移動,幾乎包圍了整艘船。
忽然,一個連着繩索的鐵鉤從海中拋起,掛上圍欄,然後繩索拉直,看上去十分結實。
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清脆的鋼鐵碰撞聲被海浪聲完美的掩蓋。
不僅是這一邊,繩索鐵鉤幾乎圍滿了船身。
一干人影順着繩索緩慢向上爬,最終掛在半途,每個人嘴裏都叼着一根細長的通氣管。
有一個爛衣打扮,獨眼獨臂獨腳,看上去像首領身份的男人,由另外兩人托舉起來,幫他穩定在船身。
然後,男人悠悠吐出通氣管。
用僅剩的一隻手伸進嘴裏,抵住舌頭,吹出一陣聲響。
這是在模仿海鷗啼叫聲。
“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