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清晨施粥、半夜人市（8）
盛夏的天，黑夜似乎極短，方才還是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轉眼居然就已經天明。
王大麻子家屋外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了大大的棚子，只見穀米像是不要錢一般堆了高高一垛，怕是有兩三千斤。
火也燒起來了，一口能燉活人的大鐵鍋已經燒開了水。就差米下鍋了。
還沒雞叫，王大麻子就吩咐人敲鑼打鼓的全村喊了個遍。此刻在王大麻子家門口空地，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老老少少最起碼得有上百號人。
都是些老人孩子，都灰頭土臉，虛弱不堪的樣子，但一雙雙眼睛卻都直冒綠光，火熱的燙人。
王大麻子就大馬金刀的坐在門口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下方的一群老弱病殘，有些失望，本來還指望今天就能挑出幾個賣力氣的聽用，卻沒想到全是這麼些貨色，心裏感覺自家堂叔的主意會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過做都做了，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當即敞開了嗓門開口喊話，“諸位鄉親父老，我是老王家的大朗，當然了，我也知道大家背地裏都喊我王大麻子，沒關係，我就是麻子嘛，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會隨意欺負自己的鄉親…”
“今年鬧飢荒，大家新糧已經是收不上來了，家裏沒存糧的也餓了好些天了…我王大朗不能眼看着大家活活餓死，所以，今天以我老娘的名義搭了粥棚，算是給她老人家積陰德…”
“看到那堆糧米了吧，足足有兩千八百斤，本來是打算今天全煮完了，不過我看來的人不多，能吃能幹的壯勞力都進城找出路了，不過總有找不到出路的，沒關係，你們都可以叫來，我連放三天的濃粥，算是盡我一份綿薄之力，”
“好了，米下鍋，開始吧。”
不愧是練過武的，中氣十足u，聲音響徹周圍百米，來的所有人基本上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年紀大的，也基本聽明白了話里話外的意思，壯勞力也可以過來吃粥…
好些人已經有些激動了，不過都擔心離開再回來，粥就放完了，所以都忍耐着焦急望着大鐵鍋中翻滾的白米。
也在這時，曲無塵從村口那頭走了過來，身後百米開外跟來了二三十個人，男男女女都有，都是從人市上悄悄跟着曲無塵來的。
似乎是看見來了這麼一批人，還是外村人，還排着隊的老少都有些哄鬧，“外村人怎麼跑咱們柏林庄來了，是來分粥來了…”
王大麻子自然也看到了，不過看到這二三十人中居然大部分都不顯老態，心下倒是暗暗樂了，“對啊，居然忘了周圍幾個莊子…”
又見這些人是跟着曲無塵過來的，頓時皺了皺眉，不過想了想，又放下猜疑，“不過才十六七歲，應該只是順耳聽到了，想要拿我的糧收買人心，應該是不可能的…”
等曲無塵靠近，王大麻子卻冷臉對着他，“你耳朵倒是靈光，怎麼把外村人帶來了？你自的人都顧不過來了，還給我招來這麼些人…想吃窮老子嗎？”
“王老大說笑了，施粥收人心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再說，咱們村現在有把子力氣的都出去奔活路了，村裡老的老、小的小，還是需要壯勞力出把子力氣幫手，才能更好的在這世道活下來，您是是不是？”
曲無塵說著，聲音壓低了一些，有說道，“萬一到了後面，城裏缺糧了，督軍啊將軍啊這類人要抓壯丁、要征糧草，可不得需要能出力的人手…”
王大麻子頓時一個激靈，
他有些明白堂叔真正目的了，朱槐之那個狗官既然想要朝張督軍身邊靠，肯定是要有貢獻的，這貢獻無非是錢糧和人，這都讓自己施粥放糧了，那肯定就是要人了。
他看向曲無塵的眼神便又有了不同，居然能想到這點，還真不能小瞧這陰生子。
見下面哄鬧，大喊了一聲，“好了，安靜，我這兒施粥，不管本村外村，都是一視同仁，大災之年，都是為了活命，能幫我都會幫一把。”
王大麻子說完，便安安靜靜朝下面的人細看，似乎已經在暗暗比較，該挑選哪一個比較划算的樣子。
曲無塵倒是對不遠處的粥棚比較感興趣，不過在粥似乎就要燒好的時候，見王大麻子的一個小弟抬着一筐東西又往鍋里倒了下去，頓時便皺了眉：
“剛才是往粥里摻了白泥嗎？”他對這個比較敏感，因為直到現在，他肚子裏還有硬邦邦的一坨沒排出體外呢。-
似乎是注意到曲無塵的反應，王大麻子挑了挑眼皮，“怎麼？以前沒見過施粥嗎？尋常時候，窮苦點的人家煮飯都要往飯里摻點別的東西，不可能鬧了飢荒了，吃的比平時還好吧，能吊著命勉強撐過去，那就是福大命大了，還敢有什麼奢望…”
“你看看下面的人，他們可沒什麼反應，小子，以後想要跟我做事，就學着點吧。”
王大麻子一副教導曲無塵的模樣。
曲無塵無言以對，看來自己對從這具身體得來的記憶還是不夠深刻，總是會帶入自己意識深處的現代認知，心裏暗暗告誡自己，提醒自己注意。
等到開始放粥，接下來發生的，又讓他徹底刷新了認知下限——
只見上前討粥的人，每人都拿了個大大的土缽子，不過都是每人一馬勺。然後領到了粥的人，便恭恭敬敬的走到王大麻子這邊，跪地端端正正的磕了頭，才感恩戴德的端起土缽子抿上一口。
看着排着隊來給王大麻子磕頭的人群，曲無塵心裏有什麼東西無聲的破碎了，“這就是亂世嗎？”
沒有所謂的自尊、公德、人道…所有現代耳熟能詳的東西漸漸遠去，有的只是艱難存活，掙扎求生。
亂世啊，人命不如狗、卑微入塵埃。
他這第一天下來，算是領教了。
“所以說，寧做太平犬、莫做亂離人，還是要活在太平盛世才真的像個人，這應該才是我過來的意義吧。”
曲無塵看向旁邊坐着的王大麻子，眼神中有了些莫名的意味。